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7日,18时,在黄秋雨命案案发48小时之后,我又一次来到了江局长的办公室。但是,江局长在看完黄秋雨写在那些书籍上的文字后的冷静,让我出乎意外。姜到底是老的辣。那一刻,我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幼稚。江局长从宽大的写字台前转过身来,他一边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来一边对我说,官会镇那边的案子,有了重大的进展,你今天再辛苦一趟。
现在?
江局长没有说话,他只是看了我一眼,走到沙发前,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
那……我说,这边呢?
正常进行吗。江局长往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弹了一下说,你记住……
我看到他手里刚燃着的那支香烟,压根还没有烟灰可弹,江局长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那边完了之后,立刻赶回来。
我心里太清楚不过了,就是因为那些黄秋雨写在书籍上的文字,江局长才让我暂时回避黄秋雨的案子,他先要把这个棘手的事情处理一下。在前往官会镇的路上,我无法解除自己的烦恼,或许,那些证据,已经切入了黄秋雨命案的核心?我心里清楚,是我自己走错了一步棋,我太过于轻率,我应该把黄秋雨写在书籍上的那些文字,放在最后,也就是最关键的时候出手。
21时整,我到达官会镇胡村的时候,正是两天前我走进颍河大闸管理处办公室的时间。现在,我又回到了“2·23”命案的现场,但是案子的进展,使我认识到,其实,我这次官会之行是多余的,王钰他们已经刚刚审讯完那个名叫胡中德的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已经供认了自己的做案经过。春节前,胡中德从天津打工回来,怀疑受害者强奸了他老婆,他想找这个邻居理论,可是受害者躲到他女儿家,就是不给他面见。2月23日这天夜晚,受害者悄悄地回到河套的房子里拿东西,结果被胡中德用刀砍死,然后焚烧了尸体。当受害人的尸体在颍河河套里的房屋燃烧起来的时候,胡中德扶着颍河大堤边的一棵大树,哆嗦着身子洒了一泡巨尿。在洒尿的时候,他还随口吐了一口痰,那口痰落在了他身边的另外一棵大树上。他没有想到,正是那口从他嘴角通过的,带有受害者血液的被寒冷冻住的痰迹,成了“2·23”命案侦破的转折点。
就在这个时候,我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是小范打进来的,正是这个电话,使黄秋雨的命案像胡中德的那口痰一样,有了关键性的转折。黄秋雨的手机信号出现了!
小范从电话里传来的声音,使我拿电话的手哆嗦了一下,我知道,我应该马不停蹄地赶回锦城,立刻。意外的是,在赶回锦城的路上,我又接到了谭渔的电话。谭渔说,我刚开机,没想有那么多的电话打进来,有什么事儿?
由于黄秋雨那部失踪的手机的出现,我突然觉得,谭渔对黄秋雨的命案,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我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一早。
哦,我说,那我们就明天上午见……我迟疑了一下又说,在黄秋雨的画室。
现在,我强烈地预感到,由于黄秋雨手机的出现,在这之前我所有的勘察,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即便是谭渔想告诉我,黄秋雨的那些被盗的油画的下落,我也没有心情去听,在这之前我思考的所有与命案相关的线索,都可能推迟到明天再清理。不过我突然意识到,在这之前,谭渔让我看林桂舒写的关于黄秋雨画展的新闻报道,目的就是为了暗示我?很有可能!
等我匆匆忙忙赶回锦城,那个使用黄秋雨的手机的人,已经被抓捕,而且当晚的整个行动,都是有江局长亲自坐镇指挥。使我没想到的是,那个使用黄秋雨手机的人,竟然是一个名叫陆荣的读高三的学生。当小范他们,在锦城第三中学的操场上抓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使用黄秋雨的那部手机,给他同班的女同学发短信。经过审讯,我们得知,那部手机,是他昨天从他父亲的抽屉里找到的,他没有经过他的父亲就偷偷地拿了出来。而他的父亲,却是我在颍河管理处宾馆服务台前已经见过的,那个名叫陆军的秃顶男人。陆军……
直到我坐进江局长的车里,在我们对陆军实施的抓捕行动时,我才突然有些醒悟过来,陆军?他和我们市委书记陆浦岩,是一个姓氏呀,他们,是否有血缘关系?如果……
我甚至没敢往下想。23点22分,我把目光从手机的屏幕上,转向身边的江局长。我说,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宾馆里值班。
我知道,已经有人监视他。
在从车窗外不时地闪进来的路灯的光亮里,江局长的面目有些恍惚。我的目光迅速地从江局长那儿移到车窗外,我们的车子并没有向大闸方向前进,而是反方向。但是,从江局长的语气里,我已经感受到,下面的一切,都已经在他的计划和掌控之中了。等我们的车子进到位于大闸南路的颍河管理处的家属院时,我才明白过来,我们对陆军的抓捕,是从陆军的住宅开始的。在我们进入管理处家属院的2号楼五层左边的房门之前,江局长特别强调说,要证据!
在那套两室一厅的居室里,我们进行了仔细的搜查,像我们对那个为我们开门的女人的调查一样,我们没有一丁点的收获。在陆军的住所,我们没有找到一点和黄秋雨命案有关的证据,既没有找到黄秋雨被盗的日记,也没有见到黄秋雨被盗的油画作品。
那个仍然惺忪着眼睛的女人说,他从来不往家里拿东西,就那个穷单位,有啥东西往家里拿呀?他有啥本事?他就会在电脑上偷菜!
江局长把黄秋雨丢失的手机放在了她的面前,这部电话,是不是他拿回来的?
是呀。他拿回来的时候说,不知道是谁忘在服务台上的。说如果有人找,还要还给人家。
在我们往大闸开进的时候,那个身着军大衣,坐在宾馆服务台里的电脑前偷菜的秃顶男人,在我的眼前晃动了一下。就在这个时候,江局长的手机响了,喂……江局长一边接听,他的目光一边扫着车外不停地闪过的空无一人的街道,说。
江局长通话的风格,历来都是这样简短,他说,什么?被车撞了?……人呢?……我马上就到!
江局长在收掉电话的同时说,麻烦来了。
这是江局长在接到命案时,常用的一句口头语。在射进车内时明时暗的路灯的光亮里,江局长看了我一眼,但是他没有再说话。当我们的车子鸣着警笛,在大闸南边的管理处大门前停下来的时候,那里已经停下了一辆警车。在明亮的车灯的照耀下,我们看到,在管理处大门北边约有五十米的水泥路上,横躺着一个身穿军大衣,面容血肉模糊的人,但是,从他那秃秃的头顶上,我一下就认出那个人是陆军,我们正在抓捕的人。
怎么回事?江局长看着一边的董延吉说。
我们一直在监视他,他也一直坐在电脑前打游戏,就在十五分钟前,他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在监视器里,我看他拿起电话说了几句,然后放下电话就往外走。等我们从二楼追出来,看到他正小跑着往大门口去,他一边跑还一边往后慌里慌张地看着,我们远远地看着他跑出管理处的大门,就有一辆轿车亮着灯飞快地开过来,他站在路边朝那辆开过来的轿车打着手势,可是谁也没想到,那辆轿车朝他撞过去,我们就听咚的一声响,等我们从大门里跑过来的时候,他就躺在地上,那辆撞人的轿车,在逃走的时候,车轮是从他的身上轧过去的。
是什么车?
好像是一辆黑色的轿车,等我追过来的时候,那辆肇事轿车已经开到闸桥的中央,没法看清。
哦……江局长朝被路灯照亮的闸桥看一眼,又把目光收回来,就在这时,从我们刚才驶来的方向,响起了120救护车有节奏的笛鸣。
我伸手卡了卡了脑门,转过身来,颍河大闸管理处那幢六层灰色建筑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可遗憾的是,从我现在站立的角度,无法看到黄秋雨那在六楼上画室的窗子。
3月8日,凌晨1点40分,当我再次来到颍河管理处宾馆大厅里的时候,服务台里空无一人。我推开服务台的门挡走进去,在那个秃顶男人半个小时前坐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可能是匆忙,那部刚才被他使用过的电话,没有压好。我拿起话筒看了一眼,隐约还能听到从话筒里传来的有节奏的蜂鸣。就在我放下话筒的时候,我碰到了电脑边上的那盘黄铜钥匙。我回头朝空荡的宾馆大厅看了一眼,手却摸住到了电脑键盘边上的鼠标。我晃了一下,处在待机状态的电脑屏幕,又亮了。在电脑的桌面上,我看到的是,那个秃顶男人突然间停止下来的偷菜游戏。
这个时候,谁打来的电话?是小范。小范在电话里告诉我,那个名叫陆军的秃顶男人,在前往锦城人民医院急救的路上,不治身忘。
我收住电话,伸手从桌子上拿起那盘黄铜钥匙,那串黄铜钥匙在寂静而寒冷的冬夜里,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声响。他接到的是谁打进来的电话?他为什么朝那辆黑色的肇事车招手?是他们事先有约?有预约可能就是熟人,可是,那辆黑色的轿车为什么要撞他?很显然,这个秃顶男人死于谋杀。谋杀?为什么要谋杀?这谋杀和黄秋雨画室里丢失的东西有关?是那些日记?一切都显现出蓄谋的迹象。是蓄谋。这个想法随着那串黄铜钥匙刺耳的声响,再次从我的脑海里蹦出来。一切都显现出蓄谋的迹象。如果打到黄秋雨电话里的人是陆军的话,那么,打给陆军电话的这个人,又是谁呢?这个谋杀者,他是谁呢?
黄秋雨,黄秋雨……你知道吗,这一切都可能是有蓄谋的,或许,这蓄谋从两年前的那场车祸就已经开始了。我拿起手机,我要给小范一个电话,我要让他准备提取陆军的DNA,我必须这样做,我强烈的预感到,从两年前的那场车祸,一直到刚刚发生的车祸,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有预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