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你快醒醒,这里还不够安全……”
迷蒙间我听着有人在叫我,那声音听着很熟悉,又不那么熟悉。像我不知多少日夜念叨的人,可那个人,不应该在这里,也不会这么低柔的同我讲话。他应当在前线打仗,或是已经打赢了战役策马往回赶。又或是……他应该在他的营帐里,等着侍卫接他最重要的人过去,那人显然不是我,否则,我现在不会躺在这冰冷又潮湿的土地上。他应该,惜字如金,每一句都简明扼要,字句间都充斥着不可违抗的调调。即便是温柔,他也只柔在眼睛里,柔在那唇畔旁微微抿起的弧度。不会,像这样同我说话。我觉着若这句话真当应由他来说,大约会说成:睡够了,那便同我一道。
“不是,他。”我哑着嗓子,费力的挪动了我的胳膊,再眉眼处一遮。那声音叫唤的更起劲了。“姐姐,快取取暖,夜里风凉,你刚从湖水里出来,冻坏了可不好。”
搭在眉眼处的胳膊往上挪了挪,我皱着眉头张开眼,眼前几乎一片漆黑,只瞧得见几步远出的一组篝火,复又闭上了眼。而耳边那声音锲而不舍的叫嚷着,我隐约终于理清混沌的灵台,分辨得出,方才一直唤我醒来的,是司马劭。
我将整个胳膊从眼睛上挪开,哑着嗓子道:“劭儿,方才……”沉默了片刻,复道:“方才,你杀人了?”
司马劭扶我起身的手一顿,将我往火堆旁的树干上靠了靠,松开手咬着下唇道:“劭儿若不杀人,他们便杀我们。”
“你,忘了我怎么同你讲的?”
他低着头哦继续死死的咬住下唇,面容憋的有些委屈,干干道:“记得,姐姐道,莫伤人,莫杀人。”他蹲下身子,双手抱住膝盖,挪离我几步远。继续干干道:“劭儿迫不得已,犯下大错,仍姐姐责罚。”
我叹了口气,觉得不能表达我心中纠缠紊乱的心情,于是又叹了一口气。一连叹了好几口气,仍然觉得我表现的不够深思。当年师傅给司马劭占卜出一个半帝王命格,连连叹息,可师傅的叹息一丝一毫没有压在我心上。穿越到这战国来,那半帝王的命格,倒是像勒在我脉搏上的细丝,时不时牵扯几番。可劭儿是个病秧苗子,倒让我安心不少。可今夜他出手,显然不是三五日便可练成的功夫,那半帝王的命格,竟成了抵在我命门的利刃,让人好不担心。
“师姐,若是没有劭儿前来,我们怕是凶多吉少了。敌人都杀到房里来了,你还管劭儿伤不伤人,杀不杀人作甚。”
我撑着树干坐了坐正,调稳便了气息,捏了个决稳住体内的还修草,向他招了招手轻声道:“司马劭,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他抱着长袖往我挪了几寸道:“什么……”
我伸手抵住他的额头,“今生今世,决不上战场,绝不参与任何王位的争夺。否则”否则,我宁可你现在死,死的安稳,至少不会连尸首都寻不到。
他突然笑起来:“姐姐,你这是怕我和那项羽抢?”
我的手指仍然点在他额头上,抿着唇不知道说什么话。司马劭笑的洒脱,笑的高傲,但他的眸色中,我什么也看不见,只牵连着那一丝丝的温柔。司马劭这般的眼神,倒真像他。
“你不会的。”我收回手,低着头往地上捡树枝扔进火堆里。我的劭儿怎么会呢,他从不在乎这些,又怎么会为了自己不在乎的东西,同一个不在乎的人去抢。“我们,去找芈心吧。”
但愿如此……
绣儿将手搭在眉睫处,往四周瞅了瞅,岔开话题道:“唉,你瞅瞅,你们瞅瞅,现下我们呆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并不大妥帖,可身边也没个坐骑可以赶路的。这是我前去顺手摸两匹好坐骑来呢,还是招朵小云代步呢。”她顿了顿,又道:“唉,你瞅瞅,你们瞅瞅,这就算有了坐骑,我们是往南边呢,还是往北边呢?”
我抓着小木棍甩了甩,“顺手摸委实不大厚道了些,可一路上每个坐骑确然也不方便。不过我有个去处,并不大远,就在城里头最南边内处。”我将小木棍往火堆里头一丢,捏了一个小小的术法将火灭了去,“去,芈心哪儿。”
劭儿顿了顿回头瞅我,硬声道:“不去。”
绣儿正暖着爪子呢,瞧着火堆咻的一下子灭了,把头一别,“我也不去。”
“……”
“芈心为楚怀王,我瞧着那些个杀手就是他派来的,我们还去找他?我不去!”
“绣儿,那不是楚怀王……是景离。”
司马劭终是被我框了去找芈心要盘缠要马匹,而楚怀王芈心是景离,也全然不是我框他们的,更不是我去偷窥了他人的隐私推测出来的。
若有那时间那脑子,我便早早的去给项羽当军师了,谁还留在那小院子里日日晒太阳数星星。
芈心就是景离的事,是他自个喝得多了,像倒豆子一样自己倒出来的。倒了一半我还不信,欲将那豆子塞回去,再揍他一顿。直到我瞧见他从怀里摸出包的厚厚的,足足有十几二十层帕子的,那块玉!和子言一模一样的玉,雕刻的是景言齐飞的字,可那言字却莫名其妙的磨损了。
芈心说,发现言字磨损的时候,他还在流亡,自己的模样早就被毁,全身上下几乎都是伤,冬天里,那伤口一直露在外头被冻着。时不时流些血水脓水来提示他,那伤还没烂掉。但是他什么都不在乎,只有那枚玉,是他仅剩下唯一的寄托,找到子言的寄托。那时发现玉磨损了心疼了老半天,明明已经拿罗帕好好的抱着,怎么会莫名其妙就磨掉了一个字,还只磨掉了一个言字。于是便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买了十几二十条上好布料的帕子好生包着,可那言字却依然在磨损,直到再也寻不见了。
那是,他被抓去当楚怀王之前的事。他说,那是他同他没有缘分,那是他自己,没有福气。我瞧见芈心手中的玉的时候,他所说的那个言字已经彻底不见了,他说他觉着大约是子言死了。因为那字彻底不见的时候,是个冬天,连着下了许多天的雪。他好不容易找到个安身之所,可以睡个安稳觉,那日无风无雪,还开着太阳。他却止不住的发冷,像是从心底里冷透开去,怎么也捂不出暖意。景离以为自己大约要死在那个冬天了,却没想到第二天他醒的格外的早,精神也格外的好。身上的伤不仅不疼了,也奇迹般的的在愈合。他以为是上天又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好好的再去见一面肖子言,可那玉佩上的字,却连一丝丝的痕迹都没了。
我知道芈心说的对,那言字的消失,就是因为肖子言已死。在子言下葬的时候,我瞧见他的玉,也是只被磨损了一个言字,景字仍然好好的呆着。那时候的我不知道,我尚以为是子言哪儿神经不大对,自己把那言字给凿了。
如若,如若那时候便知道这玉通灵,如若那时候便知道景离没死,或许……子言还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