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龙动作快速地准备着红茶的茶具,煮茶的酒精炉、瓷壶、瓷杯、银质的糖罐和奶盅,奶盅分盛着淡奶和鲜奶,连同几样精致的甜点,全都有序地放进一只银质的托盘里。
佟家彦在一边急切地问道:“她把什么摔了?”一位客房主管也问:“她到底怎么啦?”客房总监的神态还算镇定:“她现在到底怎么样,她跟你说了什么?”
潘玉龙抬起头来,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他的脸上。他仓促地答道:“她受了惊,她现在……”佟家彦打断了他:“她现在是不是真的精神不正常了?她是不是真的……”
潘玉龙打断佟家彦的猜测:“不!她很正常!”他的声音有些冲动,听上去几近顶撞上司,但没有人发出批评指责,他们更关心潘玉龙还要说些什么。潘玉龙顿了一下,放缓了声音:“她的秘书死了。就是那位朴先生,在我们十九楼住过的那位朴先生,死了。她吓坏了,心里很悲伤,她现在需要安慰,她现在需要镇定下来。”
潘玉龙将银质托盘托上了肩头,迈步朝工作间外面走去。佟家彦在他身后叫了一声:“潘玉龙!”潘玉龙已经走到了门口,他停了下来,转身回头。佟家彦问:“要我帮忙吗?”潘玉龙:“她现在……不相信任何人。”停了一下,又重复地说道:“除我之外,她不相信任何人了!”
潘玉龙转身走了,所有人就此止步,目送潘玉龙的背影,消失在缓缓关闭的门后。
潘玉龙高高地托着茶具穿过走廊,向1948房间走去。他看见1932的那位住客,从1948房的方向过来。潘玉龙怀疑地侧目看他,用英文问了句:“下午好!”那个人低了头,与潘玉龙擦肩而过,没有答腔。
潘玉龙回头瞟了一眼,脚步已接近1948门前,直到可疑住客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一端,潘玉龙才举起手来,敲响金志爱的房门。
“金小姐,我可以进来吗,您要用下午茶吗?”
煮茶的酒精炉燃起了蓝色的火苗,茶炊里的热水已经冒出了气泡。金志爱坐在一个靠窗的单人沙发上,表情依然悲恸虚弱,窗纱已经拉上,窗纱改变了阳光原有的质感,线状的阳光变成了一片发亮的颗粒,雾一样地笼罩着整个房间。
潘玉龙把一杯泡制完成的红茶,放在了金志爱的面前。
银制夹子夹起的方糖放入杯中,银盅里的鲜奶随后融入,白色的奶液与暗红的茶水彼此渗透,渐渐释放出迷人的香馨。
潘玉龙在卫生间的浴缸内放满了热水,又朝水里撒入蓝色的浴盐和玫瑰花瓣。然后,把一摞厚厚的浴巾放在了浴缸的一侧。他没有忘记收走卫生间内原本放着的韩文报纸,而用一本中国的旅游图册取而代之。
客厅窗前沙发上,金志爱已经安静下来,她已经能用感激和信赖的目光,看着潘玉龙从卫生间走了出来。
“金小姐,浴缸已经准备好了。我先出去了。”说完,潘玉龙轻轻地退出了房间。
走出房间,潘玉龙就被通知去参加对金志爱的服务和保安工作的部署会议。驻店经理、客务总监、保卫部经理以及佟家彦等人全数到场。
驻店经理宣布:“现在,对1948房客人的服务和安全保卫都要加强,尽量不要再出差错,引起客人的情绪反常。”
佟家彦说:“孙总,从这个客人离开行政俱乐部的表情和状态看,我怀疑她的精神方面,也许真的不太正常,您看需不需要请个医生过来看一下?今天下午时代公司的人也过来找我们打听,问他们老板住店这些天还有什么不正常的表现。”
客务总监转脸问潘玉龙:“你觉得呢?您觉得她的精神状态现在到底怎么样,到底有没有精神上的……毛病?”
潘玉龙回答:“……没有,我认为她只是比较任性而已,有一点喜怒无常。这可能和她的成长环境有关,我觉得不能算作精神上的什么毛病吧。何况她今天突然听到了她秘书自杀的消息,她当然会有这种激烈的反应,这应该是正常的。”
驻店经理说:“根据现在的情况,保证她的安全比保证服务更加重要。一般情况下,客人在这个时候对安全问题最敏感,对服务方面的问题反而不会过于计较。”
保安部经理问潘玉龙:“哎,你说的那个人到底住几号房啊?”潘玉龙回答:“1932.”保安部经理:“你说他有一次想进入1948房,是哪天啊?”潘玉龙想了想,道:“就是前几天,哪一天我不记得了,好像是上周吧。”驻店经理对保安经理说:“你去查一下这个客人的入店登记,看看是个什么人。”
保安经理回答:“好的。”驻店经理又说:“对整个十九楼的保安等级也要适当提高,除了加强巡逻外,可以再加派些警卫人员上楼,在十九楼工作间待命,一旦有突发情况,也好及时处理。”保安部经理说:“好。”
客务总监嘱咐潘玉龙说:“哎,你今天晚上做夜床的时候,再观察一下她的情绪,看看她是不是平静了。”
“好。”
省城舞蹈大赛现场的比赛大厅内座无虚席,数台摄影机高悬低架,黑暗的舞台中央,亮起了一束灯光,一个红裙少女昂首玉立。四个黑衣青年排列在她的两侧,有如天籁的音乐骤然响起,十只脚跟一齐踏出欢乐的节拍,舞蹈的开场热情洋溢。
舞台上灯光璀璨,“真实”组合的表演已至高潮。每一只脚跟踏出的声响,全都整齐流畅,协调的手势和击掌的响声使整个舞蹈兼顾了力量与柔美。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全被亢奋的情绪激昂。
“真实”组合的表演已经接近尾声,音乐的撞击倾泻着最后的力量,汤豆豆红裙漫卷,舞蹈的快乐已经彻底战胜了比赛的紧张。
音乐戛然而止,台上的少年们在最后的造型中同步定格,台下爆发热烈的掌声,汤豆豆率领伙伴们向观众鞠躬谢幕。
男主持人站在司仪台前,掌声之后即席评论:“‘真实’的舞蹈果然充满了青春的力量,真实感人。让我们再次掌声鼓励来自银海的‘真实’组合!”
女主持人面带笑容地说:“好!现在我们来看看他们的得分情况,9.85分;9.90分;9.87分;9.91分……”
分数打出后,另一支舞蹈组合正在台上继续表演,汤豆豆和伙伴们在后台休息区有坐有站,全都屏息静气地等着比赛的结束。
舞台那边,传来男主持人的声音:“现在我们请出第十九号代表队,他们就是老牌的V6舞蹈组合,他们也是本次舞蹈复赛的最后一组参赛选手。有请来自陵泉的V6!”
王奋斗和东东听到了主持人激昂的声音,情不自禁地对视了一眼。
参赛的组合全聚在后台,等待最后的评分结果。
汤豆豆、阿鹏、王奋斗、李星和东东挤在人群当中,全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听着从舞台前方传来的主持人的声音:“第十九号参赛组合的最后得分是——96.28分!”主持人话音刚落,汤豆豆已经蹦了起来“啊——”
王奋斗、李星和东东也欢笑地蹦了起来,阿鹏脸上也露出了由衷的喜悦。“真实”组合的五个年轻人互相拥抱击掌,庆祝他们得来不易的冠军!
汤豆豆在第一时间内给潘玉龙打电话,想报告这个好消息,但是电话中字正腔圆的“对不起,您所拨叫的用户已关机”让她十分沮丧。
此时的潘玉龙正在一辆工作车前开始进行做夜床的准备工作,往车里派放着文具纸张、浴液发液和各类毛巾等用品。他的手腕上,已经戴上了那只绣着兰花的白色护腕。
潘玉龙推着工作车沿走廊朝1948房走去,一名保安迎面走来,两人相互点头会意,擦肩而过。
潘玉龙来到了1948房前,他敲了敲门,然后高声叫道:“Housekeeper!”
房内没有回应。潘玉龙掏出钥匙来开门。
潘玉龙打开房门,用工作车堵住门口,然后走进了房间,他看见客厅内空静无人,茶几上的台灯孤单地亮着。潘玉龙朝卧室的方向试探着问了一句:“金小姐,您在吗?可以为您做夜床吗?”
卧室里,仍然未有回音。潘玉龙敲了敲卧室虚掩的房门,然后推门走了进去,不见金志爱的身影,潘玉龙又轻轻叫了一声“金小姐……”然后朝卫生间走去,卫生间也是空的,潘玉龙快步走出卧室,又去看了一眼书房,然后飞快地转身走向客厅的茶几,拿起茶几上的电话,慌忙地拨了号码,急促地喊道:“管家部!”
驻店经理接着电话:“什么?1948房的客人不见了?她会不会去哪个餐厅吃饭了?你们马上查一下!”
客房主管、餐厅主管、保安干部找遍了饭店的餐厅和SPA俱乐部都没有金志爱的踪影。
虽然心里很着急,但是潘玉龙仍然留在房间里继续自己的工作,为金志爱做了夜床,他在床头上挂好亚麻纱,在被角摆上早餐卡,在早餐卡上摆上一枝红艳的鲜花……这时,他的目光触及到了床头柜上的那只相框,照片上的金志爱单纯地笑着。离相框不远,一只精巧华贵的手表摆在一旁,潘玉龙把手表放正,摆到了床头柜的中央。
潘玉龙在卫生间的浴缸旁摆好了鲜花,换上了新的易耗品。紧跟着,他又打开了浴帘,铺好地巾,他的目光从洗脸台摆满的化妆品上一一扫过,卧室和卫生间的每件物品,似乎都像往常一样,看不出任何异常的迹象。
驻店经理和夜间值班经理、保安部经理一起,沿着酒店工作区的走廊快步疾行。保安部经理一边走一边汇报:“各个营业场所都已经查了,没有发现1948房的客人。”夜间值班经理插话:“从财务的电脑记载上看,今天晚上也没有1948房客人的店内消费的记录。住店客人无论到哪个营业场所,只要是签单消费,应该都有记录。”
他们一路说着,走进了饭店的安全监控室。监控室的值班员见他们进来,马上报告:“孙总,我们已经查到了。”
驻店经理等人在满墙的电视屏幕前观看十九楼电梯厅的监控录像,从画面上可以看到金志爱只身一人走到电梯厅,按来一部电梯,走进了电梯轿厢。录像上显示了金志爱下楼的时间。监控室值班员:“看,客人是十七点三十二分下的楼。”
墙上的另两台电视屏幕上,分别显示着饮店大堂和门外的景象。可以看到金志爱走入画面,穿过大堂,走出了饭店大门。突然,画面上一个异常情形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发现,当金志爱走进大堂时,一名神秘男子显然在尾随跟踪,并且一直跟出了大门。
保安经理首先发出疑问:“怎么回事,好像有人跟踪她!”
夜间值班经理也指了一下屏幕上的那个人影:“这个人!”
电视屏幕上,金志爱大步出门,然后乘上一辆出租车离开了饭店。神秘男子追踪出门,看到金志爱已乘车离去,马上掏出手机与什么人通话报告。此时,录像上显示的时间是:十七点三十五分。
驻店经理说:“能不能想办法查一查,跟踪她的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监控室值班员说:“这也是一位住店客人,我们刚才请管家部的人来辨认一下,好像是住在1932房的客人。”
驻店经理说:“果然是他。”他转头问保安部经理,“你看,下一步需要怎么办?”
保安部经理没有答话,值班经理抢先建议:“咱们要不要报警啊?”
保安经理这才说道:“也可能客人是出去吃饭了,或者是到店外哪儿玩去了。目前报警好像没有依据。”
驻店经理点了一下头:“再等等吧,看看客人什么时候回来。”
潘玉龙做完夜床,独自坐在食堂的一个角落里吃夜宵,杨悦端着一碗面条朝他走来,坐在了他的对面。
潘玉龙点头笑了一下,冲杨悦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吃饭。杨悦主动搭话,说:“这些天你真够辛苦的,一直没回家吧?”潘玉龙回答:“啊,”他吃了一口饭,抬头又问:“你怎么知道我一直没回家?”杨悦说:“这几天我下班回家,一次都没碰见你。”
潘玉龙沉默片刻,他和杨悦似乎都明白这沉默的含义。终于,潘玉龙开口说了一句:“对,我一直没有回去。”
两人各自低头吃饭,谁都吃得心不在焉,还是杨悦再次打破沉默,问:“伺候那个大小姐,感觉怎么样啊?”潘玉龙淡淡地:“咳,慢慢适应吧。”杨悦说:“恐怕,不是你慢慢适应了她,而是她慢慢接受你了。”见潘玉龙不解地抬头看她,她笑了一下,说:“你是个很容易让人接受的人。”
潘玉龙低了头,没有接话。少顷,他岔开话题,低头问道:“听说,盛元集团要买咱们酒店的股份了,你参加签字仪式了吧。”
杨悦说:“哦,只是签了个意向书,意向书并不是正式的合同,正式合同还在谈呢。”杨悦停了一下,看潘玉龙抬头关注地听着,她好奇地问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吗?不管谁当股东,你还不是一样干你的工作。你以后就是当了经理……其实真的职业经理人都是凭自己的职业技能、职业经验生存的,别管谁当股东,只要你具备了足够的职业能力,谁都会用你。”
潘玉龙佯做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啊,我知道,我随便问问。”
吃完饭,潘玉龙沿着走廊巡楼,经过1932房门前时,看到房门一旁的显示灯亮着,表明屋里有人。他看了一眼后,继续朝1948房走去。1948房的显示灯是灭的,显示着房间的主人仍然未归,他立即向客务部做了汇报。
“真实”舞蹈组合的成员和刘迅刚刚走出赛场,就被等候在大厅里的几个记者和一大群“追星族”拦住,在镁光灯的闪烁之下,汤豆豆和同伴们似乎都有了明星的感觉,个个兴奋地回答记者的提问,并与爱慕者合影留念。
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的“真实”舞蹈组合找到一家酒吧庆功,尽管气氛热烈,汤豆豆却总是有点怅然若失。
大家从酒吧里尽兴而出,沿着街边朝住处走去。汤豆豆一边走一边拿出手机拨打电话。手机内依然传出了对不起之类的回答。汤豆豆怏怏挂上电话,东东这时已经半醉,看到汤豆豆又打电话,便上来调侃:“又给阿龙打电话啊?阿龙不会让那女客人拉去三陪了吧!”
汤豆豆愣了一下,冲东东吼了声:“你这个三八!”但不知为什么,东东的这句话忽然让她心里没底,不免暗自思忖了片刻。众人都醉醺醺地朝前走去,只有阿鹏迟疑了一步,注意到汤豆豆六神无主的表情。
潘玉龙和夜班服务员再次巡楼,他们来到1948房前,1948门边的显示灯依然灭着。夜班服务员:“她会不会回来了没插钥匙,没插钥匙牌这个灯也不亮啊。要不你打开门进去看看?”潘玉龙犹豫一下,敲了敲门,说:“Housekeeper!”他连着说了两遍贴身管家,屋内没有回应。潘玉龙掏出钥匙卡打开房门,走了进去,屋里仍然空无一人,潘玉龙马上上报。
驻店经理听到汇报,果断地对保安经理下令:“报案吧!”
半小时后,两辆印有公安字样的警车停在了酒店的停车场里。
几名公安人员正在观看监控录像,保安部经理和监控室的值班员陪在一旁。电视录像中,金志爱走到十九楼电梯厅,走进了一部电梯……
会议室内灯光通明,银海市公安局的一位副局长也亲自赶来,听了先期到达的民警们的汇报。驻店经理、保安部经理和佟家彦也受邀参加了会议。保安部经理正在向警察们介绍着情况。
保安部经理介绍:“1932房的客人是用一个本地身份证登记入住的,登记的姓名叫杨勇,三十二岁,他是在金志爱入店的三天后住进1932房的,已经入住七天了。”
副局长点头说:“谁再把韩国客人今天失踪前的情况介绍一下。”
在驻店经理指派下,佟家彦站了起来:“客人今天上午在酒店的行政楼俱乐部接见了时代公司驻中国的总代表。据说,这个总代表向她报告了她的秘书在韩国汉城自杀的消息,可能客人就是因为这件事受了刺激,不过我们听时代公司银海分公司的中方工作人员说,他们这位女老板精神上有点不太正常……”
一位在小本上做记录的民警马上插嘴盯问:“客人精神不正常确定吗?”
佟家彦说:“确定倒不确定,时代公司的人好像也是分析。”
坐在副局长旁边的一位民警对副局长说:“韩局长,情况也就是这些了,我们是不是先看看这个客人的房间?”
副局长说:“好,先看看房间。”
保安部经理用目光请示驻店经理,驻店经理面露难色:“这个……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客人失踪的性质,这个客人本来是一直禁止别人进入她的房间的。如果现在不能确定她肯定失踪的话,那我们店方还是有保护客人隐私的责任的。”
副局长说:“啊,我们现在进房,并不是进房搜查,不会翻动客人的物品,我们只是需要进房看一看,客人现在不见了,我们必须看一看迹象,才能进一步分析判断这件事件。”
驻店经理说:“啊,那好。老齐,你带韩局长他们上楼吧。”
潘玉龙用钥匙卡打开了房门,便衣警察们走进了房间。
警察进房后散开四下察看。他们看到,更衣间内金志爱的衣服挂得整整齐齐,橱柜内两只皮箱都在原地,卧室和卫生间也都井井有条,没有任何出走不归的痕迹,韩副局长也走进了金志爱的卧室,目光环视,最终落在了床头柜摆放着的那张照片,照片中金氏父女的身后,露着秘书朴元圣那张忠厚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