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邓格拉斯又感到饥饿了,他心里唠叨着:
“这黑牢真见鬼,也不知道怎么会让人的胃口这么好!今天又要破费了。”
邓格拉斯是个会打小算盘的人,这一次他把半只鸡和半块面包藏在了地牢的角落里。
可是刚吃完那些东西,他就觉得口渴了,起先他还能全力忍着,但后来,只觉得口干舌燥,舌头干得都跟上腭粘住了。
这时,他再也无法跟这股要把他浑身烧干的干渴较量下去了,于是他大喊了起来。
“来啊!快来啊!高个子。”
那个高个子强盗跑了过来。
“阁下,有什么事情?”
“给我一些喝的。”
“哦!阁下,罗马附近的酒可贵着呢!”
“那给我来一杯水吧!”
“水比酒更贵,这年头可是闹旱灾啊!”
“那算了吧。”
邓格拉斯说这话时,已是汗水涔涔了。但是谁受得了干渴的煎熬呢?五脏六腑都像要爆炸了似的。
“嗯,那就给我来一瓶最便宜的酒吧。”
“最便宜的洒也要五千法郎。”
“什么?”
邓格拉斯尖叫一声,他发出的这个高音,只有莫里哀喜剧《吝啬鬼》中的主人公阿巴贡才能做到。
“你们干脆扒我的皮、抽我的筋吧,这样让我更痛快些。”
“说不定会这样做的,头儿正有这个意思呢!”
“头儿,头儿是谁?”
高个子强盗答道:
“就是前几天我们带你去见的那个呗。”
“他在哪儿,我一定要去见他。”
“当然可以,我带他来吧。”
不一会儿工成夫,范普就在邓格拉斯面前了。
“您就是首领吗?”
“是的,阁下。”
“您要我付多少赎金?”
“噢!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只要您身上的五百万就够了。”
邓格拉斯听了心头起了一阵可怕的痉挛。
“我只剩这么一点仅有的钱啦。如果您要我这笔钱,那就把我的命也搭上吧。”
“恰恰相反,我们得到命令,不准伤害您的性命,阁下。”
“是谁的命令?”
“至高无上的天主。”
邓格拉斯感到莫名其妙,说道: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他的意图是什么?”
“我和您一样都不知道。”
“可我的钱都快被他掏空了。”
邓格拉斯气愤了起来。
“好,给您一百万如何?”
“不行。”
“两百万呢?”
“也不行。”
“三百万?……四百万?……啊四百万?但条件是您得放我走。”
“值五百万的东西干吗只付四百万呢?”范普说道,“银行家阁下,您这算是杀价吗?”
“行啦,行啦,都给您,再把我杀了吧!”邓格拉斯被激怒得喊叫了起来。
“别发那么大脾气嘛!”
“要是我一分钱都不付呢?”
“这好办,您等着挨饿吧。”
“噢!你们这些混蛋!”邓格拉斯喊道,“我决不会让你们的阴谋得逞的。反正总要死的,我不会替你签字的。”
“随便您,阁下。”
范普说完,就离开了这个牢房。
邓格拉斯怒不可遏,往羊皮床垫上一躺,便想入非非了起来。
“这个幕后操纵者是谁呢?为什么交了赎金,都不肯放人呢?”
“对了,一死了之,万事皆休!”
在他漫长的一生中,他第一次渴望又惧怕地想起了死。
邓格拉斯就像一只被围捕的猛兽,起初它会被追逐所激怒,变得异常亢奋,但后来就变得筋疲力尽了。
他寻找着逃脱的办法,然而这儿的墙本身就是岩石,唯一的牢门上,又有人日夜看守。
拒不签名的决心持续了两天。两天以后,他拿出一百万吃东西。
从那以后,这个倒霉的囚徒就过一天算一天地苟且偷生着。到了第12天的下午,他发觉自己的钱已所剩无几了。只剩下五万法郎,其余的都已签单了。
这时,他身上起了一种很奇特的反应,他宁愿受饥饿,也要保住这五万法郎。
“主啊!把我救出去吧!”
他一边流泪,一边向上天祈祷着。
就这样过了三天,在这三天里他成天胡言乱语,有时觉得自己透过窗子看见一间陋室里有个老人躺在床上,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了。这个老人也是饿死的。
到第四天,邓格拉斯已经完全不成人样,变成一具行尸走肉般的活尸了。他拣完了先前掉在地上的食物粒屑,开始嚼起铺在地上的干草来了。
“啊!我要见你的头儿!”
邓格拉斯硬撑着直起身来,眼睛里满含着绝望。
“我在这儿,您想要什么?”
范普立刻出现在他的面前。
“把我最后一个子也拿去吧。只要让我活下去,求求您了。”
邓格拉斯把钱袋伸过去,含糊不清地说着。
“这么说,您真的感到痛苦了?”范普问。
“哦!痛苦极了,太痛苦了。”
“但这儿有人比您更痛苦呢。”
“不,我不相信。”
“有的,您仔细想想那个被活活饿死的人吧。”
邓格拉斯这才想起那个老人,那个被活活饿死的邓蒂斯的父亲。他发出一声呻吟,用头一个劲地撞地。
“是的,您说得不错,他比我更痛苦,可他是殉道而死的呀!”
“那您忏悔了吗?”
一个低沉而庄严的声音冒了出来,使邓格拉斯听得头皮发麻,头发一根根竖了起来。
他竭力睁大昏花的眼睛想看清楚眼前的东西,一个穿着披风的人站在石柱的阴影里。
“我要忏悔什么呢?”邓格拉斯问。
“忏悔您做的坏事。”那个声音说。
“噢!我忏悔,我忏悔!”邓格拉斯喊道,边用瘦骨嶙峋的拳头撞自己的胸口。
“那么我就饶了您。”那人甩掉披风,往前走去让邓格拉斯看清楚。
“基度山伯爵!”邓格拉斯惊讶道。
“您弄错了,我不是基度山伯爵。”
“那么您究竟是谁?”
“我?我就是那个被你诬陷而坐黑牢的人,他的未婚妻被你害得改嫁,他的父亲被你害得活活饿死。我本来也要把你饿死,但我决定宽恕你,因为我也需要被宽恕,我就是爱德蒙·邓蒂斯。”
邓格拉斯大喊一声,俯身扑在地上缩成了一团。
“起来吧,”基度山伯爵说,“你算是幸运的。你的那两个同谋运气就没这么好了:他们一个疯了,一个自杀了。那五万法郎就留在你身上吧!”
“您可以好好地吃一顿,因为今晚您是我的客人。”
基度山伯爵接着吩咐道:
“范普,等他吃饱后,就放了他。”
伯爵说完就走了,当邓格拉斯抬起头时,只看见一个人影消失在通道里,他所过之处,两旁的强盗都对他鞠躬致意。
范普照伯爵的吩咐,用最高级的葡萄酒和最鲜美的意大利水果款待了邓格拉斯,然后把他送上马车,在一个陌生路旁的树下把他放了下来。
邓格拉斯就在大树下过了一夜,他置身于何处,自己已全然不知了。
天亮以后,他发现自己躺在一条小溪的附近。他觉得非常口渴,于是一路爬到小溪跟前,当他俯下身子去饮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一根青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