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他有没有疯，朕想，他是说真的。”
“那本密册所载都是真的吗？”
“嗯。”龙御彦点点头，“朕拿到后，便着手查探，该是真的。只是，一来他们尚未有所异动，二来北狄之战已在眉睫，就算知道了，现在也不能动。”
“就算杨一疯了，那些人也未必会跟着他一道，不是吗？”
龙御彦摇摇头：“御彦，你不太懂无名谷，那跟朝廷是完全不同的体系。无名谷素来以谷主为尊，只要谷主下令，便是要弟子性命，也不得反抗！虽然说无名谷旁流繁杂，未必都如此听话，但只要一半从命，事情便极严重。何况，杨一已经掌握了不少情报，你看这个！”龙御天信手一挥，一封信笺便平平地朝龙御彦飞了过去，“这是三天前，杨一传给朕的信。”
龙御彦伸手接住，展开一看，顿时也变了脸色“怎么会这样？”
信笺上写的赫然是紫星的布兵情况，虽不详尽，但若流落敌手，当真不堪设想。
“不稀奇，因为乔安皇后的缘故，无名谷实力大增，又都是习武之人，随便到军营，便会加以重用，知道步兵情况并不为奇。”龙御天神色反而淡静下来，道，“他传这信笺给我朕，用意可想而知。不说其他，便单单这封信落入莫安达手中，便对紫星打击甚重。”
龙御彦终于明白龙御天这几日为何如此伤楚，咬咬唇，轻声问道：“四哥，你要怎么做？”
“怎么做？”龙御天淡淡地道，垂下了眉，垂下了眼眸，“朕是齐盛帝，当然该选择紫星，这答案再清晰不过，不是吗？何况，选择和放弃间有着那样悬殊的差距，恍如天壤。身为帝王，身为皇室中人，割舍和牺牲本就是宿命，不是吗？”那样淡漠平静的语调，反而令龙御彦深深地不安起来。
“那么，四哥是齐盛帝，还是龙御天？”犹豫了许久，他还是问了出来。
堂上，烛光下，龙御天的眉眼处一片幽暗，看不清楚神情，但是，看他坐在那里，手轻轻揉着太阳穴，颀长的倒影随着摇曳的烛火闪闪烁烁。
“齐盛帝，还是龙御天？”
何其尖锐的问题？何其残忍的问题？
这些日子以来难决难断，反复思量，反复凌迟自我，正是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父皇为他取名御天，御宇天下，从父皇那日起，就注定他要走上帝王之路。为了成为一名合格的帝王，从记事起，他就被剥夺了一个孩童所该有的一切宠溺和疼爱，不哭，不笑，不喜，不怒。父皇夺走的，他自己放弃的……一再地割舍，一再地牺牲，坚定执着地走着那条荆棘坎坷之路，不曾怨，也不能怨！
他几乎将整个龙御天都奉献给了紫星王朝，只留下一点给墨儿。
为了生命这唯一的光和热，他第一次放弃了对紫星的一些坚持。虽然放弃了一部分，但他也在其他方面付诸十倍的努力，来弥补和挽救。耗尽心力，驾驭群臣，如此的艰辛苦涩，换得那温暖而明媚的笑颜，他心甘情愿。
这般小心翼翼维系的平衡，却在一夕之间，便被打破。
前尘旧念，万般努力，就这样化为流水……
人说，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坐在这个金碧辉煌的宝座上三年，他可以说，他不曾亏欠紫星分毫，可是，他得到了什么？
唯一争取的墨儿，如今却也面临割舍……
是，他是齐盛帝，可是，他也是龙御天，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有感的人，也会痛，也会累，也想要依靠，也想要归属，想要一个人陪着他一道走，仅此而已。难道过分吗？
皇宫如斯之大，为何却不能容下一份小小的感情？
为什么？
“轰”，一拳重重地砸在成堆的奏折上，砸裂了数本封皮。那双手青筋暴起，正如某人青筋暴起的脸，半张藏在阴影里，半张映在烛火下，闪出灼灼的异芒，不是泪，而是伤痛暴怒的烈焰。他不懂，他也不服气！
为什么？
为什么？他爱墨儿，爱得那般艰辛苦难，那般小心翼翼地维系着墨儿和紫星之间的平衡，为什么杨一却能够那样任性，肆意妄为？
为什么？挑衅的人是杨一，背弃紫星的人是杨一，为什么要抉择的人是他？为什么要伤痛的人是他？为什么？
明明是杨一的错，为什么却要他来承担后果？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如果说这是他们祖辈无法逃避的责任，那为什么不是御彦，为什么不是君非凡，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偏偏是墨儿？
初秋微凉，菊香绽露。喜爱白色的纯净，苏如墨携了花篮，到御花园采摘菊花，想着御天的寝宫太过简素黯淡，正该摆几瓶花添几分色彩明亮。摘了会儿，正瞧中一朵纯然幽绽的白菊，便听得有人唤她的名字，转身望去，身着紫金锦服的龙御彦顿时映入眼帘。
“我有话想要跟你说。”他说道，带着一种隐约的绝然。
苏如墨丝毫不觉，惯如往常的嫣然一笑，道：“嗯！”顺手将那朵菊花摘下。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旁边的八角飞檐亭中，坐下，苏如墨将花篮放在石桌上，将菊花一朵朵取出来端详着，笑道：“你要么？若要，我也给你插一瓶！”
龙御彦心中蓦然疼痛，摇摇头，望着苏如墨，没有说话。
等了一会儿，他还是没说话，苏如墨不禁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璀璨如明珠：“你说有话要跟我说，如今坐这，你却又不说话。瞧你这副模样，似乎很为难，怎么，突然发现你暗恋我，想要来跟我表白吗？”说着，俏皮地一眨眼，生动可人。
这次回宫，与之前不同，苏如墨依旧活泼开朗，明媚如春，尤其对着龙御天时，笑得恣肆明亮，与先前在宫里的模样截然不同。龙御彦知道，那是因为，她真的坚强起来，为了四哥！但也正因此，看见她这般幸福的模样，想着从前诸般相处的点滴，便越发不忍心说出来意，因为，那必会打碎她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