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建港
感谢历史给了我们一个契机，今天能有机会在一起缅怀湖北省著名楚剧表演艺术家、戏曲教育家李雅樵先生。我作为一个演员和剧团管理者，通过了解李雅樵先生的成长、成功经历，与各位专家学者们一起讨论，学习领悟李先生的大作，对楚剧作品的精粹有了深层次的认识，收获颇丰。结合当代戏曲生存和发展的现实情况，感慨良多。按捺不住心中的万般思绪，现诉诸笔端，一展为快。一方面回顾一下李雅樵先生的演艺生涯；再一方面结合李雅樵先生的成长经历与成功经验，探讨一下戏曲演员如何提高自己演艺水平、剧团如何适应新时期的演出环境更好地生存与发展、剧种如何朝良性的发展方向扩展，以及三者如何更好地满足广大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求，更好的为人民群众服务。
戏曲是一门综合性艺术。剧团是演员事业发展的平台，一个演员总是要依托某个院团或演出团体，其演艺事业才能起步与发展，因为演出是一个集体活动，他不可能独自一个人完成一出戏。如果一个剧团像李雅樵先生这样的好演员多了，加上领导经营有方，剧团的生存与发展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这个剧种会在民众中广为流传。一个剧种的兴旺发达标志，在于能被大众热烈追捧，在于能不断地出好演员，在于能百花争艳、流派纷呈。这已经成为戏曲圈内外的共识。
演员是剧种兴旺起关键作用的标杆。什么样的演员可以担当起这样的重任呢？
毋容置疑，李雅樵先生就是这样的演员。具体来说，就是年轻时努力刻苦、勤学好问，只要是对自己演戏有帮助的东西都拿来学习，动手实践，什么拉琴、打鼓；什么生、旦、净、丑；什么话剧、汉剧、京剧、赣剧、花鼓戏等其它姊妹艺术品种，哪怕一时生吞活剥也行，技多不压身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呢。“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学过之后，要消化，要开动脑筋，勤琢磨，善联想，触类旁通，举一反三，积累到一定时候，量变会引起质变，所学的东西会无形之中提升你的综合素质。比如，你学过许多其他的剧种表演艺术后，再学习本剧种、本行当的剧目或唱腔，就会闪现创新的思想火花，在刻划人物时对角色的表演和唱腔的处理就会有新的感悟，在饰演剧中人物时就会有一定的高度与厚度，所塑造出来的人物就会有更多的光彩。死学死用是为“匠”，巧学精用是为“技”，活学活用方为“艺”。
如果没有年轻时候对戏曲艺术的全面学习继而触类旁通，在舞台上、舞台下练就了一身本事，也就没有后来的楚剧名家李雅樵，就没有流传至今的李派以及一大批脍炙人口的经典剧目和经典唱段。这些剧目和唱段已成为李雅樵时代的标志性精品。
近现代著名学者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谈到了治学三境界，不妨借用来说明一个好演员学艺成功的过程。他说：“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第一境界是说：做学问成大事业者首先应该登高望远，鸟瞰路径，了解概貌，“望尽天涯路”；第二境界是说：做学问成大事业不是轻而易举的，必须经过一番辛勤劳动的过程，“为伊消得人憔悴”。第三境界是说：经过反复学习、研究，最终取得了成功。只要在学问上用心琢磨，自身的学识会不断积累，继而有所发现，有所发明，就能够从必然王国进入自由王国。“自由王国”是个多美妙的国度啊，在这个“王国”里，是一种超凡脱俗的艺术境界，必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在《文学小言》一文中，王国维又把这三境界说成“三种之阶级”，并说：“未有不阅第一第二阶级而能遽跻第三阶级者，文学亦然，此有文学上之天才者，所以又需莫大之修养也。”这可以理解为，告诫那些梦想一口吃个胖子、一锄头挖口井、不打基础就建空中楼阁的人：先要学会走，然后才能跑。
演员在历练过程中，同样要引以为戒，不能刚学会了一两个剧目，就大言不惭地宣称：“我要创立新流派啦，我要首创新腔啦！”在艺术的道路上，是没有捷径可走的。这是一个需要劳其筋骨、费其心血、积累舞台经验的漫长过程。
李雅樵先生的成功原因除了自己勤奋好学外，还得益于他与许多作曲家、社会活动家、文学专家等专业人士的精诚合作。李雅樵先生的榜样作用引导我们，要鼓励演员广交朋、善结友，善于与各类文化艺术领域的人物打交道。如果只管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就永远成不了像李雅樵这样的名家、大家。著名京剧大师梅兰芳身边的“梅党”对他成功的帮助也印证了这一点。
作为艺术家，李雅樵先生那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淡泊名利、逆境发奋的精神也深深值得我们好好学习。在被冤入狱以及狱外“改造”的日子里，李雅樵先生始终没有忘记自己作为一名楚剧演员的责任。潜心研创了多个剧中人物，揣摩编创新腔。他在狱中仍坚持与狱友中的汉剧作曲家、鼓师、琴师共寻汉剧楚剧交融之路，共探楚剧发展新路子。在湖北监狱系统巡回演出中，完成了《打金枝》、《访友》主要唱段的革新。在“监督改造”的日子里，除给学生们传授了大量剧目外，还为大型现代戏《节振国》、《杨立贝》，小戏《红管家》、《斗书场》等戏作唱腔和音乐设计，为剧种留下众多经典唱段，给后来者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如果是一般人身处逆境，除了哀叹生不逢时外，哪里还有心气弄什么戏曲呢！
与李雅樵共过事的人都说，李老师从艺做人，一生淡泊名利。最典型的事例是，80年代初，他承包本院一分团，他既是主演，又是领导，一岗双责，一人多用，演出任务最繁重、场次最多、角色最重，但他却不计个人得失，拿最低档的基本工资。
“戏曲不景气”说了很多年了，戏曲不景气的原因有很多种，其中有没有演员的因素呢？回答是肯定的。
我以为，现在的演员没有老一辈演员勤奋，得过且过的思想严重，原来那种天没亮就早起练功、抢琴师吊嗓练嗓的热乎劲不多见了，没有了那种当饭碗、干事业的劲头，缺乏想干事、苦干事、干成事的激情。参加评奖演出多了；日常性、公益性演出少了。没能区别好金杯与口碑的关系。现在，国家对艺术表演团体的经费拨款有了大幅增加，但随着文化体制改革的深入，表演剧团必将转制步入市场，这是大势所趋。即使是公益性的文化单位也是讲求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两手都要抓的。到那时眼睛只盯着“金杯、银杯”是不可取的，评委只能给你暂时的名声，观众才是你永远的衣食父母、永远的上帝。
“温水煮蛙”的原理谁都明白，但都愿意在温水里泡着，不愿意考虑温水一旦变成开水后，还有几只青蛙能够活着。作为一个剧院、剧团也是这样。虽然金杯、银杯能够在某种意义上提升院团的所谓档次、名声，长此下去也不是靠得住的事儿。
时下，花几十万上百万排一出戏、一个剧目去竞奖，也没能演上几场便刀枪归库、马放南山，得奖之日就是该剧封箱之时。这既是对艺术资源的极大浪费，也是对纳税人所纳税金的一种亵渎。值得欣慰的是，我们的主管部门和职能部门也意识到了上述不正常现象，为了遏制这种不利于艺术生产、艺术发展规律的作为，相关职能部门对各种评奖入围作品做出了一些硬性规定，我认为是非常及时、非常必要的。许多地方以奖励演出场次刺激演出，特别是到基层去演出。甚至有关部门正在考虑制定得奖戏的跟踪奖惩机制。这些对上述现象能起多大作用我不敢妄测，但院团的生存与发展，最终还是靠观众的“脚”来投票，不是评委的手投票。
如何带动一个院团走出“争奖”误区，上海和沿海地区一些院团，以及河北大厂评剧团、东北二人转的先进做法，都有值得我们学习借鉴的地方。
有竞争才会有活力，有危机才会有压力，要变危机为动力。我们能说李雅樵先生的成长与成功之中没有得益于长期的与人“唱对台戏”的竞争机制吗？
中国戏曲从12世纪进入成熟期后，其间兴盛与式微交替不断，少说也兴旺了五六百年，成功的演员不计其数，留下的剧目浩若烟海，剧种少说也存在过近千种。但由于政治、经济、文化等多种因素的影响，自清末以来，剧种一直在递减。据统计，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全国还有367个戏曲剧种，其中有50多个新产生的剧种。而目前，尚在演出的剧种仅267个，其中不少剧种只有一个演出团或者演出队。有专家估计，我国的戏曲剧种正在以每年至少消失一个的速度锐减。如何保护戏曲剧种的生态平衡、戏曲剧种的多样化，虽不是本文的题中之义，但应引起我们戏曲从业人员特别是高层管理者的足够重视与思考。
戏曲不景气的现象有很多种，如剧种在减少，演出在减少，从业人员在减少，观众在减少等等，而身为领导的我们又做了哪些工作呢？你的宣传营销到位了吗？观众培养、市场培育到位了吗？你的人才培养到位了吗？
剧种的兴盛衰亡，是个复杂问题，它有社会发展的原因，也有其自身的原因。一个剧种得以生存和发展，除去政治、社会等外部因素外，其自身必须具备几个条件，即地域性、受众群体性及优秀人才主导性等。这些条件中，争取各类观众是剧种兴盛的首要问题。
谁都知道，戏是演给人看的，演戏、看戏可以说是一个有机组合。没有观众群体，就没有戏曲的生存与发展。
中国戏曲原来有着很深厚的群众基础。很长一段时间里，看戏成为中国普通百姓的主要娱乐形式。但在十年“文革”的文化专制打压下，戏曲烙上了政治的符号，当时全国八亿人民只有八个样板戏，只能看这八个戏，数百个剧团被迫解散，演员改行下放。因无戏可演，也就谈不上有什么戏曲观众了。“文革”后虽然某些剧种剧团恢复建制和演出，但由于多种现代娱乐休闲方式的兴起和普及，戏曲等传统娱乐休闲方式受到较大冲击，现在50岁以下的观众少有懂得如何欣赏戏曲艺术的。观众的断层直接造成了某些剧种的逐渐没落。所以，剧种的振兴，必须首先从争取观众、培养观众入手，从基础抓起。
地方戏曲剧种得以形成并在一段历史时期内生存发展，其地域的独特性、观赏性是不可缺少的。个别剧种为了解决困境，满足一时之需，曾积极地向一些大剧种学习，向雅、大、全靠拢，丢掉了自己剧种的一些特点。这些特点包括本剧种的特有剧目、唱腔、曲调、表演绝技和绝活。失去了地域独特性的剧种，势必潜藏诸多的风险与危机，其生命力是不会久长的。
戏曲艺术是“角儿”的艺术，优秀演员对于剧种在人民心中的地位，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当年李雅樵先生就是楚剧的领军人物，严凤英、韩再芬就是黄梅戏的领军人物，陈伯华就是汉剧的领军人物，常香玉就是豫剧的领军人物……剧种要生存发展，一定要有自己的领军人物。优秀演员和领军人物对观众的号召作用是巨大的，对剧种的影响是多方面的。
目前，对于楚剧剧种，我们连继承的问题都没有解决好，谈何发展？我们期盼着李雅樵式的领军人物早日出现。
中国戏曲尽管不乏京剧、越剧、黄梅戏等由地方走向全国，并为全国人民所熟知的成功范例，但对于中国大多数地方剧种来说，目前迫切需要解决的，依然是生存问题。
作为肩负着导向性、示范性、实验性的湖北省地方戏曲艺术剧院是楚剧的龙头剧院之一，肩上担负的责任重大。希望通过这次纪念著名楚剧表演艺术家李雅樵先生诞辰88周年的活动，大家群策群力共同探讨楚剧的未来，哪怕过程崎岖艰难，我们也要迎难而上，为楚剧、为剧院闯出一片永远湛蓝的天空，期望戏曲再现“万人空巷看梅郎”的盛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