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午后,阳光大方的不要钱都能给你镀上一层薄金,花谷里的人多在小憩。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修身可是第一位的,能睡好养足精神,大抵也能算到修身的一环上。
正是该安逸享受的时刻,仙迹岩瀑布边的亭子里却有两人各自拿着药书,心不在焉的边看边聊。
“哎,你听没听说裴师兄回来了,还带回个稀罕药草,正在和药王还有十五师姐研究呢。”
“是啦,前儿早上一回谷就去了三星望月,现在都还没走。”
“不知道是个什么新鲜东西,这么久都还没定数,真希望有机会见识见识。”
“哪里轮得到你,我还比你先进谷哩!”
“哈哈哈,可你蠢啊!上次还弄错配方呢,还好十五师姐没说什么。”
“什么啊!师姐是啥都没说,可她让我自己把那个药熬好喝了!你都不知道,我喝完以后跑了一宿的茅厕!”
“……”
“不说这伤心事了,你猜,这药是不是给落星湖住着的那位准备的?”
另一人正欲回话,只听咚、咚两下。闷声罢,方才还讨论的兴高采烈的万花弟子,哭丧着脸摸着后脑勺,他们看着握着笛子一脸严肃的十六,不敢吱声。
“都很闲是不是?十五让你们背的书背完了?她罚你们拔药地里的杂草拔完了?居然有闲工夫在这里嚼舌根,我看光拉肚子,根本不能让你们长记性!”
十六说完,薄唇贴笛,作势要吹。
两万花弟子见状,立刻转身就溜,还边跑边说:“师兄我们错了!还是别听笛子吧!冻僵可就拔不了草了!”
十六站在阴凉里看着跑远的两人,叹了口气垂下手,一言不发的往三星望月的方向看去。
此时的三星望月,孙思邈药房中,有三人静默着,或坐或站,但都盯着桌上的药草沉默不语。
汇聚三人目光焦点的药草,静静的躺在桌上。若要是它们长在路边田埂,那估计和杂草没太大差别。翠绿的叶片挺拔细长,也就看起来比一般的草有些硬度,不太粗的茎下面有蒜瓣球似的一坨,末端带须还沾着泥土,像是药草的根。
这便是大前天晚上裴元来信里提到的解毒药草,药虽已找到,使用之法却让药王都愁眉不展。
“我来试药。”十五率先打破沉默。
“老夫答应过积薪,试药一事不可再有!”药王回的迅速。
“师父说的没错,找到解毒的药材,已是履行了当初的约定,至于用或不用,该看他。”裴元皱眉补充。
“他已中毒,若是自行决定……”十五面色凝重,似有不忍,“用,可能毒上加毒瞬间不治身亡;不用,那他体内越久越霸道的毒总会要了他性命。”
“用,总有一线生机。”裴元说的冷漠。
“可毕竟这鳞茎的尺度不好把握,”十五伸手点了三下桌上的草药,一点一句,“根部剧毒,鳞茎解毒,叶片富于营养……”
“虽知道每一部分的功效,但根和鳞茎的分界必须不差毫厘。”裴元接过十五的话。
“若这年轻人中的毒没这么霸道,少用些也可,又或者他能多在谷中呆些日子,待我们彻底弄清也好啊,唉……”药王的叹息中,透着许多惋惜。
“想试都还是老天赏脸,只找到这么两株大小合适的,毕竟不是生长旺季。”裴元的话像是给这次讨论做了个总结,三人一时间又陷入沉默,各自思量起来。
咚咚。
敲门声打断三人的沉思。
“禀药王,叶景濂求见。”
“请他进来吧。”
吱呀——
老旧的木门发出不满的声响,沐浴在阳光里的叶景濂还是那副以剑支地的模样。青年看到三人面色都不太好,便先笑了笑启开话题:“万花的楼梯还真是多啊。”
裴元皱眉看向叶景濂说:“你身体不适,本就不该乱走。”
“很抱歉,可……屋里阿初和凝云吵得人脑仁疼,更不舒服。借口晒太阳出来转转,也就顺便来看看这边怎么样了。”叶景濂先是道歉,随后立即话入正题。
“还没最终确定,叶少侠不妨先回去歇息,待我们多讨论下。”药王按着裴元的肩,笑的和气。
看了看两人的神色,叶景濂少有的急躁起来,他不自觉的握紧剑柄说:“不知大概还要多久?”
“这……许是两三天……叶”
“两三天不够。”未等药王说完,本不怎么起眼的十五,不仅否定了药王的话,还语出惊人,“你,想死还是想活。”
屋里剩下三人俱是一怔,齐齐看向十五。只见小姑娘表情认真的看着叶景濂,不是玩笑。
“既求医,自然是想活的,我实……”
“现下直接吃药,可能会死,”十五打断叶景濂,自顾自的说起来,“不过若是愿意等,万花自然能给出安全的方子,还是……”十五眯起眼睛盯着叶景濂,顿了一下压低话音,“还是说,你想找个人试药呢?”
这回是四人一起陷入沉默。药王看了看裴元和十五后,闭眼摇头。仍旧眉头不展的裴元,一动不动的看着桌上的两株药草。而十五则是淡定的和叶景濂对视,两人眼里都闪着莫名的色彩,说不分明。
也不知过了多久,药王张口:“叶少侠,你自己决定吧。”
叶景濂似乎没听见,他还在看着十五。
“叶少侠?”药王又提高嗓门叫了一次藏剑青年。
“不等了,也不用试药,我喝。”
站在仙迹岩几乎变成“望夫石”的十六,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十五不知拿着个什么,从三星望月方向走了回来,她看到僵硬的十六便开口问道:“傻站这儿干吗?”
“……”少年估计是太阳晒久了,脸有点红,“大前天,是我不对。”
“哦?”十五发现这小子道歉速度越来越快,“错在哪儿?”
“我不该那么冲动,送药就送药,不该多嘴。”
“凡事三思而行。”十五放缓步子,难得的冲十六露出笑脸。
“嘿嘿,知道啦!”少年自己也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跟在十五身后走得欢快,“你这拿的什么?蒜苗?”
“是石蒜。虽然只差一字,但这东西的根,能要你性命。”
“诶?不是说裴师兄带回来的是解毒药草吗?”
“这里,”十五停下,耐心的指着草药的一部分说,“鳞茎能解毒。”
“哦,”十六挠头,“药草就是麻烦,又是毒又是解的,你要是学的花间,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儿了。”
“……”
“诶诶诶!那是不是说,落星湖的那几个人,很快可以走了?!我能出仙迹岩了?归翎那里不用再保密?”
十五在心里暗暗摇头,不露痕迹道:“不让你出,你不还是出了吗。”
“那是被你训的,我也就一时冲动!”
“五天前呢。”
“都多久的老黄历了,我不是担心你嘛!再说,扎了那么多针,你也该消气了,要不是我……”
“他们可能还不会走。”十五少见的不耐烦,迅速打断十六的话。
“啊?”少年一脸茫然,还沉浸在自己的话里没回过神,“你说啥?”
“这药的用量不好把握,说不定会要了他的命。虽然他说会安排好随行的两个人,保证他们不会闹事,不过,你还是不能出仙迹岩。”
“……有毒他还喝?”十六这次重点抓的依旧不对。
“不喝更是死,他既不愿再等,也不想找人试药,那就只有自己喝了。”
“……”
“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仙迹岩不要乱走!”十五声音不大,但听着格外严厉。
“……好。”
明明这儿离十五的药房没多远,可是突然间,这两人走的都出奇的慢。
“其实,我不讨厌那个藏剑。”十六的话有些没头没尾。
“嗯。”
“没别的法子了吗?”
“药王也说,除了等我们慢慢研究,让人试药是最快捷的,可他不许。”
“唉……”十六少见的叹气。
到底还是年岁不大,没经过风雨。除了儿时一点模糊的记忆,他没有真正面对过死亡,此时想到一个生命的消逝,总还是有些不忍的。步子沉重的两人走进药房捣鼓起来,不过谁也没注意到,空中的碧蝶,飞远了。
“叶景濂你骗我!”蓝初的声音几乎要传遍整个落星湖。
药房那边沉静似水,这里却闹的人不得安宁。
“你刚说等下送的药,喝了就会好!可我的碧蝶带回来的消息,根本不是这样!那药有毒你知不知道?我不许你喝!”蓝初顿了一顿,“要么就找人试药!万花的人不能动,我去外面抓一个回来!”
“我必须喝,凝云才接到空山的信,等不了了。”
时间像是停滞了一般,蓝初红着眼眶沉默不语,叶景濂闭眼不看她,凝云靠在窗边看向外面。屋外有风吹过,比前些日子的烈些,扫的草木沙沙作响。
“阿初你该比凝云还清楚,我走到这一步,退不得回不去,只能继续。”叶景濂的话像屋外的风,催动时间继续向前流,“我一定要喝,不管怎样,你们都照顾好自己。”
“那我来试药。”蓝初的话里,已有了哭腔。
“别冒傻气,我又不是一定会死,你要听凝云的话别再吵架。”
“那你这说的又算什么!听话别吵?跟遗言似得……”她的眼泪划下,一滴滴的很重,砸在地上,凿在凝云心里。
“小姑娘在外面站半天了。”凝云没看两人,自顾自的走去开门。
门外的风,猛的几乎是推着十五跨进门,凝云接过她手里的药碗准备送客,只见蓝初一个箭步跨上前来,一把抓住小姑娘细细的脖颈,就这么单手把人举了起来。
“你们的悬壶济世算什么玩意儿!废物!”
叮——
墨色打到了蓝初腕上的银镯,击出清脆悠扬的声响。蓝初手一吃痛,掌松人落后退几步捂住手。十五一下子跌到地上不停的咳嗽。一切发生的太快,凝云和叶景濂都还没从吃惊中缓过神来。
先探进门的是白色的笛子,随后,脸上刻满愤怒的十六像警惕的狼,恶狠狠的盯着屋里三人,一步步踏进来,站定在十五旁边不动。
猎猎的风声里,夹杂着十五难受的咳嗽声,再没别的音。时间绵的像粘稠的糖浆,缓慢的延展着,屋里的人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黏黏的线被拉的过长,终于,糖丝断了。
凝云一把抓过蓝初,将她护在身后,叶景濂看到这情景也挣扎着起身,想去扶起地上的十五。
“别过来!”十六疾言厉色道。
“十六少侠切莫冲动,是我们不对,请先放下笛子。”叶景濂小心的说。
“不就是喝个药吗,一个个都是孬种!”十六的话还是很冲,“谁都不许这么对我师姐!也不许这么说万花谷!”
好不容易缓过来的十五,听到这话是既高兴又生气,她刚准备起身,只见十六那双特制的鞋再次从眼前晃过,待她抬起头时,看到的就是少年端碗仰头的姿势,什么都来不及了……
十六竟然抢过凝云手里的碗,一仰就喝了个干净。
再一次的,屋里静极了。十五还是坐在地上瞪大眼睛,叶景濂和蓝初难以置信的看着十六,凝云抿嘴皱眉很是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