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在其《潮州韩文公庙碑》中称韩愈“忠犯人主之怒”,此言不差。韩愈确为朝廷之忠臣,但其直言敢谏,也让皇帝老子恼火,谏迎佛骨表即是突出一例。
佛教自东汉明帝时传入中国,历魏晋南北朝而大盛。入唐之后,有识之士痛感于佛教对社会的危害,起而攻之。唐初即有傅奕、吕才等人上疏,猛烈抨击佛教。唐高祖时曾对佛徒进行“沙汰”,但“沙汰”只是精简,而不是禁止。不久,佛教又大盛。唐太宗时玄奘取经、译经,得到最高统治者的支持,在全国产生了重大影响。武则天时,因她曾出家感应寺而后被高宗迎回宫中做了皇后,她对佛教有特殊的感情。其后,沙门伪传《大云经》,为武则天登上皇帝宝座大造舆论,更受武则天青睐,佛教地位远出于道教之上。唐中宗、唐睿宗、唐肃宗、唐代宗都信佛,佛教在唐代又有很大发展:广建寺院,僧尼数目大增,形成一个庞大的游手好闲阶层。由于皇帝信佛,佛寺经常得到大量赏赐,寺院占有大量的土地,而享有不交租、不服役的特权,聚敛了大量财富。寺院经济的恶性膨胀,不但兼并土地,严重损害广大农民利益,而且也损害了中小地主的利益,也直接影响到国家的财政收入。“十分天下之财而佛有七八”的说法虽不免有些夸张,但也足以说明佛教在社会经济生活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
由于皇帝佞佛,世俗信佛,所以初唐之后,敢于公开反佛的人已经不多了,因为弄不好就有反皇帝的嫌疑。尽管如此,还是不断有反佛人士冒着风险站出来,韩愈便是其中最突出的一位。
唐时,凤翔法门寺是一个相当著名的寺院。寺内有一个护国真身塔,塔内有释迦文佛(释迦牟尼)指骨一节,按历来的说法,寺塔三十年一开,开则“岁丰人泰”。唐宪宗元和十四年(819)正月,正是佛骨展出之时,唐宪宗派宦官杜英奇率领宫人三十余名,手持香花,将佛骨从法门寺迎入皇宫中,供奉三天。由于皇帝佞佛,举国上下,掀起一股佛教热。韩愈向来反佛,曾主张对佛教要“人气其人(劝僧徒还俗),火其书(烧掉佛经),庐其居(世俗之人住进寺院)”,态度甚为激烈。如今,见此情景,非常忧虑,为了皇帝,为了国家,韩愈遂向唐宪宗呈上赫赫有名的《论佛骨表》。
此表一开头,就举中国古代帝王的例子说明“佛不足事”。他认为,“佛者,夷狄之一法耳。”中国古代无佛,帝王均年寿极长,在位时间极久,“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寿考”。从东汉明帝起,佛教传入中国,而汉明帝在位才十八年,此后则更是“乱亡相继,运祚(zuò,帝位)不长”“事佛渐谨,年代尤促”。只有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一生曾三次舍身佛门,而最后竟为侯景所逼,“饿死台城,国亦寻灭”。可见,历来都是“事佛求福,乃更得祸。”
接着,他又指出,由于皇帝迎佛骨,百姓们愚顽,不晓事理,认为皇帝是真心事佛,于是就群起效尤,“焚顶烧指,百十为群,解衣散钱,自朝至暮,转相仿效,惟恐后时,老少奔波,弃其业次。”人们都像发了疯一样,连本职工作都不干了。韩愈认为这些都是“伤风败俗,传笑四方,非细事也。”
他又痛斥佛教:“佛本夷狄之人……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假如释迦牟尼今天还活着,奉命来朝京师,皇帝不过接见一次,赐给一领袈裟,派人护送出境而已,绝不会让他妖言惑众。如今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秽之余”,岂可迎入宫中?
最后他指出,对皇帝迎佛骨一事,“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失,臣实耻之。”文武百官谁都害怕扫了皇帝的兴,一个个噤口不言。韩愈说这简直是一种耻辱。于是他建议将佛骨“付之有司(主管官),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世之惑。”并且慷慨激昂地说:“佛如有灵,能作祸祟(suì),凡有殃咎,宜加臣身。”就是说,老佛爷如果降灾的话,我韩愈一个人顶着。
在封建时代,皇帝是真龙天子,金口玉言,说一不二。谁若有不合皇帝的言行,就是逆了龙鳞。唐宪宗迎佛骨本为延寿求福,而韩愈竟说奉佛者都短命。这无疑是逆了龙鳞。此表一上,唐宪宗龙颜大怒。第二天即将韩愈的此表拿给宰相看,说什么也要杀掉韩愈。宰相裴度和崔群急忙为韩愈开脱,说韩愈上表忤皇帝之意,实在该得罪,但是如果韩愈不是心怀忠恳,不避贬黜,他哪能这样做呢?希望皇帝对韩愈稍加宽容,以便使后来者敢于向皇帝直谏。唐宪宗说,韩愈说我信佛太过,我还可以宽容他。至于他说从东汉奉佛之后,帝王们个个短命,这话说的是多么乖谬无礼?韩愈作为人臣,竟敢狂妄到这种地步,实在是不可宽恕。还是执意要杀韩愈。韩愈当时身为刑部侍郎,亦是朝廷要员,现在唐宪宗非杀他不可,使得满朝文武人人惊恐,亦为韩愈惋惜,皇亲国戚,当朝权贵都认为韩愈罪不当诛,纷纷为他求情。于是,唐宪宗法外开恩,免了韩愈一死,将他贬为潮州刺史。
韩愈忠于皇帝,直言得祸,因谏迎佛骨而差点丢了脑袋,但他那篇放言无忌,说理明确,言辞激切雄辩的《论佛骨表》却永传后世,成为我国历史上著名的反佛文章,而他本人也就成了唐代最著名的反佛人物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