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章传瞅一眼楚辰,又听那年长些的军人道:“我们与栗军的战事尚未结束,在这个节骨眼上,只怕是派不出太多的兵器了。冯帅希望钟小姐能够出面做一次说客,哪怕是拖延三五日也好。”
冯军向来兵器供应商充足,兵力也远胜于萧军,即便前有狼后有虎,对抗吕东明的兵力总还是不在话下的。楚辰心知冯仕荣不过是为了试探她的衷心罢了,便点头道:“我只能试一试。”
冯章传道:“明天我送你去。”
第二天冯章传将楚辰送到尚峰山上,由楚辰自己下山去。临走前,冯章传将自己贴身携带的手枪交到她手里,告诫道:“万事小心,吕东明对名利看得极重,如果你没有把握,就对着天空鸣一枪,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你面前。”
楚辰闻言只觉得鼻子一酸,独自上了驾驶室,朝冯章传挥了挥手道:“你放心,他不会对我怎样的。”话音刚落,便下起了蒙蒙细雨。她摇下车窗,沿着山路慢慢往下。冯章传立在雨中,耳边风声潇潇,然而他脑中反反复复却只有那一句:你放心,他不会对我怎样的。
她是如此信任吕东明,即便明知如今的身份去了萧军营无疑是羊入虎口,也无所畏惧。他定定地望着她远去的方向,直到车声渐渐变成一个细小的黑点,直到在雨中消失不见,他才扬了扬手。
草丛里顿时窜出十几人,扮作地痞流氓的模样,嘴里嚼吧着枯草,却是对冯章传十分恭敬的样子。冯章传道:“拜托几位弟兄远远地跟着她,若是中途出了什么意外,千万不要贸然出手,务必第一时间回来报告我。”
领头人道:“冯帅派她去萧军营,就不怕泄露了我们的信息。”
冯章传眼神一凛,又道:“你们只管沿途保护,别的事不必过问。即便她泄露了我们冯军营的信息,也自有冯帅来解决。”
楚辰下了尚峰山,正值萧军做炊事的时间,远远便望见五百米开外的地方炊烟袅袅,绵绵密密的轻烟盘旋在帐子上空,仿佛是笼了一层薄云,将整个萧军营包裹得严严实实。吕东明与几位营长站在帐子口,眉头紧拧着,仿佛是在商议着什么。楚辰下了车,步态平稳地走向萧军营,面上只是一派从容淡定,觉察不出丝毫的波澜来。
吕东明抬眼忽见一名身着军装的女人走来,那身量十分熟悉,不由呼吸一滞,面上忽惊忽喜。他正快步上前去,却忽然止住了步子。他见她身上穿的是一身冯军军装,眼神透着凌厉之色,仿佛是不含一丝温度的,心顿时凉了一截。几位营长见冯军的人靠近,正准备拔枪,却听得吕东明一声怒喝:“统统给我把枪放下!”他们下意识收回枪支,又听他道,“全部回营!”
几人道了声“吕师长”,见他一脸严肃,忙回了军营。吕东明见她慢慢靠近,只觉得此刻的自己是个人偶,无论如何都迈不开步子,只能够这般定定地望着她。他等的就是这一刻,等她重新回金陵,即便不再是萧军营的人,总好过留在厦门,与他山水之隔。然而此刻她虽然来了,他与她却已被迫成了对立。
楚辰从容伸手道:“吕师长幸会,我是冯军营派来的特使,钟楚辰。”
他依旧怔怔地立在那里,只是下意识伸出手与她握了握。他想起走出新陵军校的那一日,他们正是“初次相识”,两人握手言笑,那便是这世上最幸福的时光。而如今景依旧,却是另一种心境。他下意识冷笑道:“冯章传不是宝贝似的把你捧在手心里吗?竟也舍得让你来这虎狼之地。”
楚辰面色微微白了一白,随后以一个军人的姿态微笑道:“冯帅派我过来做说客,我到底是第一次接这样的任务,尚无经验,若是说错了什么,还希望萧军吕师长谅解。”
吕东明狠狠咬了咬牙,却问道:“你们冯帅究竟准备何时出兵?”
楚辰道:“我可否见一见吕参谋长?”
“我父亲在与参谋员开会,只怕还需等上一阵子。这些事,你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楚辰满怀歉意道:“冯帅交代了要直接与吕参谋长相商,实在对不住。”话音刚落,营里想起了午餐的哨令声。因为依照萧军的惯例,在三餐之前都需要师长亲自集队训话,吕东明只得先回了军营。楚辰回到车里,手中紧紧握着冯章传给的那柄手枪。她并非不相信吕东明,只是营里不乏别有用心之人,她孤身在外,只得步步留心。
营里哨令声一阵响过一阵,未多时便响起了齐整的踏步声。许是吕东明刻意提防着她,并没有过多的训话,便让大家吃午饭了。吕德仁刚开完会,匆忙将资料锁进了柜子里,便与吕东明一道去了大帐。
有炊事兵送进了特供的午餐,吕德仁许是饿了许久,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吕东明拿了筷子,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时不时看向帐子外,然而除了匆匆就餐的士兵,却是再也看不到旁的。
他忽然挑了几筷子菜到饭碗里,有夹了三四片酱肉到碗里,一言不发地出了帐子。吕德仁抬了抬脖子,却是未说话,只管自己大口扒拉着饭菜。吕东明一路借帐子掩护着到了军营外,见楚辰独自坐在车里,痴痴地望着远处发怔。他深怕她受到惊吓,特地发出些声响。
楚辰见他站在车门边,忙摇下车窗问道:“现在是否可以见吕参谋长了?”
“他正在用午饭,暂时不会见你的。”他说着把手里的碗筷递进车里,冷冰冰道:“营里多了一些饭菜,扔了可惜。”
楚辰问:“你吃过了?”
他点了点头,把筷子塞进她手里:“吃过饭,我自会安排我父亲见你。”说完便转身走了。
彼时已值开春,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她手里的饭菜渐渐有了一些凉意,然而捧在手心里却只觉依旧温暖无比。他背着阳光快步走向军营,阳光落在他的后背上,将他一身军绿色的衣裳映得有些发暗。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与他这般独处了,她相信这一世也不会忘记这道心灰意冷的背影。
她吃过午饭,吕东明让人将她带进了军营大帐,此刻只有吕德仁在大帐里。他坐在小矮桌前把玩着一副象棋,见楚辰进来,微微笑道:“快来这里坐。”说着亲自倒了一杯茶给她,又道,“冯仕荣为何迟迟不肯出兵?”
楚辰道:“冯仕荣精明狡诈,对身边人只说是战事吃紧,武器周转困难,希望能与萧军和解。”
吕德仁道:“冯仕荣担心武器吃紧,那真是天大的笑话。”他又问,“他们到底有多少兵力?”
她摇了摇头:“毕竟才入冯军营,也不敢打听得太细,依我估计来看,远胜于萧军。”
吕德仁心知楚辰聪敏机警,懂得明哲保身,但到底高堂都在金陵,她无论如何也不敢拿双亲的性命来开玩笑。他只当楚辰确实打听不到,脸上略有些失望,点了点头道:“尚峰山一战干系到东明的前途,吕伯伯还望你多多辅助。”
楚辰点头道:“来日有机会再联系,如今我只能劝吕伯伯稍安勿躁,冯仕荣不肯出兵,只怕是别有用心,切莫上当。”她走出营帐,吕东明站在十步之外的地方,对她道,“只当是为你父亲,你在冯军营也要一切小心。”他派人将她送出了军营,楚辰上了车,望着人头攒动的军营,早已经辨不清哪一个才是吕东明。但她知道,此刻他一定是站在最高处,守护着她安全离开这里。
她朝萧军营的方向挥了挥手,再次驶上了尚峰山。
冯章传派去保护楚辰的人比她先一步回到冯军营,汇报了楚辰的行踪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去尚峰山上等她。若不是冯章传换了一身衣裳,她几乎以为他已经在山上等候了七个小时。见楚辰从车上下来,冯章传忙塞了一些干粮到她手里,又将装了稀饭的保温盅打开,拿铁勺搅动着稀饭来散热:“这是我让家中保姆煮的,已经在炉子上煨了三个小时。”
楚辰慢慢喝下半盅热粥,道:“话我已经带到,只是吕德仁向来急功近利,只怕用不了两日就会出兵的。”
冯章传点头道:“辛苦你了。”他张了张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楚辰道:“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他迟疑了一瞬,才开口道:“我母亲听说有你这样一位有勇有谋的新女性,直嚷着要见一见。你若是不介意,不如今晚就在我家中用膳。”
“如果夫人不嫌叨扰,倒是无妨的。”
冯章传不由嘴角上扬,眉间喜色毕露:“不叨扰,不叨扰,我母亲高兴还来不及呢。”
楚辰换上了一件颜色淡雅却又并不十分素净的旗袍,脸上并无任何妆容做修饰,只拿一只海蓝色的发夹别了鬓边的头发,清清净净,却无半点失礼之处。冯夫人第一眼见到楚辰,便不由眉开眼笑,悄悄对儿子递了一个赞同的眼神。虽然那眼神收得极快,敏锐如楚辰还是捕捉到了。
冯章传脸色微红,轻轻咳嗽了一声。冯夫人笑道:“总听章传提起你,原以为会是个五大三粗的姑娘,却没想到竟是这样标致可人。”
楚辰只从容道了声谢,再无多余的话语。对于楚辰的沉默,冯夫人略有些不快,面上笑得略有些勉强,问道:“钟小姐在厦门可还习惯?”
“承蒙冯参谋长关怀,倒是一切都好。”
冯夫人笑道:“何必叫得这样生疏呢。”
冯章传让下人送上两碗银耳莲子羹,捧着其中一碗到冯夫人跟前,一面吹着热气,一面道:“楚辰偏爱甜食,所以我让厨娘多放了一些糖,母亲要是觉得太甜,我让厨娘另做。”
冯夫人笑道:“可巧我从前也偏爱甜食,只是到底年纪大了,不敢吃得过于甜腻。”
楚辰实在不善言辞,除了笑着点头,最多只是道一个“老人家需吃得清淡为好”。也正是因为如此,冯夫人对她的映象并不十分好,多少觉得她木讷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