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火海退潮了,火焰化做的浪花被冰棱吞噬,霍七七还是呆立在原地,不说不动,一如她被锁在昆仑的那些日子。
举目苍凉的冰原上,异瞳的和尚蹲下敲着霍七七僵硬的腿,像是在说“不好好吃饭我就弄折它”。
讨人厌的贼秃!
原本冰雕般的霍七七,冰皮脱落像是要化开了,露出些可口的馅。
蓝白的道袍飘然落下,仙鹤脚尖沾地化作人形,冽儿笑起来如同甘甜的泉水,她小嘴一张一合的。
七七,烧退了,陪我去找徒墨吧,我自个儿找不到啊。
霍七七睁眼,马车里居然没有一个人。四周静的能听到鸟鸣虫声,她有些吃惊的扯下鹿皮掀开车帘。
太白仙鹿正慢斯条理的咬着枝头的嫩叶,照夜白老实的站在晌午的阳光里看着自己的主人,后者正和剩下四人一起或蹲或站,闷不吭声。
“额……”霍七七诧异的看着五人,小心的迈上前问道:“诸位这是?”
“霸王餐小心!”
“七七快退回去!”
“别动!”
霍七七被搞糊涂了,可她还是老实的停下了步子,只不过离几人已经没多远了。
五人屏气凝神的盯着霍七七脚下,方寸之间有细小的齿轮仍旧转动着,却并没有发动,唐鸢的机关像是失效了。
“七七都走到这里了,应该没问题了吧?”道姑率先开口。
“管他的!”十六站起身,往边上跳了两跳,“我腿都蹲麻了!”
这下子,看到并没有机关炸起,一干人等方才松了口气,四散开来舒展起筋骨。
“有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了吗?”霍七七一个头两个大,不明所以的看着众人。
“我要把这儿的机关统统挖出来当柴烧!”
“没那闲工夫。”
“唐门的机甲术也不是谁都可以学的。”
“冽儿姑娘可还头晕?”
“没啦没啦,我现在好好的呢!”
简单的收拾处理了下伤口,十五扎晕了吵着闹着要挖机关出来的十六之后,一行人继续上路,打算照归翎说的,去前面的驿站歇歇脚,再做定夺。
霍七七在太白仙鹿上环着道姑的腰,调笑她打了一架还什么都不知道,只忙着晕去了。
一手握着树枝,一手拿着书的十五,心不在焉的边赶着车,边逗引着太白仙鹿。
车厢里,十六正在酣睡,而归翎和唐猊蜇再次进入相顾无言的状态。
“谢谢。”
唐猊蜇有些吃惊的看着归翎。
刚才混战里的一招渊,明明是军娘为他挡了针,还是有毒的针。虽然十五说,针上的毒只是让伤口周遭僵硬行动不便,要不了太久自然会好,可唐猊蜇心里还是有些莫名的滋味。加上现下道谢的居然还是她,唐猊蜇除了惊讶,再也没什么表情可以摆出来了。
被盯的有些不好意思的归翎,尴尬的开口道:“你帮我解了那个机甲弩的困,要不是你那一飞镖打岔,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好。”
话音到最后,分明已经从尴尬的解释,变得带了些诚恳的谢。
唐猊蜇低头沉默了一小下说:“我会回浩气盟,你来吗。”?!
不知为何归翎有些激动,她努力平复了下心情说:“我要先回趟天策府,要不要一道?”她顿了顿又补充到,“天策府也有个医术很好的军医。”
不知何时醒过来的十六,投来一束恶意满满的目光,军娘慌忙解释说:“我,我的意思当然不是十五的医术不好!只是多试下,多点痊愈的机会不是?!”
“啧。”十六很有些不屑的咂舌,伸手掀开车帘坐到十五身边去了。
徒留军娘憋红了脸,她很是不好意思的看看帘子起落间,一闪而过的小小背影,又看看车里的唐猊蜇,不知如何是好。
“她……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唐猊蜇只得无甚自信的宽慰起军娘来,毕竟他与十五相识也没多久,还多半是昏睡的状态。
“嗯。”
道姑借了驿站的灶房一展身手,总算在众人面前找回了些面子。
上午那一架她打的委实太过憋屈,为了救归翎,她着急忙慌的用起了不熟练的气纯心法,还老是被打晕,除了开始那招镇山河,再没帮上过忙,也就只能勉强跟七七解释,自己本业是剑宗一脉。
晶亮的油锅里,最后一道扒松肉的酱汁已经泛起馋人的香气,道姑麻利的一舀,热气腾腾的汁水就被浇到刚出锅的松肉上,两相碰撞鲜香之味登时四溢满堂,实在让人难忍大快朵颐的欲望。道姑擦干净盘子边儿,熄火收工。
饭饱茶足,一行人开始仔细的交换信息,倒是没怎么提到上午不愉快的一架,该是都觉得憋屈吧。
唐猊蜇说一路追杀他的不止上午的两人,应该还有一个,只是不知道是谁。
道姑开心的觉得,那个人一定是徒墨。
霍七七说自己被抓到后有段时间记忆很混乱,不知是不是那个叫徒墨的家伙强迫她吃药的缘故。
……
一直聊到月上三竿,店家都开始不满的打着哈欠,众人才觉出有些疲惫。
十五催促伤员速速休息,自己也喝干净杯里的茶,起身上楼。
边走着霍七七还边在调侃道姑,说徒墨给她取的名字恰当,真真是菜刀用的比剑好。
道姑尴尬的应付着,走过唐猊蜇的时候,她稍稍皱了下眉头,不过并没有停。
而从下午醒时就开始闷闷不乐的十六,方才也并没参与到众人的讨论中去,只是坐在一边默默喝茶,直到茶水都快被他泡成了白水,他居然开始慢斯条理的嚼茶叶,一咀一嚼跟太白仙鹿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行人均已各回各屋准备休息,可少年还没有离席的打算,只见他盯着还剩着汤水的碟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抱歉,我真的不是说十五的医术不好。”
本已迈上几级楼梯的归翎又折返回来,很是愧疚的看着十六的背影。她知道自己三番两次被这两个万花弟子所救,下午的那话实在是伤人。可她也确实没有觉得十五医术不佳,而是真的觉得多试几个人,说不定就能找到办法解决唐猊蜇内息滞涩的问题。
店家已经迅速的收捡起碗盘,十六还是背向归翎,呆坐着不动,只是小声说道:“师姐很厉害。”
“嗯。”
“是我太弱了。”
“……”
“她一直护着我,保我不受伤,我却不能克敌制胜,”说话间少年突然变了脸色,“学这花间心法又有何用!”
十六竟然一把扯下腰间的笛子,狠狠摔在了地上,跑出去了。
被摔在地上的雪凤冰王笛,分外无辜的打着旋儿,直到撞到凳子腿,方才停了下来。
归翎捡起雪白的笛子,沉默了一会儿,快步追了出去。
楼上的十五手握栏杆,骨节发白。
草长莺飞的春夜,似乎能听到草木拔节、花苞钻出的声音,蹭蹭的蹿高一点,啪啪的探出几个,好奇的张望着吵醒它们熟睡的人。
十六一路狂奔,重重露水几乎寖湿了布靴。
他恨自己今天的表现,二打一都敌不过那个恶人藏剑,少年可是有十五的墨针护着的,一根根扎在经脉渗入肌理,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得极快。
她很强,是我太弱了。
湿氤氤的布靴饱含怒意,踢飞了一颗小石子,掀起了一块草皮。
“哎呦!”归翎揉着头,小心的从树后闪出来,“小十六可是又砸到我了啊。”
“……为啥又是你!”
“这回不哭了?”
“谁哭过啊!”
“是是是,我们的十六少侠,如此伟岸的男子汉,可是从不知眼泪为何物的!”
“……”
归翎走上前,摊开手递上雪凤冰王笛,细细的笛身在月光里折出好看的莹白,可这些许颜色在十六看来,很刺眼。
少年不接笛子,只是闷声说:“谷中同辈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嗯。”
“这是老头子奖励我,带我去荻花圣殿拿的!”
“嗯。”
“就这么一把!老头子那么不喜花间,好不容易许我去拿这个!”
“那就更改好好拿着啊,”归翎又把手中的笛子凑上前了一些,“为何要扔呢?”
十六不快的扭头,像是不想再看到它一般,好半天才支吾着来了句:“……配不上它……”
“既然你师父带你去拿,你还顺利拿到了,就说明你有资格使它,”归翎拍着少年的肩,神色认真,“你很强,还会更强,只是原来在万花谷处久了,没有什么实战经验,也很少与其他门派交手罢了。”
“……”
“我才去天策的时候,没比现在你小几岁,习武那么晚也没什么天赋,这么些年的摸爬滚打也就还是个半吊子。可你不一样,你自小在万花修行花间心法,天赋秉异能得众人认可,这不是谁都可以的。”
“那上午!”
归翎迅速伸出手指,停在十六唇上,示意他不要说话,看少年冷静下来才继续说到:“别心急,想杀我的人曾经说我心太急,我看你比我还急,有些事不吃几次亏,不亲身经历过是很难学到的。”
“……”
“十五不是问过你为何出来吗?在不知道答案之前,不妨把提高实力作为短期目标吧。”
“难道天天打架去吗?”
“天策府作为官家和江湖接触的地方,搜集到的各门派资料自是不少,此次前去要不要先看看我们的藏品呢?”
“真的假的?!会给我这种外人看?”
归翎笑着把笛子塞给少年,使劲揉了揉他的头说:“有朋自远方来,不盛情款待怎么行!”
就在一高一矮两个人影踩着月色,走回驿站的同时,房间里的两个姑娘也在床上咬耳朵。
“诶,我觉得那个唐猊蜇,身上的味道,好像徒墨啊?”
“你是狗托生的吗?”
“啊?什么啊!”
“那还靠味道认人的?!”
道姑郁闷的不行,转身背对霍七七,使劲一卷被子不理她。
可过了不大会儿,这姑娘又巴巴的翻了个身,握着被窝儿里七七的手说道:“李劲风也许还没死,我有这种直觉!”
本来脸上挂着好笑的霍七七,一听到“李劲风”三字,身子明显一僵,她挣脱道姑的手,翻身专注的看起窗外的明月。
“真的啊,你信我!我师父说我直觉可准,”道姑急急的说,“每次师姐想去偷偷钓乌龟都会被我发现,可一次都没错过!”
道姑见对方还是无甚反应,便不再言语,只是抚上七七的背,一下下的拍着,还唱起了歌谣。
原本靠月亮分散注意力的七七,不知怎么的硬是被这重复的旋律吸引了。
世间的一切仿佛都离得很远,她觉得自己像是飘到了云端,飘到了月旁,残月钩上有她熟悉的人正倚月酣睡,霍七七听着歌看的特别专注,专注到不知何时自己也睡着了。
倚月为床,云为衾,风送相思万里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