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敬凯死后5小时,江少杰打电话报了警。这是他想了5个小时后做出的选择。
放弃跑路的原因在于他背负不起一条人命,而且谁都会以为是他杀了黄敬凯。
尽管如此,挤在勘查现场警察中间的齐贵山还是一口咬定:“是他干的!”
问他要证据,齐贵山当着江少杰的面不知跟警察嘀咕了些什么,随即手铐铐紧了江少杰。
黄敬凯的尸体抬出门时,新寡兰妮当场晕死过去。
江少杰被带上警车时,则昏倒了在希格尔大酒店刚上一天班的杏妹。
黄玫是从学校的失窃案现场赶回家中的人命现场的。当天早上,第一个进到师大化学系实验室的她发现实验室窗户夜里被撬开了,清点结果,一瓶剧毒氰化钾和少许财物被盗。黄玫和她的硕士导师——容海师大最年轻的教授刘国祯立刻报了警。
但率先赶到的警察却是来送她父亲暴卒消息的。
黄敬凯的神秘死亡,几乎引起了所有人的恐慌。数十名亲朋好友蜂拥而至,黄家别墅多年没这么热闹了。
大家最为热衷的莫过于黄大老板的死因。在这个问题上,齐贵山自认为最有发言权,逢人便讲:老凯临终前曾打过电话,要他采取“必要手段处置”江少杰。偏偏这时发生了死亡事件,江少杰自然逃不了干系。但齐贵山闭口不谈黄敬凯最后那个电话。由此,人们很容易地联想到:一定是江少杰与主人发生了重大冲突,为免惩罚,这小子狗急跳墙下了毒手。至于是何等冲突,老江湖齐贵山讳莫如深,大家只好各自发挥想象力了。
其实齐贵山已经猜到了一个方向。老凯虽然至死不肯说出原委,可什么是一个男人的“奇耻大辱”,齐贵山自是明白了三分,自然把怀疑的目光瞄向了两天来一直把自己锁在房内的兰妮身上。他只是弄不懂,老凯为何最后又改了主意。
黄伟第一个接受了齐贵山的观点,坚信父亲是被谋杀的,连日来哭得一塌糊涂。
大小姐黄玫半信半疑。她记得那个相貌英俊的江少杰曾陪父亲去过师大化学系的实验室,同时想起了江少杰浏览实验室满目化学药品时的那种好奇目光。偏偏父亲去世的前夜实验室被盗了一瓶氰化钾,是巧合还是两者之间存在着必然联系?黄玫一忽儿觉得自己可笑,一忽儿觉得有必要查证一下。但从始至终她都三缄其口。
最闹心的莫过兰妮。虽说感情丧失殆尽,死的毕竟是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丈夫,心头的怅惘、失落和突然感并非她想要品尝的滋味。也曾恨他早死,那不过是暗地活动一下心眼,人真没了的事实没谁愿意接受,终归不是深仇大恨。让她不安的是齐贵山的话,黄敬凯要收拾江少杰,莫非他发现了老婆在偷人?莫非真是江少杰走投无路杀了黄敬凯?作为唯一在事发现场的当事人,兰妮认为江少杰最是可疑。
这天下午,湖滨派出所的李所长陪同一名区公安分局刑警队的警官出现在黄家。
“我们要和死者家属谈谈。”那名警官对大厅里的几十号人说,“确切地说,要和死者的妻子谈。”
兰妮从楼上被请了下来。
“你丈夫生前是否患有心脑血管疾病,或者其他可能引起猝死的疾病?”
“他一向很结实。”在书房里,一袭黑衣的兰妮表演式地揩揩眼角,内心里,她的恐慌远远大于悲伤,“不过最近一两年没回过家,我不知道他目前的健康状况。”
“你丈夫为什么不回家?”
“我们早分居了,正准备离婚。”
“认识嫌疑人江少杰?”
“见过一两次,”兰妮慢吞吞地说,“他什么地方可疑?”
警官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她:“在和你丈夫及嫌疑人接触不多的情况下,你是否认为存在谋杀的可能?”
兰妮思忖片刻,平静地说:“不清楚,我不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
“由于你丈夫的死很意外,属非常死亡,又有人声称是谋杀,区公安局的意见是先进行尸体解剖,找出死亡的原因。”李所长说,“但要首先征得你的同意。”
“解剖?”兰妮瞪大了眼睛,说话也有些结巴了,“有……有谋杀的证据吗?”
“正因为没有,才征求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很重要?”
“当然,你是他妻子。”警官说,“在找到死因前,指控嫌疑人谋杀并不成立。目前对江少杰是司法拘留,并不意味着他有罪。不排除你丈夫只是猝死,因为非正常死亡多种多样,而且每天都在发生,我们不能把每一桩都列为疑案侦查。”
兰妮的脑海深处浮出一丝光亮,脱口而出的是:“我能见见那个姓江的再做决定吗?”
出乎她的意料,警官同意了。
几个人离开书房的时候,齐贵山对警察连吵带嚷,口口声声“凶手就是江少杰”。黄伟也在一旁火上浇油嚎哭起来。
“我说齐贵山你怎么回事,这两年嫌自个屁股干净了?”李所长呵斥道。
早年,他没轻了收拾这个老流氓。“哪儿有事都跟着瞎掺和,浑水摸鱼呀?”
齐贵山老实了,赔着笑脸:“死的不是我兄弟嘛。我敢发誓,凶手一定是江少杰!”
李所长记忆犹新,早年齐贵山是个帮派团伙头目,黄敬凯是他手下马仔,还替他顶雷坐过牢。
兰妮在拘留所那间狭小的接见室见到了江少杰。几天不见,他看上去蓬头垢面、精神委靡,兰妮心头一阵酸楚。脸上却是冷冰冰的一副表情,甚至有几分气愤。“你杀了他?”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该相信我。”
“相信你?凭什么?凭你这个乡巴佬骗我上床,拿到了钱却说从没喜欢过我,还叫我母狗!”
她越说越生气,忍不住扇了他一记耳光。
“那天我喝醉了,母亲去世对我刺激太深……”江少杰嗫嚅着,“兰妮,救救我,只有你能救我!”
“看在露水夫妻的份儿上?那好,老实跟我说,你都干了什么?”
江少杰详细讲述一遍当天他偷听到的黄敬凯和齐贵山通话内容。
果然让那个死鬼听到风声了。兰妮想,如此说来,更有可能是江少杰抢先下的手。
“我确实什么也没干。当天晚上我给凯叔打完针就出来了……”
“打针?”兰妮忽然想起黄敬凯声称自己有病,他的确瘦得很厉害,“打什么针?”
“他长期注射杜冷丁,你不知道?”
那是绝症患者才用的止疼针剂啊。兰妮脑海中陡然亮了起来:“你还知道什么?”
“对了,上午审我的警察给我看过一个药瓶,在黄敬凯房里发现的,是一种抗癌药……想起来了,他最近常去肿瘤医院,黄敬凯是不是得了绝症?兰妮,快去肿瘤医院,快去啊!”
兰妮却端坐不动,一直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姓江的,如果我救你出去,知道该怎么做吗?”
江少杰立刻抓住她的手:“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离开区公安局拘留所,兰妮带着警察直奔容海市肿瘤医院。一同前往的还有她的双胞胎儿女和齐贵山等一干人马。在特诊部,他们找到了黄敬凯的主治医生。
“去世了?”医生毫不惊奇的样子,一边拿出一份厚厚的病历,“这么说,他直到临终也没告诉家人?黄先生真是太有个性了。”
应警察的要求,医生扼要介绍了黄敬凯的病情——一年多前,黄敬凯第一次来到肿瘤医院复查,结果和人民医院的初诊一致:右肺有一大块阴影。当时即怀疑是恶性肿瘤,院方建议开刀手术,被黄敬凯拒绝了,只同意用药。尔后医生为他定期检查,直到一星期前做了穿刺化验,确定是低分化腺癌,部分呈高分化腺癌,淋巴结有癌组织转移。这意味着,黄敬凯已是肺癌晚期。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大夫,这是不是说,死亡随时都可能发生?”警官问道。
“从你介绍的症状上看,黄先生是由于肺部肿瘤爆裂大量失血而死,可能跟死者临终前情绪特别激动有关……不过我认为肺癌晚期足够说明一切了。”
警官回头告诉兰妮,家属可以处理尸体了。
黄伟突然跳出来:“不,我爸爸是被谋杀的,我要求解剖!”
黄玫也默默地站在了弟弟一边。
自己的儿女站出来打横是兰妮万万没想到的。众目睽睽之下,她突然坐在地上,长一声短一声地号哭起来:“敬凯,你怎么就这么走了,我命苦啊……死了你闺女儿子也不放过呀,要把你大卸八块……我不活了……”
场面一时大乱,警方人士趁乱早走了。剩下的家里人一阵哭闹之后,最后只得依了兰妮——毕竟她是一家之主。
接着便是紧锣密鼓准备丧事。黄敬凯火化后,骨殖葬在郊区陵园黄氏家墓内,那里先前已安葬有黄敬凯的父母。只是在下葬前,黄玫发现父亲的头盖骨竟是绿色的,这令她困惑不已。同样困惑着她的还有母亲那天在医院的撒泼表现。母亲为什么阻止解剖?仅仅是为了保全父亲的尸体?
黄敬凯火化当日,江少杰获释出监。
连日来杏妹以泪洗面度过。她无法理解心上人为何横遭嫌疑进了大狱,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城市生活的险恶。所以,她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回家,和心爱的杰哥回大岗村去结婚生子过乡下日子。
“你们怎么不说话?我这不是好好的。”在小旅店里,江少杰若无其事地对韩子成和杏妹说。老板一死他等于失业了。
“杰哥,我们回家吧。”杏妹眼泪汪汪地说。
“黄伟到处扬言,一口咬定是你害死了他老爸。”韩子成不无忧虑道,“你走了,他会不会疑心加重,将来有一天找你算账?”
江少杰一笑:“他是说大话败火呢。警方和医院已经下了结论,黄敬凯死于肺癌,和我啥关系没有。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谁都知道是黄伟干的。你们放心吧。”
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却直打鼓。出拘留所那天,是兰妮偷偷接他的。她警告他,哪儿都不许去,她有很重要的话对他说。她想干什么?另一方面,成子说的并非没有道理,黄伟乳臭未干,他背后可是有个黑道老大,传说还曾经是黄敬凯的老大。他们真揣起坏来,他江少杰根本不是对手。本意他想离开容海,这种情况下走得了吗?
所以,当问起他的打算,江少杰只能敷衍道先等一等。
“不会这么巧,就算老爸肺癌晚期也不会这么巧!”黄伟眼里放射着仇恨的光芒,“退一步讲,医生说老爸曾情绪极其激动,那准是江少杰给气的,不然怎会要废了他。无论如何,他都是凶手!”
“会是什么事呢?”齐贵山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像是在问黄伟,“老凯性格硬朗,一般小事根本不会理睬。对一个男人来说,什么是奇耻大辱呢?”
悲伤过度的黄伟听不进去他的诱导,满脑子只有两个字——报仇。但头脑简单的黄伟也明白,这等大事不是他一个人干得来的,这时他才体会到没有老爸的日子是多么无助。“齐叔,帮帮我。”
“现在不行。”齐贵山摇着头,“急不得,等弄清究竟再说。别忘了,老凯还有要我放弃的第二个电话。”
“齐叔,老爸没了,你就是小侄的靠山啊。我听你的。”
齐贵山点起大烟斗,在烟雾缭绕中继续自己的思考。“为什么老凯在江少杰的问题上出尔反尔?是什么让他激动肿瘤爆裂?还有,你妈那么一哭一闹,不让解剖,结果倒是对江少杰有利。”
“我妈她……和姓江的好像不大认识吧?他们能有什么事?”
齐贵山笑了,把头伸到黄伟面前:“这是个什么都会发生的年代。你忘了,正是你妈去拘留所看过江少杰,事情才不一样的。我敢说,他们有关系,而且极不寻常。”
这一次黄伟听懂了,不禁打了个冷战。
黄伟的私人助理走进来告诉他们,律师事务所打来电话,通知各位直系亲属和股东,明天上午宣读黄敬凯的遗嘱。
遗嘱宣读仪式定在希格尔大酒店会议室举行。说到直系亲属也就是兰妮、黄伟、黄玫,加上酒店的第二股东齐贵山。除了这几个人,再没谁有资格列席。
黄玫本来拒绝参加,是母亲硬把她拉来的。她们赶到的时候,黄伟和齐贵山已经在座了。
由于是宣读遗嘱,会议室内一片寂静,静得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9点整,小个子律师刘中浩分秒不差地出现了。大家更关心的是刘中浩手中的黑皮包,除了黄玫,其他几个人的心思几乎是一致的:我能分到多少?
“人都齐了,开始吧。”黄伟用命令式的口吻对律师说。
“首先,我对黄敬凯先生的猝然辞世深表震惊和悲痛。黄先生是本律师事务所优质客户之一,我们相互信任,几年来的合作非常愉快……”
在一双双饥饿的目光中,刘中浩拿出两个文件袋,当众开封了一只。
“黄先生的遗嘱有两份。这第一份遗嘱首立于2003年9月8日,中间经过两次修改。最后一次修改幅度很大,时间是黄先生不幸去世的前一天下午。需要阐明的是,修改过的遗嘱同样经过公证,完全合法有效。哦,遗嘱内容十分庞杂,涉及方方面面,我想能让各位感兴趣的应该是财产部分,就此我先扼要介绍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