屠岸贾差点昏过去,只道:“既然已到这一步,那你们就快些杀了我吧!“魏绛说:“老奸贼,你做了那么多坏事,害了那么多忠良,你让晋国的百姓受苦受难,现在你想死得痛快,没那么容易!“于是吩咐手下将屠岸贾钉上木驴,让刽子手慢慢地割他三千刀,把他身上肉割完了,再斩首,以为万民除害。
屠岸贾被押走之后,魏绛又宣读了悼公的圣旨,为赵盾一家昭雪平反,让程勃恢复本姓,并赐名赵武,承袭祖辈的官位,封韩厥的后代为上将军,赐程婴良田十顷,为公孙杵臼立碑,教导后人永世颂扬。
程勃跪在程婴面前说:“孩儿虽然奉旨复姓,但您永远都是孩儿的父亲,我会让您过上安乐的晚年,我赵家已故的祖辈也会在地下感激您对赵家的大恩。“看到二十年的心血没有白费,程婴感到十分欣慰,他扶起程勃,不觉老泪纵横,拍着程勃肩膀,连说:“好孩子,有志气,以后要为晋国效力!“
从此,程婴、韩厥、公孙杵臼等人舍命救孤的故事,便一直被人们称颂。
【赏析】
纪君祥,一作纪天祥,元大都(今北京)人,元代剧作家,生卒年月和生平事迹俱不详。与元剧作家李春卿、郑廷玉等同时,据有关记载,他所作杂剧共六种,现仅存《赵氏孤儿》一种。
《赵氏孤儿》是一部依据历史真实事件而创作的历史剧,它取材于《左传》、《史记》等着作中记载的史实,是发生在春秋时期晋国宫廷内部的一个特定历史时期的政治斗争,成功地把一段历史生活戏剧化。
故事写春秋晋灵公时,奸臣屠岸贾一心要杀害忠臣赵盾,进而谋国篡位,他曾派人暗杀赵盾,奸计未成,又训练恶狗追咬赵盾,在灵公面前花言巧语、恶意诽谤,灵公听信谗言,将赵盾一家三百余人尽皆抄斩。赵盾之子赵朔是灵公的驸马,与公主住在驸马府,幸免此难。屠岸贾欲斩草除根,假传圣旨,让赵朔自尽,当时公主怀有身孕,赵朔死前嘱托妻子待孩子长大后定要为赵家报仇。后公主产下一子,取名赵氏孤儿(简称赵孤)。屠岸贾得到消息后,即令军士把守宫门,防止孤儿被盗走。驸马门下乡村医生程婴,以公主产后送药为名,将孤儿藏在药箱内带出宫门,被守将韩厥查获。韩厥不满屠岸贾的恶行,出于义愤,放走程婴与孤儿,自刎身亡。屠岸贾得知孤儿被盗,大搜全国,命国内一个月以上、半岁以下的婴儿都献来杀掉。程婴将赵孤携至赵盾故友公孙杵臼庄上,请求他收养赵孤,并打算将自己刚满月的亲儿献出去,以保全赵孤与国中其他婴孩的性命。而公孙年老,抚孤需程婴来做,公孙杵臼甘愿舍命。程婴将赵孤与自己亲子调包,然后到屠岸贾处告发。屠岸贾拘捕公孙杵臼,并让程婴毒打公孙杵臼,公孙杵臼拒不承认收养孤儿。后来假孤儿被搜出来,屠岸贾亲手杀死婴儿,公孙杵臼触阶而死。屠岸贾因程婴告发有功,收程婴之子即赵孤为义子,教其武艺,以图让他帮自己篡夺君位。二十年后,赵氏孤儿在程婴、屠岸贾的抚养下,长大成人,文武双全。程婴见时机成熟,遂将屠岸贾杀害赵家一家的事画成手卷,借机把事情真相告诉赵氏孤儿,赵孤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世,悲愤交加,上奏晋君,得密诏捉拿屠岸贾,屠岸贾被擒并以凌迟处死,赵家大仇得以雪恨。
《赵氏孤儿》是一部复仇剧,是一场善与恶的较量,奸臣屠岸贾为达到自己的目的,费尽心机,杀害赵盾一家三百余人。他每进一步,便要鲜血满地,最后赶尽杀绝,连个刚出生的婴儿也不放过。见婴儿逃脱,便要搜来全国婴孩,尽皆杀戮。此暴行令人发指,也激起仁人志士的义愤,于是展开一场托孤、救孤、调包、存孤的血泪剧。这其间,参与者都付出了血的代价,韩厥、公孙杵臼和程婴的亲子皆在这场斗争中献出生命。为一棵赵家的根苗,旁人都不惜性命,这是弱者对弱者的同情与救助。在专制强权的政治制度下,恶者以国家强权的面目出现,弱者无法从根本上遏制罪恶的力量,他们能做的,只有用自己有限的能力,减少受害者受害的程度。
整部剧一开始就是惨烈屠杀、血腥扑面,而程婴、韩厥、公孙杵臼等人的救孤行为闪现出人类正义和善良的人格光辉。他们维护正义、伸张正义,以他们的死、他们的智、他们的忍耐和信念,最终战胜了邪恶。程婴冒死携孤出门,并甘愿以自己与儿子的性命保住赵氏孤儿和全国婴儿的命。当公孙杵臼自请牺牲时,他又十分不忍,钦佩之情溢于言表;而当眼看着屠岸贾将自己的亲儿剁成三段,如同剁他自己一样,这种付出、这种忍耐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得出、所能承受得住的。程婴为报答赵朔知遇之恩,拼命救起赵家之后;为救赵氏遗孤,又舍弃自己的亲骨肉,他完全把自己融入到这场悲剧当中,孤注一掷,生死与共。正是由于他的存在,救孤行动才得以成功,他做事谨慎,考虑周全,与公主、韩厥、公孙杵臼都是再三叮嘱,让他们别说漏了嘴,而二十年后告诉赵孤真相时,也是精心策划,再三思量,先画成手卷,再借机相告,方式十分委婉,是怕太直接,而让孤儿无法承受。程婴为完成救孤的使命,几乎付出了一切。
而韩厥身为将军,搜出赵孤,本可去领赏,安享富贵,但他内心涌动着正义的鲜血,不忍心对一个婴儿下手,并助程婴救孤,毅然自刎。这种举动,催人泪下,肃然起敬。公孙杵臼也是如此,他本已告老在家,可以安享晚年,但出于故友之情、正义之心,他甘愿付出一把残年,遭受杖刑,触阶而死,把救孤行动最终推向成功。他们的壮烈义举,各具风采,肝胆照人,弱者联合,便是一股强悍的力量,屠岸贾再怎么紧逼,布下罗网,赵氏孤儿最终得以存活并长大成人,报了血海深仇。
仁人志士在斗争中个个为救孤赴死,他们的前仆后继,使剧作产生强烈的悲剧气氛。然而他们毫不犹豫、毫不怀疑地把复仇的希望都放在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身上,且都为他的存活付出生命,也实在让人可怜可叹。首先是赵朔因妻子身怀有孕,便放弃反抗,无奈受死。公主身为灵公的女儿,对屠岸贾的软禁竟束手无策,生下婴儿,托付给程婴后,便自行求死。韩厥作为一个将军,多少握有点兵权,既不满屠岸贾的残暴,却无心反抗,只有一死保全孤儿行踪。公孙杵臼是个七旬老人,更不消说,除了死,便没有别的办法可救孤儿。他们的慷慨赴死,固然让人钦佩,但他们的轻意舍命,却不能完全让人信同。公主、驸马、医生、将军、退职中大夫,有职位的,没权力的,统统不能把屠岸贾怎么样,难道能保证一个新出生婴儿长大后就可复仇吗?这些人的赴死无疑是壮烈和节义的,他们虽然最终都要屠岸贾血债血偿,但这个仇不能别人报,只能由赵家的后代来报,所以他们的任务就是救孤存孤,这是中国自古以来”父仇子报“的道德传统。程、韩、公孙等人是为了这一传统而付出生命的,所以如果把本剧中说成是反封建、反剥削统治,不如说成是人类善良与正义的张扬。
故事中并没有明确地展现屠、赵的忠奸,赵盾是否就是比屠岸贾更代表先进政治力量也没有正面明确交代。而事实上,救孤行动,指斥鞭挞屠岸贾,是因为他的恃强凌弱,他的草菅人命,他的祸国殃民,他的有悖于人性的邪恶。这是一场善与恶的较量,而非奸佞与忠义两种政治力量的斗争,从这个意义上理解,作者最终为屠岸贾安排死于赵氏孤儿之手,这种“恶有恶报”,自设罗网自遭灾的结局,是具有中国民族特色的,正义战胜邪恶,作者用戏剧化的手法,将理想变为现实,借以鼓舞现实中人们同恶势力斗争的勇气和热忱。
另外,故事还反映了晋灵公的昏庸,朝臣的反抗无力,以及君主专制的残暴。屠岸贾作恶多端,皆以国家强权、政治法令面目出现,他不是君主,却暴于君主,是谁让他如此横行霸道?是昏聩的灵公,是专制的君主制度。君令一下,不得不死,这种死的反抗又是何等的消极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