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芝闻声忙放下手里的汤勺,见楚辰立在院子外,飞快地迎上来,惊喜道:“外面风大,还不快到屋里去坐。”
冯章传悄悄跟随到院门口,见院子里只住着两个女孩子,看起来娇娇弱弱,这才同司机安静地离开了。
楚辰回头看了一眼,心中滋味纷杂,一时却道不清是作何想。翠萍往围裙上抹了一把双手,欢快地拉着楚辰的收进了屋子。楚辰道:“你们这里可真难找。”
眉芝笑道:“若是好找,哪里来这样便宜的租金。”
楚辰道了声“是”,直言道:“今晚我想借住在这里,不知道方不方便。”
“当然方便,住在这里再方便不过了。”翠萍拍了拍额头,似是想起什么:“我记得楚辰姐在萧军营,怎么就到这里来了?”
眉芝忙紧紧捂上她的嘴,却也是一脸疑惑地看住楚辰。
楚辰不急不缓道:“从今以后,我就是冯军营的人了。”
眉芝问道:“是出了什么变故吗?”
“这其中的事复杂,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得,将来有机会再同你们细说。”她见灶台上的汤锅咕咕地翻腾起来,锅盖子被糖水拱得老高,便道:“在煮什么好东西呢?你们今晚不上工吗?”
翠萍道:“说来也巧,平日里天天要出去应酬,就只有今天没人来请。可见是老天算准了你要来,让我们在家里歇一天呢。”
眉芝道:“正在煮银耳汤,我去盛来。”
趁着眉芝去小院的光景,翠萍凑到楚辰身边,做了个手势,笑眯眯问道:“你和他怎样了?他什么时候来厦门?”
楚辰的神色黯了一黯,轻描淡写道:“有缘无分罢了。”说到这里,她不由想起冯章传那一番话。原来缘分这东西,当真是谁也拗不过的。
眉芝端着两碗银耳汤进来,见楚辰脸上隐隐透着郁色,又听她先前说的那一句,心知必定是因为两人出了变故,她才来了冯军营里。她朝翠萍递了个眼神:“你去集市上添些菜来,要丰盛些才好。”见翠萍出门,眉芝讪讪道:“她还是小孩子心性,日后你怕是要头疼了。”
听了这一句,她只觉心里暖融融的。眉芝既然肯说“肯说”日后,必然是真心将她当做了姐妹。她摇头笑道:“等她嫁了人,总归是会长大的。”
翠萍才刚出门没多久,忽然又心急火燎地跑了回来,身后还尾随着一名身着黑风衣的男人。因那男人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宽檐帽,头微微压低,一时辨不清面容。眉芝只当是翠萍被坏人跟踪了,忙展开双臂将妹妹护到身后。楚辰将手伸进口袋里,牢牢握着枪柄。
眉芝道:“你是什么人?”
那男人并不作答,只是略低着头慢慢走向楚辰。
楚辰初时还有些警惕,握着枪柄的手正慢慢往口袋外头挪动,忽然就身子一颤,仿佛是被谁猛地一击。
“楚辰,原来你当真来了厦门。你难道不知道,你但凡踏进这里一步,就不可能再回到萧军营了。”男人走到她面前,趁她不备,一把将她拥进了自己怀里。她不防眼前的人会有这般举动,握着枪的那只手不由用了点力道,险些扣下了扳机。
楚辰用力将面前的人推开,语气冰冷道:“萧鼎天区区草包,本就无甚才干,跟着他早晚是要丢了性命的,倒不如投靠冯军来得安稳些。”停一停,她又道,“我虽然还没有入冯军营报到,但也不可能容得了你潜入冯军的地界来。你要是怕死,就给我早点离开这里。”
吕东明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他微微用了些力道,只希望让疼痛来令她清醒些。她的手腕被握得有些发紫,却始终紧咬着牙不肯哼出一声来。她一字一句说得狠绝:“你要么滚,要么等冯章传来。”
他心知楚辰必是担忧他的安危,才说得这般狠绝。然而当他听到“冯章传”三个字,依旧不由怒火中烧。他狠狠甩掉她的手,忽然就转身将枪口对准了翠萍:“要么跟我回金陵,要么我开枪打死她。”
眉芝心口一颤,正待去拦,却听得门口传来一声枪响。紧接着一粒子弹擦着耳边飞过,旋即牢牢地嵌进了身旁的一面泥墙里。眉芝下意识循着枪声望去,只见一名陌生男人立在大门口,身后还跟着两名做冯军步兵打扮的人。
因为吕东明是乔装来厦门的,为了掩人耳目并不敢带人。冯章传料定了这一点,在接到耳目汇报的时候,便只带了两个人。一则是怕人多添乱,另一则是不想令楚辰误会他趁人之危。
吕东明见冯章传走进来,便将枪口迅速对准了他,冷笑道:“你的冯章传来得可真及时。”这句话却是对楚辰说的。
冯章传道:“只要你保证不伤人,我便能够保证让你毫发无损地离开厦门。”
吕东明道:“既然我敢来这里,必然是做了最坏的打算。我并没想过活着离开,但是无论如何,楚辰都不能够留在这里。”他说着,忽然就放下了枪,转向楚辰道:“冯仕荣狡猾阴险,冯军营到底不是长留之地。”
楚辰道:“萧鼎天生性多疑,回到萧军营他也不可能再重用我。如果让我做个区区小兵,我这些年的所学所用岂不白白浪费。”
吕东明哼笑了一声:“冯仕荣也未必肯重用你。”
冯章传朝身边人递了个眼神,两人一左一右快步窜向吕东明。未及反应,他的左右太阳穴上已经各抵着一把枪。楚辰心口一提,恳求般看住冯章传。他微微扭过了脸,对那两人道:“尽快把他送出厦门去。”又对楚辰道,“你不必怕,君子交锋,该是在战场上见分晓的,我不至于龌龊到这等地步。”
吕东明心知自己的处境,这时候若是反抗,不仅会引来冯军,只怕还会传到萧军那里去。到了这一刻,他唯有任由冯章传摆布。然而面对两柄冰冷的枪,他脸上并无任何惧色,只是定定地将楚辰看住,眼中是无尽的愤懑与怜悯。“我只问你最后一次,你是否当真愿意留在这里?”
大门外便是一条街巷,这里对地处偏僻,却也住着不少漂流客。眉芝与翠萍两姐妹在这里也住了有些日子,那些漂流客大多与她们相熟。见院子里站着一簇男男女女,过往的人总习惯性停下来往里头望一望。眉芝心知其中的利害关系,稍有不慎,恐怕会连累她们姐妹两。她见来往的人总朝里头看,连忙拉着翠萍立在了院子口,用身体将大门挡得严严实实。
楚辰只盼着吕东明快些离开厦门,便冷言冷语道:“我的朋友都在这里,不留在厦门,又要到哪里去。”
他听了这一句,只觉心如刀割。他依旧立在那里,如同一个痴傻的人,呆呆地望着她笑,那笑声却仿佛比哭还要惹人心酸:“好,很好,你的朋友都在这里。”说罢便转过身去,对眉芝两姐妹道:“两位小姐请借过。”说着又将一只紫罗兰色的琉璃盒子塞到眉芝手里。眉芝看着手里那只小巧玲珑的盒子不由一愣,下意识打开了一道缝,只见盒子里握着一枚小巧玲珑的玉骰子。那骰子晶莹剔透,内里映出一点红灿灿的东西。
她忙将盒子送到楚辰手里,微微叹了一口气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他这样用心,却输在了一张不肯服软的嘴上。”
楚辰看着盒子里那一枚精致的玉骰子,那一粒红豆嵌在玉骰子里,就仿佛是嵌在她的心口上,令她心痛难当。他几乎豁出性命来厦门找她,到头来竟弄到这般剑拔弩张的地步。
冯章传为怕半路突生变故,便一道将吕东明送出了厦门,一直送到郊外,才请他下车。冯章传道:“你放心,楚辰在我这里,必然没有人敢欺负他。这一次便罢了,将来若是在厦门见到你,休怪我做不得君子了。”
吕东明冷笑道:“他日再来厦门,你未必就还能活着见我。”
对于他的挑衅,冯章传并不挂在心上,只淡淡道:“你好自为之,我这里暂且不劳你操心。”拱一拱手就原路返回了。
冯章传回到厦门,又去了一趟眉芝姐妹的家中。彼时天已经微微擦黑,三个女孩子正坐在饭厅里吃晚饭。许是姐妹两经济窘迫的缘故,饭厅里只点了一盏洋油灯,光线十分微弱晦暗,他几乎辩不清哪一个才是楚辰。
他想着三个女孩子在屋子里吃饭,这时候进去委实不妥,犹豫着抬了抬脚,又转身出了大门。刚走出门口,迎面撞上一人。那人揉了揉额头,抬眼见冯章传站在这里,面上有些诧异:“可巧,你怎么会在这里?”
冯章传也是一愣,随后想起曾经听孙晋程说起过,那次火烧粮仓,楚辰与吕东明多蒙两姐妹相救,才有机会回金陵去。他这才会晤,想必孙晋程说的两姐妹便是眉芝与翠萍。他拍了拍孙晋程的肩膀,说道:“本想找楚辰商讨一些事,见她在吃饭,就算了。你与两姐妹认识?”
孙晋程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只见饭桌边三个女孩子正在互相夹菜,便敲了敲门板道:“眉芝,我给你们送红糖来了。”
眉芝走出来,见冯章传也在,微微露出些惧色来。孙晋程笑道:“这位便是冯军司令部参谋长冯章传,我打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又对冯章传道,“眉芝也是我的朋友。”
眉芝听说是孙晋程的朋友,这才露了几分坦然,问道:“你们吃过晚饭了吗?”
孙晋程道:“我是特地赶着饭点来的。”又问冯章传,“你呢?”
他本想说吃过了,但见楚辰已经放下碗筷走出来,便摇头道:“刚办完事,倒是不曾吃过。”
眉芝道:“那就在这里吃吧,我再去炒两个小菜。翠萍,你快去添两副碗筷。”不等孙晋程答话,她已经利落地炒了两道菜,一荤一素。孙晋程把菜端上桌,见冯章传握着筷子有些局促地坐在那里,笑道:“怎么不吃,饭菜都要凉了。”
翠萍替孙晋程盛了一碗饭进来,调侃道:“孙医生说话的口气,可越来越像个当家的男主人了。”
恰好眉芝走进来,听了翠萍的戏言,忙狠狠瞪了她一眼,脸颊却是红得似要滴出血来。孙晋程亦是讪讪一笑,飞快地往冯章传碗里夹了两块酱排骨。见翠萍低着头闷笑,只是愈发觉得尴尬,干脆低头扒拉着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