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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父爱似山,高直伟岸(10)

我叫父亲,他没有听见。我把机器停了,油坊霎时安静。父亲挥舞的双手不动了。“你来干什么?!”父亲转过身,冲我吼道。“罗校长说要保送我。”我说。父亲蹲下身子盯着我:“罗校长说的?”我点头。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在睡梦中听到猪的号叫,惊天动地,把整个村子都弄醒了。父亲请来屠夫,把家里的猪杀了。傍晚,父亲笑容满面,在村口迎接罗校长和班主任柳老师,一人手里塞了一包香烟。那天,很少喝酒的父亲喝了很多酒。

晚上,父亲没有去油坊榨油,他把椅子搬到“天地君亲师”牌位的正下方,端端正正地坐下,也让我把椅子搬到他的面前,坐好。父亲开始说话,一直说一直说,说到后来,父亲的眼泪出来了。那是迄今为止我唯一见过的父亲的眼泪。

开油坊之前,父亲做过种地以外的许多事。每年冬季,村子里有固定的副业,到漉湖芦苇场“打捆”。除了“打捆”,村里各种各样的短工队伍里都能见着父亲,有时候,活儿稍稍轻松一点儿,父亲也会带着我一起干,给我算半个工,比如到漉湖修电排、翻修村小学校舍等等。

那年夏天,天气酷热,要修防洪堤,用大船运来许多卵石,正在找短工卸船。没有谁愿意去,嫌天热,活儿累,也嫌工钱少。父亲去了,连着干了一个月。我每天给父亲送饭,远远地会看到父亲挑着满满一担卵石往几十米高的防洪堤上移动,身子前倾,几乎要触到了地上。父亲看到我,把卵石倒掉以后就停在我跟前,坐下来,擦汗、喝水、吃饭。饭里面总会压着两个荷包蛋,这是母亲每顿饭都要给父亲准备的。母亲说:“这活儿太重了。”去挑卵石之前,父亲右肩上已经长了疔疮,开始是肿着,状如米粒,有些麻痒和轻微疼痛,父亲并没当回事,半个月过去后,肿到鸡蛋大了,火一样烫,疼得厉害。父亲不听母亲的,还是去,用一个肩膀挑。往往一天下来,回到家瘫软如泥,母亲揭开父亲的衣服,父亲左肩上的皮肤已经全部磨破了,脓血流出来,又干了,再流出来,再干,结了一层一层的痂,衣服都被粘住,得使劲扯才能脱下来。

最后两天,父亲右肩上的疔疮已经变成一个肉洞,里面血肉模糊。父亲一直强忍着,直到最后一担卵石从船上卸到防洪堤上时,父亲昏倒了,被送到镇医院。

父亲这样不惜性命地“找副业”,很多人都不理解,我那时也不理解,甚至怨恨父亲,因为父亲总在“找副业”,家里的农活都撂给了母亲和我们三兄妹。

父亲的油坊生意越来越好,保送的事却没有成。我去油坊把结果告诉了父亲。父亲关了机器,深埋着头坐在炒菜子的灶台上,沉默了很久,之后抬起头来,看着我,脸色凝重地说:“你一定要考上。”我也迅速地很凝重地点头。

保送事件之后,父亲待在油坊里的时间更长了,甚至经常通宵达旦地干。机器的噪音锤子一样持续敲打着父亲的身体,空气中弥漫的尘埃放肆地侵入父亲的肺,啃啮,蚕食。

深夜的乡村大地,常常突然响起父亲一阵一阵撕扯般的咳嗽,仿佛心脏都要咳出来,仿佛整个身体里的东西都要咳出来,猛烈的咳嗽声震动着寂静的夜,震动着空旷的乡村,也震动着一颗幼小而敏感的心。父亲有些不管不顾了。父亲是有些经营天分的。开酒坊的顺利叔逢人便讲:“张佑春脑壳最厉害,他要不是送三个崽上学,早就是几十万的家产了。”一次,我碰巧在油坊,顺利叔对我说:“牛伢子,你读书要发狠呢,你老子为了搞钱给你上学,命都不顾了。”我冲着顺利叔直点头。接着,顺利叔拍拍我的脑袋说:“真的要发狠呢,你老子为了开油坊,把黄牛都卖了。”父亲说:“有什么办法呢?看我们的崽吧,只要他们读书发狠,我累死都值得。”

父亲的油坊停工了。在死一样静寂的油坊里,我跪在了父亲的面前。

中专预考,我差两分。我不知道如何面对父亲。张老师送我到父亲的油坊。

多年以后,我大学毕业回到故乡,去看望张老师,说起十多年前的那一晚,张老师依然长叹不已。张老师说:“真没想到你父亲在那样的环境里干了十多年,那噪音,那尘土,你父亲是用性命在下赌,榨油机榨出来的不是油,是你父亲身体里的血。你父亲叫你跪下,我想拦,但手伸不出去,你父亲心里太苦了。”

上中专,那时几乎是我们跳出“农门”的唯一的路子。镇里的高中升学率极低,村里除了一个中专生,从来没有出过大学生。

现在想起来,我被张老师推进升高中考试的考场,竟然考了全校的最高分,简直是一种奇迹。

考上高中后,父亲的油坊却在短暂的停工之后重新运转,机器的轰鸣依然每天准时响起。

父亲要把送我上大学这个遥远而虚幻的未来变成现实,他已经看到了希望,因为我进了三中,是省里的重点高中。

领取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父亲关了油坊的门,骑车到十多里外的镇里的公共汽车站等我,等了整整一天。

父亲把红底烫金的通知书捧在手里,两只手颤抖不已。渐渐黑下来的天空仿佛划过一道闪电,我看见父亲被油坊的烟尘熏得浑浊的两只眼睛突然火焰一般燃烧。世界被点亮了。

父亲曾为我做“贼”

闫荣霞

年过三十,我发觉自己一天比一天沉默,一天比一天安详,一句话,我正在向爹靠拢。这一点令我欣慰,我愿意自己像沉默的大地,像雪压的芦苇,像列维坦笔下荒凉的平原上孤独的白杨树,像爹。

爹年幼失怙,跟着守寡的奶奶一起苦熬日月。他七岁扛上锄头下地,八岁学会蹲在热气大冒的锅边贴饼子,九岁开始用细细的鞭杆吆喝生产队里的驴,十八九岁成了家里的大梁出工下地。

小时候天寒地冻,冻手冻脚十分平常。爹一到冬天就采麦苗熬水,据说对治疗冻伤有奇效。一大盆水热气腾腾,爹让我把脚伸进去,我不干。爹左劝右劝我都不听,他就来个“霸王硬上弓”,攥住我的脚丫子往水里按,吓得我杀猪一样大叫,叫声把我娘惊动了,将爹大骂一顿。爹也不言语,拿手试试水温,道歉似的慢条斯理地对我说:“不烫嘛!”我也知道不烫,冬天水汽大,水温并不高。不过不烫也挨了骂了,挨了骂他还是“嘿嘿嘿”地笑,一点脾气也没有。

我上高中的头一年,我哥娶了我嫂子。我考上高中要交学费,家庭大战全面展开。嫂子跳着脚大骂老人偏心,只疼闺女不疼儿子,为什么千难万难借钱给我交学费,却让我哥在家做睁眼瞎。我娘大怒,对嫂子说:“你不要乱找茬儿,我们做老人的,哪个孩子肯上学我们砸锅卖铁也供,是丫头她哥不爱上学,发的新书撕了叠飞机……”争来吵去,嫂子的目的就是分家,怕我这个“无底洞”把她和我哥辛辛苦苦挣的钱全给填进去。末了,爹慢悠悠地说:“分就分了吧,丫头的学费,我来想办法……”

学费、书费、补课费,还有一日三餐的伙食费,高中花钱如流水,爹能想什么办法?周末我回家拿学费,睡到半夜,被我娘叫起来:“丫头,跟我去接你爹。”我迷迷糊糊跟娘到了村外,走出八九里地到了滹沱河畔,迎面才传来架子车的声响。是我爹!原来他到人家军营的菜地里偷白菜去了。

见面后听爹说,他被看菜园的人发现带到了连队。我爹承认自己不对,只因为想给孩子筹点学费,才做了这样的事……连长一看是个憨厚的老汉,又听说是给孩子筹学费,心里可怜,倒给我爹装了满满一车白菜,派了两个士兵护送了回来。我又气又臊,眼泪都下来了:“爹,人家要饭的都说,不食嗟来之食……你偷东西不对!”我娘扬起巴掌就要打我:“你个死孩子,你爹要不是为了你,不会舍了老脸去偷人家的东西……”爹一把拉住娘,对我说:“丫头,睡觉去。”我躺在炕上流泪——一辈子自尊的爹,为了我居然沦落为贼……

好不容易磕磕绊绊上完高中和大学,成家有了宝宝,满月了,得接我回娘家了。按说该我哥接的,他没有来,我爹赶着大马车来接我。我问爹:“我哥怎么不来?”他也不说话,只管接了我和孩子上车。

我一路走一路暗暗担心。一回去果然发现气氛又不对,哥哥连影子都不见,嫂子黑着脸在门前堵着,叉着腰和我娘对骂:“你们把那丫头跟宝贝一样供着,心偏到胳肢窝。还赶大马车去接……”我娘也叉着腰:“你别说没良心的话,你公公天天到地里给你们锄禾,帮你们打麦,对得起你们了!他千难万难打小工,挣钱供丫头上学,你们一分钱没掏,干吗说老人偏心?!”

我娘看见我来,住了嘴,接过孩子进了屋。嫂子在外面扯着嗓子开始骂我:“姑娘出嫁没家,不死到婆家去,跑到娘家来干吗!”我气得直哆嗦却说不出话来。

我把刚摊开的孩子的小衣裳一件件重新叠起,将小被褥也包好,跟爹说:“爹,送我回去吧。”娘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丫头,你说什么?谁家的闺女坐满月子不回娘家住一个月?你回去,让我们的老脸往哪儿搁?”爹也不说话,怔怔地看了看我,一扭头出去了。我说:“我在这儿也上火,孩子吃了火奶,也不好。”一边说一边执意收拾包裹,然后赶到西屋叫我爹,才发现这个一辈子咬钉嚼铁、流血不流泪的男子汉,肩膀一耸一耸的,硕大的泪珠一滴滴砸在地上如今,在我的家庭相册里,有孩子从小到大跟姥爷合照的形态各异的照片,没一张正形儿:揪着姥爷的脖领子,骑着姥爷的脖子,牵着姥爷的手一溜歪斜地走……每一张上面,爹都一如既往地笑,憨厚而慈祥。

在任何一张照片上,都找不到他的悲伤,一个经风历雨、在岁月里渐渐苍老的人,心里会想些什么?爹永远也不会说。现在,这种沉默的脾性正作为农民性格和家族特质,一点点地传给我,我满怀欣喜地接受它,没有半点抗拒和排斥。

每一份父爱都值得尊重

蒋诗经

我一直觉得,当初在县城里开了这个童车行是个聪明的选择。现在的孩子几乎都是独生子女,加上生活条件的改善,说他们“是在蜜罐里长大的”一点也不过分。哪个父母会舍不得为孩子花钱?所以我的童车行生意一直不错。

为了招揽更多的生意,我特意装修了一个童车游乐厅,将各式各样的童车组装好放在里边,一有孩子进来,我就免费让他们在游乐厅里尽情地玩耍各式童车。孩子玩高兴了,我就不愁生意做不成。即使有个别不愿意掏钱的父母,最终缠不过孩子的哭闹,最后还是乖乖地把钱付给笑容可掬的我。

这天,一对父子走进了我的车行。孩子五六岁,很可爱,父亲是个普通的中年人。孩子在游乐厅里两眼放光,兴奋不已,摸摸这个,又看看那个,不停地问:“爸爸,这个好玩吗?”那父亲就微笑着点头。

于是,我主动让孩子坐上车去玩。孩子很高兴,一边开着电动车,一边对他父亲“咯咯咯”地笑:“爸爸,真好玩!”

孩子尽兴地玩了一会儿,我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了,就对着孩子的父亲介绍那款电动车的各项好处和性能,最后才淡淡地说了一句:“这么好的车,价格也很便宜,也就六百多块钱,多划算,对吧?”那父亲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我心中窃喜,看来一桩生意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成功了。

然而,就在我接一个电话的空当里,孩子却被他父亲拉着离开了,我边接电话边能看到孩子出门后不时地回头,眼睛里充满留恋和不舍。我重新将那款电动车摆放好,觉得这个孩子的父亲有点抠门。可转念一想,可能是他带的钱不够吧,如果孩子真的喜欢,过几天他肯定还会再来。

果然,过了两天,这对父子再次出现在车行,我以为这次他一定会给孩子买车了。谁知,他看着孩子坐在各式车上玩了好长时间,就是不提买车的事。我当时也没在意,心想,就让你多玩一会儿吧,反正这桩生意肯定能成。让人不解的是,孩子从童车上下来之后,他又带着孩子径直离开了。

后来,这对父子又有几次来到我的车行,每次孩子都在游乐厅玩好长时间,然后又像上次一样若无其事地离开。我这才明白,原来他们是把我这儿当作免费的游乐场了。我暗暗地有些生气,孩子不懂事,难道大人也不懂事吗?这样下去,我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我决定如果他们下次再来,一定要给这个做父亲的一点难堪。

这对父子对我这儿已经轻车熟路了,孩子来后坐上车就玩,而他就在一边微笑着看,眼神里还带着鼓励。我走到孩子身边,蹲下身来问:“小朋友,这车好玩吗?”孩子毫无顾忌地点着头。我又问:“那你怎么不让你爸爸给你买一辆呢?”孩子脱口答道:“爸爸说不用买,每次他带我来叔叔这儿玩是一样的。”

我起身笑着看孩子的父亲,他的脸上有些不自在。我背着孩子对他说:“朋友,你这样我的生意就没办法做了。”他的笑容有些讨好,又有些僵硬,想说什么,终于没说出口。他带着孩子离开的时候,我还故意和孩子热情地打着招呼:“小朋友,再见!”孩子天真无邪地向我挥着手说:“叔叔再见!”但我知道,他们真的不会再来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我也渐渐淡忘了这对父子和自己心中小小的不愉快。

入夏,我骑着三轮车去给买主送货,路过一片破旧的房屋时,一个小孩向我打招呼:“叔叔好!”我一看,竟然是那个孩子,我应承了一声,就走了。

在我回来的路上,雨落了下来。就在我又路过那片破旧房屋的时候,一个小孩费力地撑着伞向我跑来。还是那个孩子,他跑到我面前说:“叔叔,我家就在这里。你来躲一躲雨吧。”没有更好的选择,我随着孩子一起去了他家。

屋内破旧而且凌乱,这让我有些始料不及。这时我看见屋角放着一辆木制的玩具车。我的心紧了一下。

孩子很热情,甚至带有一点没有心机地讨好,这让我隐隐有些惭愧。我有些矫情地问:“小朋友,你怎么不去叔叔那儿玩啊?”孩子撅着小嘴说:“爸爸说叔叔出远门去了,还说他和叔叔是最好的朋友,叔叔只要一回来,就肯定会打电话邀请我们去玩。”

就在这时,孩子的父亲一身湿地回到了家中,猛地发现我在,吃了一惊。我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脸上的笑容有些窘迫。过了一会儿,他换好衣服后,便和我聊了起来。

原来,这本是个完好的家庭,虽普通却也能过得去。可是在孩子四岁那年,他的妈妈生了一场大病,这场病花光了他们家所有的积蓄,还欠下一屁股债,可是这一切还是没能挽回脆弱的生命。现在,他要还那些沉重的债务,实在没有多余的钱去满足孩子的一些要求,只好撒谎骗孩子带他去我的童车行,以满足一下孩子天真的愿望,只是没想到会连累了我的生意,一直想道个歉,却又不好意思再去了。

看着他,我的心里涌起一阵辛酸,也为自己作为一个小商人的势利而感到懊恼。也许我可以找出一千个借口来解释自己当初的做法,但是与这份父爱比起来,我的行为依旧透着市侩和刻薄。我曾经轻视过这个孩子父亲的吝啬,现在才明白,其实每一份父爱都是无私的,都值得我们尊重。

雨停了。临别的时候,我郑重地邀请孩子常去我的游乐厅玩,因为我现在不仅是他爸爸的朋友,而且也是他的朋友。

歌声中的父爱

红颜添乱

我们村有个码头,经常有装满沙石的船靠岸。我读高中的时候,父亲在码头干活,他每天挑着石子,在宽不足四十厘米的木板上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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