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年里,我们的一些官员投资开矿,其中也有职务较高的,海建设染指煤矿的传闻他渺渺听到些。李雪峰今天说得那样肯定,那天海小安也说到了安监局牵涉鬼脸砬子煤矿,虽然没明说与他父亲有牵连,但也露出了这方面的意思,所以他才请求回避。
“如此看来,选海小安继续上这个案子没错,相信他能干好。”梅国栋为此感到欣慰。
梅国栋回到局里,把海小安叫到办公室。
“明天进驻鬼脸砬子煤矿,梅局。”海小安说他们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出发了。
梅国栋若有所思,说:“鬼脸砬子煤矿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凶手在那个矿上,李雪峰还有人在矿上。”
“他不是承认李作明是他的人吗?”
“可是李作明安插了人在矿上,而且是一个女人。”梅国栋说。
“女人?”
“李雪峰也不知道她是谁。”梅国栋说,“她的处境很危险。”
专案组进驻鬼脸砬子煤矿,要查清郭德学到底是不是该矿的矿工,如果确定顺着此线索查下去,终极是卐井;另一条线索是李作明,查清谁人制造的车祸,害死他的人是不是受矿主指使。
“再加上一个任务找到那个女人,劝她撤出是非之地,她若不听就暗中保护她的生命安全。”梅国栋说。
“没问题。”海小安表态。
“卐井隐藏着我们不知的秘密,你的责任重大啊!局党委会反复研究,决定还是由你牵头破案。”梅国栋关爱地,说,“小安啊,我还是先问你,你到底有没有决心破这个案,如不行,现在就把你换下来。”
“局长的意思我明白,鬼脸砬子煤矿深查下去,可能牵涉安监局,说不准牵涉到我父亲。”海小安神情变得严肃,语言铿锵,“请领导相信我,我是一名刑警……”
“海小安,我没白培养你。”梅国栋说。脑海里闪过一串词汇:不徇私情、大义灭亲……他说,“你先带人去,我到省厅开几天会。”
“是。”
“鬼脸砬子煤矿情况极为复杂,你们必须注意安全。”梅国栋叮咛。
“是,梅局。”
次日,海小安率领李军、小王等五名刑警到鬼脸砬子煤矿。
刘宝库和办公室徐主任、许俏俏在招待所迎接。
“啊,欢迎海队。”刘宝库满脸热情。
把许俏俏见五名刑警的目光分成十等份,给海小安三份,给小王三名刑警两份,剩下的五份都给了李军。
李军听到一双热辣辣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行走的声音。
“海队,我还有事去办,”刘宝库说,“中午,我在鲇鱼村给你们接风。”
“接风就免了,下午我们到矿上,有些事和你谈。”海小安推辞道。
“哎,哎,这可不行。”刘宝库对徐主任吩咐:“你安排好海队先住下,然后你去鲇鱼村,让他们做条最大的鲇鱼。”
“我去安排。”徐主任脸堆积着笑,点头哈腰。
“鲇鱼要野生的。”刘宝库又嘱咐。
“刘矿……”海小安仍在推辞。
“吃顿便饭总不能算腐蚀警察吧,吃,吃定啦。”刘宝库说完匆匆忙忙带上许俏俏离开。
许俏俏临上轿车前,意味深长地望李军一眼。
“海队,你们的房间在三楼。”徐主任说。
许俏俏感觉刘宝库一夜之间变了,变得判若两人。她在动脑筋想,归结到昨晚他独自去红罂粟酒店,去见海建设回来。他离开别墅像一张揉皱的纸,回来就平展了。
许俏俏睡了,妈咪没睡。
最先听到刘宝库走进卧室脚步的妈咪,它从床上跳下,躲藏在一只柜子的空格子里。近日它染上一癖,愿看床上发生的故事。天知道它看没看懂。
刘宝库见许俏俏像本书那样大打开睡,就去洗澡。情不自禁地唱那首在将军岭学来的改词儿的歌:
日落西山黑了天,
孙悟空来到花果山,
妖精要吃唐僧肉……
许俏俏睡梦中听见妖精要吃唐僧肉,还以为是做梦,四黑子不会唱歌,妈咪也不会唱,刘宝库更不会唱。
刘宝库今天高兴,笼罩在心灵上的阴影,烟一样地随风飘散。老板原来是亲姐夫,一下子阳光灿烂起来。
“宝库,你放心大胆地干。”海建设鼓励他说。
“张扬呢?”
“不用管他,你干你的,有事直接找我。”
彻底摆脱阴影,张扬是最后一块阴影。刘宝库提到他,想摆脱他。两座扬哥压着,喘不过气来。
“四黑子还在你身边?”海建设问。
“在,张扬安排四黑子监视许俏俏。”刘宝库抱怨的口吻,说。
“许俏俏到底怎么样?”
“姐夫,她和我有段日子了……据我观察,没问题。”刘宝库说了她许多优点,部分夸大其词。
“如果你认为没问题,让四黑子撤吧。”海建设说。
“我打算叫他回护矿队……”
“不,他暂时不能回去。”海建设说,“警方到矿上,就是冲着四黑子去的。先叫他到白狼洞去躲一躲,风平浪静他再出来。”
“警察呢,外甥在里面。”刘宝库说的外甥指海小安,说,“我和他……”
“不能接触。”海建设说,“现在公开你们的关系不合适。”
刘宝库没有海建设对儿子了解,海小安是一名好警察,爱憎分明,亲情与法理冲突,他会毫不犹豫地维护法律尊严。当然,他没失去说服儿子的想法。眼下时机不成熟,他不露声色,静观事态的发展,必要的时候他会站出来和儿子谈。
“我们的关系暂且不能公开。”海建设说,“对任何人都不能讲,包括那个许俏俏。”
“姐夫放心,我照你的话去做。”刘宝库说。
迈出红罂粟酒店旋转玻璃门,刘宝库整个人回了一次炉,重新铸造的刘宝库,说陈宝库也成,脱胎换骨地变了一个人。
“我是矿长。”刘宝库心里朝罂粟沟乌云密布的天空喊,“我不是傀儡,我不是!”
走上别墅的腿比平日有劲,气脉特别够用。
“库哥。”四黑子来开大门。
“叫矿长。”刘宝库说。
“以前,你不让我叫矿长。”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刘宝库说,“从今天起改口。”
四黑子给闹懵啦,怎么突然就改口叫矿长?库哥的称呼含着更多的东西,友谊、义气……一段历史,他和他的关系史。改口,意味着关系改变吗?
“四黑子,”到了客厅里,刘宝库说,“你明天去白狼洞。”
“白狼洞?”
“白狼洞。”
“那我不回矿上?”四黑子迷惑。
“不回。”刘宝库语言简练,老板都少言寡语。
“庸乎(因为)啥呀?”
“庸乎啥,庸乎啥?庸乎啥你还不明白吗?”刘宝库训斥,很老板地口气说,“脑袋给驴踢了!警察冲谁来的?冲你四黑子。”
“冲我?”四黑子不服气,说,“我怎么啦?”
“郭德学的事你做的?”
“我。”
“李作明呢?”
“我。”
“都是你,不就完啦。”刘宝库列举四黑子办事不利,如郭德学的尸体给人发现,让李雪峰充分利用一下——赶尸,弄得满城风雨,不好收拾;李作明的假车祸也漏兜(露馅儿)了。他责备道:“你说你还能干点事不能?黑子,你弄一腚屎,多少人给你揩屁股。”
四黑子霜打植物似的蔫儿了,自己确实理亏,两件事都没办好,惹出事来。他说:“那我去白狼洞。”
“日落西山黑了天,孙悟空来到花果山……”许俏俏醒过来,觅歌声而去,见玻璃墙内的刘宝库唱得开心,洗得惬意。
哐哐!她敲玻璃。
“干什么?”
“狼来啦!”许俏俏说。
哗啦,浴室门拉开,一股香水皂的味儿随他湿漉漉的头探出来:“进来俏俏,进来呀。”
“三更半夜的……”
“洗鸳鸯浴。”
刘宝库一把把她拽进浴室,紧接着噗通的落水声,她说:“你干什么呀你?”
“强暴!”
妈咪听见猫叫,它模仿起来猫叫。
专案组住的矿招待所,是一座日式的小黄楼。罂粟沟开满白色罂粟花的年代里,这座楼让人望而生畏。
“给抓小黄楼去了。”
如果这样说和死亡同义。小黄楼住着看守罂粟沟的日本宪兵队,逮到这里别想活着回去,而且死不见尸,喂了狼狗。传说狗饿了,日本人就找中国人的茬儿,准能在你眼睛上找到眵目糊。抓回来一个活人,做狗食。
“不知我们下面有多少冤魂。”李军指指地下说。
“说得怪恐怖的。”小王说。
“我听过鬼唱歌。”李军编造说,目的吓唬小王,怪腔怪调地唱:“我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
几名刑警给逗笑。
小王说:“鬼倒不像,我听到狼嗥。”
“李军你晚上千万别叫,罂粟沟可有狼。”一刑警说。
大家说笑一阵。
“干活啦。”海小安说。
刑警马上各就各位,围在桌子旁,等待海小安指示。
“小王你们小组到矿汽车队摸李作明的情况,要细致。最好找到和他同班组的,一辆车更好。”海小安给部下分工。
“是。”小王带人出去。
“李军你继续在矿工中查郭德学,看能否找到熟悉他的人。”海小安说。
“海队,尽快搞到郭德学照片,供矿工们辨认。”李军说,“哪怕是一张画像也好,有个大概其查起来也方便。”
“好,下午我去看守所找宋雅杰。”海小安说。
“你路远,车留给你。”李军说,带人下楼。
屋内剩下海小安,他整理调查材料,准备过会儿去看守所。
这时,李军上楼来:“海队。”
“你怎么又回来啦?”
“楼外有一个学生模样的姑娘找你。”李军走到窗户前,这扇窗户根本不临马路,见到的是一片树林。然而这一瞥,见到一个人影一闪,他顿然生疑。
“叫她上楼。”海小安说。
“喔,她不肯,叫你下去。”李军说,眼睛没离开窗户。
“你看什么李军?”海小安问。
“没什么。”李军吃不准树林中的人是无意朝这里望,还是来监视专案组,他倾向有人盯梢。不过,没弄准他没对支队长说。何况楼下还有一个姑娘等他。“快去吧,人家等你。”
海小安和李军一起下楼。
“大哥。”丛众走过来。
“丛众,风挺大的,上楼。”海小安说。
“不啦,咱们随便走走吧。”丛众手指树林子。
“好吧,走走。”
他们沿着林间小路走,脚踩秋天的落叶,一个季节被踩在脚下。
“我来找你问一个事儿。”丛众和海小全恋爱,对海小安的称呼就改了,她说,“大哥,请你直率地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我父母的情况。”丛众直视他,目光渴望。
事到如今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继母要和小全谈,谈后就要认丛众。十多年的秘密到了该说的时候。
“丛众,你先答应我不管你父母怎么样,你都要挺得住。”海小安先给她情绪降温,说得太陡怕她受不了。
“我早有思想准备。”她说,“说吧,哥。”
“先说你第一个养父,他叫丛捍东……”海小安将一个故事分割开来讲,也是让她不觉得太突然,“他是人贩子……”
丛众很坚强,听到养父已被枪决,咬紧下唇。
“下面说你继父,他叫郭德学。”海小安说,“从时间上推测,你们没在一起生活过,就是说你们都没见过面。”
丛众颇感自己身份复杂,其实,这是小小的开头。
“你还有亲生父亲,咱先不讲他,你有两个母亲。”海小安拨开一根在眼前晃荡的树枝,说,“说你母亲。”
“一个继母,或是养母?”丛众说。
“不,两个亲母亲。”
“人怎么会有两个母亲啊?”她迷惑不解。
“你有,真正的两个生母。”海小安说,“在讲这件复杂的事情之前,我先对你说,小全不是我的亲弟弟。”
“啊,大哥你说什么?”她惊诧。
“他是抱养的。”海小安讲了抱养小全的过程。
丛众吃惊一个接一个,似乎二十年的生命中的惊讶加在一起,都没这么多啊!
“你是我的同父异母的妹妹啊。”海小安向她讲述了借卵的经过:“那年你的另个妈妈宋雅杰在我家做保姆,我继母陈慧敏想要一个孩子,在专家的指导下……”
“我是一个妈妈的卵,一个妈妈孕育的。”丛众弄懂了自己的来历,十分特殊的身世。
海小安讲了宋雅杰成为拐卖妇女儿童的首犯,围捕她的时候逃脱,将丛众遗弃在宾馆里……
“她还活着吗?”丛众问海小安。
“活着。”
“那她在哪里?”丛众问。
“盘山第一看守所。”海小安告诉她逮捕宋雅杰的经过,他说,“案子已移交法院,很快就要审判。”
“会处死她吗?”
“情节严重,还有人命,恐怕要判死刑。”海小安说。
丛众终于忍不住,扑簌簌地落泪。
“悲剧既然已发生,你就要坚强地面对。”海小安劝她,以长兄的身份劝导她,说,“你从小就很坚强。”
“哥,我先去看哪个妈妈?”丛众征询哥哥的意见,“我不知先认哪一个。”
“去看守所……”海小安让她先看宋雅杰,说,“这个妈妈此时更需你这个女儿,给她一点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