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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我这样说,庄周就制止我。他说桤林一切正常……可是,可是桤林有一次在大街上走,我亲眼见了。我相信他已经不正常:头发披在肩上,脸上抹了油彩和灰;他看人的时候就死死盯住。有一会儿他瞪着我,咕哝着要回老家,回老家——只重复‘老家’这两个字,再不说别的。我劝他,他哭了,说‘回家’!他只重复那两个字。半夜庄周回来,我对他说了见到的桤林,他的情绪一下就坏透了,再也不愿说话。后来他告诉我,桤林放出来后就要求调回老家去,有人劝了他好久,都没用。既然这样庄周也只得为桤林跑调动手续。其实这事再简单也没有,因为现在进人不容易,走个人,任何单位都巴不得呢。可谁知什么事儿一到桤林这儿就来了蹊跷:找到哪儿都说放人,可就是不给档案。庄周知道这里边肯定是有人捣鬼,就找上边的头儿。头儿亲自干预了,有关方面也说再没问题了。可是又等了一个多月,还是没成。庄周气得要命,只是骂,虽然没有骂那个人的名字,我也明白是骂谁。这样过去了两个月,桤林自己回了山区一趟,只过了一阵又返回来。没有档案和其他相应的手续,他就没法正式调动。就这样来来回回几次,他再也不提调动的事了。他一天到晚关在自己那间小屋里,再不下楼。他的那间小屋在四楼,只有十来平米,庄周说里面除了画,别的简直什么都没有。以前他们两人常在这间屋子里,可现在庄周怎么也敲不开门了。我问到底为什么?庄周咬紧了牙不说。有一天半夜了庄周又找桤林,可同样没敲开门。我记得清清楚楚,就是这天夜里下起了大雨,雷大得吓人。庄周回来后一夜没睡,他一会儿就坐起来望望窗外。我知道他惦记那个人。他肯定是有什么预感。果然,天还没亮就有人来了,急匆匆把他叫出去,在门口小声说了一两句,接着又一块儿跑走了。后来我才知道,就在这个大雷雨的晚上,桤林跳楼了……”

我站起来,这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李咪说到这里抽泣起来:“不知是跳下多久了,反正是天亮了才被巡警发现的。真可怜,腿和胯骨都摔坏了,身上流了很多血,被雨淋着,人都没有知觉了。庄周赶到医院的时候刚刚抢救过来,胯骨那儿做了手术。这以后好多天庄周都守着那个可怜的人。可是直到出院,桤林都没有和庄周说过一句话。出了院,桤林就回了老家,不久手续也补齐了。庄周去山区看过他两次,每一次都要坐一天一夜的火车和汽车。庄周说真是没有想到天底下还有那么穷的地方:桤林一家就住在一间小草屋里,屋角上是一个大土炕,桤林蜷在炕上。他从回老家就没有上班,整个人都残废了。父母年纪大了,守在旁边只是哭,见了庄周就说:‘俺就这一个孩子啊,就他一个啊!’庄周也不知该怎样才好。桤林却一直没有理他,不看他,也不说话……庄周从山区回来以后再也没有上班,单位有事来找,他就躲到里屋。后来,后来人就不见了……”

我一声没吭。桤林最后的事情,还有他和庄周的关系,我还是闻所未闻。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问李咪:“如果到桤林那个山村去找一下呢?庄周会不会在那儿?”

“他们早就想到了,已经去过。庄周压根儿没去……”

我沉默了一会儿,一句话脱口而出后又有些后悔:“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有了狗狗,我什么也不怕了;我会等他,一直等下去。”

一块石头落了地。我长舒了一口。

李咪愣愣地看我:“你说呢?”

我不知道。我在想女人的命运。是的,她们有时候真的需要等待,永远地等待,无望地等待。这好像已经接近于一种殉道的美,牺牲的美。这一刻我似乎把这个人的不贞忘掉了,她好像突然变得高大、美丽,像雕像一样矗在眼前……

我问到了狗狗,李咪说他可能正在隔壁。她过去看了看说:“他正在后院,跟奶奶在一块儿。”

我们到了后院。

灰色小楼的后面是一个小花园。这个小花园比我岳父家的那个更好,里面栽了很多芍药,玫瑰则用竹篱围起。我知道他们是怕玫瑰的尖刺划破狗狗。李咪叫一声狗狗,狗狗就一颠一颠跑过来。这个胖胖的小家伙皮肤白皙,很像他的爷爷。

我又看到了那双可爱的小双眼皮。也许是感觉的问题,我发现这一对眼睛里有了一丝忧伤。这神气何等熟悉,我又一次觉得它和我们家丽丽的神气一模一样。我叹息一声,把这个可怜的小肉蛋紧拥怀中。我本想问一句:想爸爸吗?但我忍住了。也许这个小家伙还不懂得思念,还不能直接感受悲剧。他笑得那么甜,笑出了两个酒窝。不过这双眼睛仍然透露出生命底层的信息:忧伤和悲凉……

2

桤林跳楼致残的事,吕擎和阳子也是刚知道不久。因为庄周的失踪与一系列事情纠缠一起,所以让人不得不试着从头解开这一团乱麻。想想看,这座城市里有他两个密切的朋友:一个被枪决,一个历尽千辛万苦解救出来却又跳楼致残。可怕的是问题还不止于此,探究下去,还会发现妻子的不贞、同行的恶斗、父子矛盾激化……只要揪住一个线头解下去,即会发现里面的种种复杂情状,它简直没完没了,是令人惊讶的那一大坨。

吕擎有一天突然问了句:“你知道那个引诱了李咪的恶棍是谁吗?”

我摇摇头。

“就是‘乌头’!”

“这怎么可能?难道她不知道这个家伙对自己男人干了些什么吗?”我叫了起来。

“问题就在这里。开始我根本不信,后来事情总算一点点被证实了。那个‘乌头’曾经做过庄周的副手,两人一开始还是朋友呢。他自从认识了吕南老的外甥山颉,就一心盘算着怎样取代庄周。吕南老比庄周的父亲地位高,再加上庄明已经离休,他以为机会来了。人一旦起了这样的歪心,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他用心经营多年,终于拉了一帮人,暗里对他们许愿、挑唆,什么把戏都用上了。终于机会来了,这就是那个九月。乌头和山颉串通一气,告密,突击搜查桤林的屋子,最后真的找到了所谓的罪证,就把人送进去了!不光是桤林,九月份被判刑的当中最少有三四个是他们举报的——他们原想这些人会咬出庄周的一点事儿来,可惜没有达到目的。因为庄周从来都是一个洁身自好的人,这让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真正折磨庄周的是朋友遭难,几个活蹦乱跳的年轻人再也回不来了……”

那个九月,那一天的雷雨,一切如在眼前……那天我一直坐在体育馆的台阶上,等着突然袭来的暴雨……

吕擎抬起头:“但这还不是对庄周的最后打击,让他再也受不住的,可能是别的什么事情……”

“是李咪的背叛吗?可是庄周直到最后都没有和她吵一句,这是很奇怪的。”

“也许他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一些更大的事情缠住了他,让他什么都顾不得了。连妻子不贞这样的事也要暂且放一放了,你想那该是多么大的事情——这才是庄周出走的真正原因、一个谜底……”

我回忆那一天李咪的神色和口吻,似乎觉得她也在遮掩什么,有时说话期期艾艾。“她以后会怎么办呢?就留在庄家?”

“这就难说了。我不相信庄周短期内会回来。多可惜,说到底李咪也是一个受害者。她当然会后悔,只不过没用,已经来不及了。”

“如果能够重新开始,我想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走出那一步的,她一定会警惕乌头……”

“是啊。不过人这一辈子从来不会重新过一遍的。问题就在这里。”

3

那个可怕的故事其实从九月之前就开始了。它起始于庄周的忙碌和李咪的孤独。李咪当然早就认识乌头,以前这人还是家里的常客,频频出入橡树路。他对这里的一切都羡慕得要死,只要来到这里,满嘴都是恭维话:对庄周和李咪,对两位老人,特别是对庄明。他说庄明这样的人严格讲来就是一个“伟人”——其经历、资质和水平,称得上是不折不扣的“伟人”!庄周请他不要这样讲话,说父亲听了不会高兴的。乌头多少有些愤怒地反驳说:“这样说有什么不对?我们人类的一大弱点,就是对近处的、近在眼前的事实视而不见!我们更愿意称颂那些遥远的、死去的人!仿佛一切的伟大和卓越都一定要在古代、在外国,起码也在远离我们的地方!这就是人的劣根性啊,你我可千万不要沾上这方面的毛病!我们要理性,要知人论事,要实事求是!不对吗?”庄周说:“可那也不能把一个普通的老同志无原则地拔高啊。他不过是做了一些事,可也犯过错误。他如今退下来了,自己也会反省很多……”这一下乌头表现出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拍起了桌子:“我不同意!我坚决不同意!你离得太近了,这就是问题的全部!人与人离得太近,就会对一些显而易见的奇迹视而不见,这是被多次证明了的!比如你,你从来没让我觉得有什么了不起——但事实上你就是了不起的,这是我夜深人静了,客观地想一想才愿意承认的——你对自己的父亲也是这样,从小就跟在他身边嘛,哪里还会觉得他老人家伟大?但你也应该像我一样,也在夜深人静时从头回顾一下吧!你会发现一个人曾经走过怎样的道路,比如毁家为国,置生死于度外……多了,不一一列举了——如果这还不算伟大,那什么才算伟大?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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