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高高小友:
你好,收到了你的回信,上次关于格里格和达格妮的故事,你说读完了非常感动,并讲给了你的很多同学听。我非常的高兴。为你,也为格里格和达格妮。
你希望我能接着给你讲讲关于音乐家的故事。
你知道吗?古典音乐,几百年以来是在西欧发展兴旺起来的,北欧原来是一片荒凉之地,是欧洲的殖民地,音乐乃至文化方面,是受西欧统治的。但是,自从北欧出现了两位伟大的音乐家,西欧就再也不敢小瞧北欧了。这两位伟大的音乐家,一位就是你现在已经知道的挪威的格里格,另一位是芬兰的西贝柳斯,芬兰的国歌,就是他作的曲。他们两位是北欧的双子星座。今天,我想先向你讲讲西贝柳斯的故事,我想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芬兰是一个比挪威还要多灾多难的民族,它遭受瑞典人的六百年的统治之后,又遭受俄国沙皇的统治,一直到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后才从殖民奴役中解放出来。好不容易独立,又开始内战连年。1939年,二次大战时,苏联大兵压境侵略芬兰,又开始新一轮的炮火连天。偏偏这样动荡的几个时期,都让长寿的西贝柳斯经历了。命中注定,西贝柳斯的音乐不可能不留下历史的声音,同格里格一样爱国的情怀,不能不时时翻涌在他的心中,以至在他从国外横渡波罗的海回来,只要一看到芬兰湾花岗岩的礁石,他就会情不自禁地涌出这种感情,就会迸发这种旋律。这真的非常让人感动。这种强烈的爱国情怀,是怎么样形成的,我想,你一定很想知道。
你可能不知道,由于长期的殖民统治,同挪威一样,芬兰没有自己的民族统一的语言,官方使用的语言是瑞典语。西贝柳斯出生在海门林纳镇(这个镇名就是瑞典语)一个说瑞典语的军医家庭。西贝柳斯一直到九岁才在学校里学会芬兰语。西贝柳斯从小就很有音乐才华,他十岁时,写下了他的第一部作品,大提琴和小提琴的弹拨曲《雨滴》。这样富有才华的人,考上芬兰最好的音乐学院——赫尔辛基音乐学院,是没有问题的。西贝柳斯就是在这里学习的时候,认识了爱国将军维涅菲特一家,这一家人,尤其是维涅菲特将军,对他的影响很大。这是一家坚持说芬兰语的家庭,西贝柳斯爱国的倾向和爱国的情怀,就是在这时候形成的。
就让我来给你讲讲西贝柳斯和维涅菲特将军一家的故事吧。
西贝柳斯的同学阿马斯,是维涅菲特将军的儿子,西贝柳斯跟着他的这个同学第一次来到他的家里,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如果不是阿马斯的一再邀请,他是不大愿意来的。因为他早就知道,在赫尔辛基,阿马斯的家族赫赫有名,阿马斯的父亲维涅菲特先生是位将军,是当地的行政长官,而自己不过是一个音乐学院的普通学生。
彼此出身和家庭地位悬殊太大,自尊心很强的西贝柳斯,站在阿马斯身后,看着他叩响这座漂亮的房子的房门的时候,心里还在打鼓,不住地后悔,自己对自己暗暗地说,下次说什么也不来了。
开门的恰恰是阿马斯的父亲——维涅菲特将军,一个威严而不苟言笑的人,他把西贝柳斯带到了客厅里。坐下之后,阿马斯向父亲介绍了西贝柳斯:“这是我最要好的同学。”这话没错,阿马斯确实和他是最要好的朋友,在学校里,阿马斯创作的《摇篮曲》,很让他佩服。他们两人常常一起到酒吧里喝酒交谈,或在钢琴旁四手联弹。
西贝柳斯发现自己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维涅菲特将军对他的造访并不怎么欢迎,甚至有些抵触。其实,是儿子的同学来,他本来可以打个照面就走的,到他的书房去看他的书,或者到他的花园散他的步去的。可是,他偏偏留在客厅里。
“听你的口音不是赫尔辛基人,你是哪儿的人呀?”将军问道。
“我是从海门林纳镇来的。”西贝柳斯答道。
“海门林纳?”将军沉吟了一下,说,“这是瑞典语吧?”
西贝柳斯点点头。芬兰遭受瑞典人六百年的统治,一直到西贝柳斯出生的时候,海门林纳镇还是瑞典的殖民地。这一点,对于将军来说,是非常清楚的。
“那你从小说的是瑞典话了?”
西贝柳斯又点点头,说:“我从九岁那年开始学的芬兰话。”
“九岁,太晚了!”将军显然对他这样的回答不满意,他紧接着又问,“你是学音乐的,你知道《卡勒瓦拉》吗?”
“知道。”他当然知道,这是一部芬兰的《荷马史诗》,是世代口耳相传的魔幻故事和民间传说,以音乐和诗的形式,在卡雷利亚地区流传了一千多年。上小学的时候,西贝柳斯就读过这部《卡勒瓦拉》,他非常喜欢,还常常和阿马斯说起过它。
阿马斯见父亲没完没了地刁难自己的朋友,实在有些过意不去了,他推着父亲:“爸爸,你快忙你自己的事情吧,我和西贝柳斯还有我们自己的话要说呢。”
将军无奈地被阿马斯推出了客厅,但他还是回头对西贝柳斯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小伙子,你知道斯涅曼吗?”这回没等西贝柳斯回答,他自己迫不及待地说,“斯涅曼是我们芬兰民族运动的领袖,你一定要记住斯涅曼的那句名言:‘我们不再做瑞典人,也不能成为俄国人,我们只做芬兰人!’”
将军终于离开了客厅,阿马斯摇摇头,抱歉地对西贝柳斯说:“我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总爱给人布道,听得我的耳朵都起膙子了。”
西贝柳斯说:“他挺可爱的,是个爱国的将军。”
“是的,他特别痛恨瑞典人。他希望我们芬兰独立强大!”
在以后西贝柳斯读大学的这一段时间,西贝柳斯不仅成了将军家的常客,而且成了将军全家最受欢迎的人。将军的一腔爱国情怀,西贝柳斯的一抱爱国之火,都在这里碰撞出璀璨的火花。你可能猜不到,不仅将军喜欢上这个大耳垂宽额头的小伙子,将军的女儿艾诺也对他一见倾心。后来,他们两个人还真的成为了夫妻呢。你说有意思吧?
在西贝柳斯浩繁的作品中,如果你要我推荐他的作品,我觉得最值得一听的就是他的交响诗《芬兰颂》了,这是凝聚他一腔爱国情怀最浓烈的音乐。这是他三十四岁那一年创作的作品。可以说,《芬兰颂》是一首比芬兰国歌还要有名的乐曲,时间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如今依然在全世界奏响,几乎成了西贝柳斯的代名词。《芬兰颂》生正逢时,它诞生在民族独立运动高涨的年代,一出来就鼓舞着人民的爱国情绪,和着人们的心跳不胫而走,以至于俄国沙皇害怕它而禁止它的演出,也使得西贝柳斯成为了新兴独立的芬兰音乐的代言人。
也许,现在我们听它,已经听不出芬兰人当时听它时那样热血沸腾的感觉来了,但我相信如果你仔细聆听的话,从它一开始那不安定的行板中,那被压抑的呻吟中,在进入快板时定音鼓与铜管一起奏出那段最有名的旋律,一泻千里的气势,大江东去的壮观,你一定和听《黄河大合唱》一样的感到激动,一定有那种“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的激动人心。真的,我知道你现在的学习很紧张,但如果抽出空来的话,我还是建议你听听西贝柳斯的音乐,只听这一首《芬兰颂》就可以。
无论是一个普通的人,还是一个伟大的音乐家,这种爱国情怀至关重要。没有了它,人就像失去了心脏一样。亲爱的高高,如今商业大潮的裹挟,利己主义的盛行,爱国情怀,往往容易被当成一句空话,而被掷在一旁。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为西贝柳斯这样的情怀所感动,觉得这样的情怀是动人的,是值得拥有并珍惜的。
伟大的音乐家,并不是只有西贝柳斯拥有这样的爱国情怀。上次我对你讲过的格里格,和西贝柳斯一样,也是一位爱国情怀浓烈的人。
格里格二十二岁,独自一人到罗马留学。游历富于艺术气质的意大利,一直是格里格的梦想。但是真的来到了艺术气息浓厚的罗马,并没有给予他更多的快感,却让他的思乡病越发地蔓延。他在给朋友的信中不止一次地诉说着他因远离祖国而引起内心无法排遣的苦闷——
“我每天夜里都梦见挪威。”
“我在这里不能写作。”
“周围的一切太耀眼,太漂亮了……却丝毫没有使我感到在家乡刚发现我们的淡淡的微薄的春意的欢欣。”
……
如果你明白了格里格年轻时候的这段经历,就会明白格里格在他去世之前为什么嘱咐死后遗体一定要埋藏在他家乡卑尔根附近特罗尔豪根的一个天然洞穴里了,因为那里面对的是祖国的挪威海。他说:“巴赫和贝多芬那样的艺术家是高地上建立的教堂和庙宇,而我,正像易卜生在他的一部歌剧中说的,是要给人们建造他们觉得像是在家里一样幸福的园地。”祖国和归家永远是他音乐的主题。
知道了这些,你也就明白,格里格在他逝世前一次音乐会演出,当他知道了门口挤满了没有买到票的年轻人,就说让他们都进来吧。因为他知道他们是他的国家的年轻人。同时,你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在他逝世的时候会有四万人涌上街头为他送葬。如今还会有任何一个哪怕是再伟大的人物逝世之后有这样多的人自愿涌上街头为其送葬的壮观吗?而且,你知道,挪威是一个很小的国家,人口远没有我们这样多,却有四万人为他送葬,是四万人呀!
不知道你看到这里的时候,会不会为格里格而感动?我想对你说,我写到这里的时候,击打电脑键盘的手在颤动,我依然为格里格和挪威的人民而感动,格里格为他的祖国留下了不朽的音乐,挪威人民是他最好的知音。
一个人,应该有多种情怀,比如友情、亲情、爱情,乃至大自然的情感,但我觉得更重要的是爱国情怀。这是全世界所有的人都最看重的一种情怀。你说对吧?说到爱国情怀,我想再提另一位伟大的音乐家,你一定是听说过他的名字的,对,他就是波兰的音乐家肖邦。关于肖邦的泥土和心脏的著名故事,你一定早就耳熟能详。提到爱国情怀的时候,肖邦的泥土和心脏的故事,依然非常值得我们重温。
在华沙音乐学院毕业之后,肖邦的老师埃尔斯纳建议他去巴黎。那时候,波兰正在受到俄国的侵略,刚刚爆发了反抗沙皇的华沙起义。他的老师希望他能够尽快离开这个灾难重重的国家,走出一片新的天地,开创新的音乐道路。出国之前,望着战火连绵的祖国,他带走一只装满祖国泥土的银杯。
你知道吗?肖邦短命。1831年,他二十一岁,来到巴黎,除了短暂的旅行,他大部分的时间生活在巴黎,最后他死在巴黎。他在巴黎的十九年,是他全部生命的一半。那时候,他的祖国沦陷于外族敌人之手,他成了风雨漂泊的流亡者。对于一个他那样敏感的艺术家,只身一人在巴黎那么长时间,日子并不好过,心情并不轻松。那里不是他的家,初到巴黎的肖邦,出师无名,日子艰辛,他靠什么坚持了下来?又是靠什么力量支撑着自己在异国他乡浮萍无根飘荡了整整半生?
靠音乐,和坚定的对祖国的忠诚。
1837年,肖邦断然拒绝俄国驻法大使代表沙皇授予他的“沙皇陛下首席钢琴家”的职位和称号。当大使说他得此殊荣是因为他没有参加1830年的华沙起义,他则是义正词严地说:“我没有参加华沙起义,是因为我当时太年轻,但是我的心是同样和起义者在一起的!”
肖邦有一个好朋友里平斯基,是波兰的小提琴家,号称“波兰的帕格尼尼”,和被称为“第二个莫扎特”的肖邦,是波兰音乐家的双子星座。他和肖邦一样流亡到了巴黎,却怕得罪沙皇而拒绝为波兰侨民演出,肖邦愤然和他断绝了友谊。你看,肖邦的骨头够硬的吧?
舒曼曾经高度赞扬肖邦那些充满爱国情怀的音乐作品:“如果北方那个专制的沙皇知道肖邦的作品里面,就在最简单的波兰农民的玛祖卡舞曲的旋律里面,都有他的可怕的敌人在威胁着他,他一定会禁止肖邦的音乐在他统治的区域里得到演出的机会。肖邦的作品好比一门门隐藏在花丛里面的大炮。”
肖邦只活到三十九岁,去世时,他让人帮他拿出那只装满祖国泥土的银杯,并嘱托一定将这泥土连同自己的心脏运回祖国。如今,他的心脏安放在华沙的圣十字教堂。前些年,我去波兰的时候,专门去了一趟华沙的这个教堂,去看肖邦安葬心脏的地方。在那个地方有肖邦的照片,柱子上有一块纪念碑,上面刻着这样一句话:哪里有你的爱,哪里就有你的心脏。你知道,这里说的爱,是指对祖国的爱。没有比对自己祖国的爱,更可贵,更值得尊重的了。
今天,一口气对你了讲了西贝柳斯、格里格和肖邦三个人的故事。希望你喜欢,也期待着你的回音。谈谈你读完之后的感想好吗?
爱你的肖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