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后，胡玉苦笑了下，说道：“我刚来北京时还有些家底，本来过得挺逍遥的，那时做着会计的工作，只想在北京找个男人，就在这个城市安下家来。那时我也舍得，一下子给一个高端婚介交了一万五千元，想找个好点的男人，毕竟从离婚到来京，也将近十几年过去了，为了儿子，我一直没找。”
“嗯，理解。然后呢？”丁楠问道。
“我现在这男朋友王波就是那个高端婚介所给我介绍的，和我同岁，那时在一家私企做经理，北京顺义人，离婚了，儿子跟妈妈。其实后来相处很久了，我才知道，刚认识那会，他已经是外强中干状态了，那时他经济已经亏空，但单看人，什么也看不出来，仍是精神，讨女人喜欢。”胡玉说道，眼神迷离，并不看丁楠。
“后来呢？”
“后来，怎么说呢，后来我就深陷了进去，尽管王波穷，我也认了，想着两个人只要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哪知这种好日子没过多久，在工作上一直不得志也不甘心的王波开始窜掇我做生意，说他有货源，可以做批发生意，说一年能挣多少钱多少钱的。我为了他，为了在北京尽快买房买车，尽快安定下来，拿出自己早年的积蓄三十万，在大红门租了那个柜台，开始做服装批发。一年的租金一下子交去了十八万，你想啊，每个月一万五，一年一次交清。剩下的钱做进货的本钱了。”
“现在呢？现在怎么样？生意好吗？”
“这还不说，哎，这个王波真是把我害死了，不仅窜掇我做生意花了我三十万，后来又在我那儿拿了十万去炒股。他说有货源，其实哪有什么货源，几个厂家都是我亲自去南方找的，大红门的生意也不好，只能维持日常开销，本都没回来。现在我已经没有钱了，以前我们租的楼上两居室，为了省钱，春节后搬到地下室放货的仓库里去住了。”
“啊？？”
“你知道吗？地下室的生活真是给了我永远也难以磨灭的心灵创伤。每次从地下室走上来，我都会捂着眼睛，捂着脸，生怕碰到人，尤其是熟人，觉得很丢脸，很自卑，觉得别人看过来的眼光都是怪怪的，像看一个怪物。时间长了，感觉自己就像老鼠一样，不仅怕见人，还怕见光。地下室住久了，人的自尊都麻木了，那种心灵阴影是你想像不到的。”
“我理解，我理解，姐你真是受苦了，唉，怎么会这样呢？现在的生意不好做吗？”
“可能做生意没经验吧，批发生意也不是小生意，要兼顾很多方面，再说也没个得力的人帮忙。王波吧，让他帮忙，总说男的干这个不合适，让我招女的。让他做别的吧，他又嫌这嫌那的，两年了，一直在家里待着，要不就会会朋友，也不出去工作，今天有吃的，就不着急明天的事。”胡玉又叹了一口气，说道。
“北京男人好像都这样，有很深的劣根性，不思进取，得过且过。我家那位也一样，以前还跑跑黑车，现在也不跑了，没事就坐在电脑边玩扑克牌，也不想想以后怎么办。人家说用鞭子抽一下，动一下，我感觉他是抽十下，才动一下。我感觉好累，也看不到希望。”丁楠也跟着叹一声，用嘴示意一下隔壁房间的李实，压低了声音说道。
胡玉就笑了，轻声说：“咱姐妹又有一个共同点了，都找了一个不思进取的北京男人，还都没结婚。”
丁楠笑着点点头，说道：“可不是嘛，你不说我还没觉得，说了还真是。那姐以后有什么打算？”
胡玉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笑，但很快又消失了，抬眼看着丁楠说：“王波这个人，其实人很好，对我也很好，但就是不工作，不挣钱，两年了，一直这样，我看不到希望。我跟他说了，彼此都再找，有合适的，我会离开他的，他同意。”
胡玉语气平静地讲述着，但神色里却有一种千帆过尽的沧桑。
丁楠想起不知在哪儿看到的一句话，女人离开男人只有两个原因，一是不爱了，二是看不到希望，看来不假。
送胡玉走后，丁楠回到屋里，才猛然警觉航航又连着几个小时坐在电脑前动也没动了，小家伙盯着屏幕玩着跑跑卡丁车，眼睛一眨也不眨地。这种情形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月了，平时丁楠看见了，就会说一下，让他起来休息一会眼睛，但基本说五次，才肯听一次。这孩子坏毛病是越来越多了，不仅有了网瘾，而且越来越不听话，说话还不算话，丁楠有时候说了不听，就忍不住想动手。
当下，丁楠走过去，压着火气说道：“航航，妈妈不是说过了吗，玩一个小时就自觉地起来休息一会眼睛，阿姨从来到现在，多久了？几个小时了，也没见你起来一下。快起来休息会，别把眼睛看坏了。”
航航坐着没动，看也没看丁楠，手眼并用继续玩着，一边心不在焉地说着他说过几百次的应付话：“知道，等会。”
丁楠追问道：“好，那等多久？你自己说！”
航航仍是头也不抬地说：“等五分钟。”
丁楠点头道：“好，就依你，我看着啊，五分钟后自觉地起来。”
航航不再说话，又全身心投入游戏中，圆瞪着眼睛，时不时身子随着屏幕上车子的左拐右行而扭动着，五分钟过去了，浑然不觉，完全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丁楠提醒道：“航航，五分钟到了。说话算话才是好孩子的！”
航航仍是那句话：“知道，等会。”
丁楠眉心紧蹙，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从椅子上拖下来，他手脚并用扭打着，使劲又挣回到椅子上去。
丁楠无计可施了，心里直懊悔没一直陪在孩子身边，以至缺失了最佳教育时期，她只好来到隔壁房间向李实求援。
李实走过来，摸摸航航的头，俯下身，在他耳边说：“航航，跟爸爸打乒乓球去吧，我们玩两个小时乒乓球，再回来玩电脑好不好？一直这么玩电脑，对眼睛不好啊。”
航航仍不松口：“知道，等会。”
“等多久？”李实问道。
“等两分钟。”航航说。
“我知道航航是个说话算话的好孩子，航航最守信用了。那爸爸等着了啊。”李实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抬头对丁楠笑了笑，又看着航航。
三分钟后，航航终于自觉地站起来了，伸了个懒腰，看着李实说：“走吧，老爸，打乒乓球去吧。”
李实冲丁楠挤挤眼，打了个胜利的手势，带着航航拿了乒乓球拍出门了。丁楠叹了一口气，去两边卧室里拿了脏衣服扔进洗衣机里，倒进洗衣液，插上电源，按下启动键后，坐到电脑边，开始在淘宝网上搜罗海盗船长打底裤。她在搜出来的唯一一页网页里仔细看了几遍，只有两家有售，而且都只有黑白色，宝贝标题里都带了韩国两个字，不知是正宗的还是精仿的，一家标价一百五，另一家标价一百六，心里遂想着，下次其他几个彩色的也得拿点了，这样颜色多了有人气，另外，价格我标一百就可以了，这样价格有优势，薄利多销。其实，成本价三十，利润也不低了。
她正在心里计划着一步步怎么走，这时有敲门声，她走过去，打开门一看，竟然是航航一个人站在门外，双手摩挲着那把红星牌的乒乓球拍，脸色阴郁，双眼似有泪光。
她的心动了一下，连忙问：“怎么了？航航，怎么回来了？不打乒乓球了吗？”
航航不说话，径自走到客厅里，在饭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来，抬眼看着她说道：“你骗我，他不是我爸，人家叫他李实。”说完，他的眼泪就流了出来，滑下脸颊。
原来孩子虽然自懂事起就没见过父亲，但他一直知道父亲的名字叫吕波的。
丁楠的心一霎那间疼痛起来，她走到航航身边，俯下去，擦去他脸颊上的泪水。刚擦完，他却又新流了出来，默默地流泪，并不出声。
她正想开口对航航解释些什么，这时大门有开锁声，不一会，李实进来了，一边走过来一边疑惑地问：“航航走到半路突然转身往回走，一句话不说，怎么了？”
她把李实拉到右侧的房间里，低声说：“航航知道你不是他亲爸爸了，路上发生了什么事？”
李实惊谔了一下，又幡然醒悟的样子，点头道：“我倒疏忽了，刚才路上碰见一个熟人迎面走过来，跟我打招呼说，嗨，李实，带儿子出去玩啊？”
丁楠哑然，习惯地抿抿嘴唇，呆立了一会，回到客厅里，搬了把椅子坐到航航身边说：“航航，妈妈怕你太小了，不懂得大人的一些事情，也为了让你开心，所以骗你了，妈妈撒谎是不对的，妈妈错了，妈妈跟你认错好不好？”
孩子不说话，却抽泣成声，丁楠心疼地把航航的头搂到怀里，伸手拭去他的泪水，说道：“妈妈让航航伤心了，航航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想去哪玩，妈妈都满足航航的心愿好不好？”
航航的肩在她怀里一抽一抽地，他仿佛一瞬间懂得了人世间单亲这种悲情似的，双手紧搂住了她，呜咽着叫着：“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