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早有猜测,但乍然一听到从她亲口说出的答案,苏亦岚却难以控制住内心的震惊,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声音比方才小了些道,“只是我怎么都想不到,你居然能够买通竹香,替你卖命陷害我。”
“是人都会有弱点,你的弱点便是优柔寡断,而竹香的弱点便是那一个与她约定长相厮守的守门侍卫。”斯褀沿着楠木桌而坐,端起刚烧好的滚烫茶水朝杯盏倒去,呷了几口后觉着比平日里多了些清香索性一饮而尽,抬眸笑道,“竹香虽在宫中有些时日,但还是难免会有犯错的时候。一夜,我心口烦闷便出去走动。经过一座废弃的苑落时,听着里头传来动静,便壮着胆子走了进去,我发现原来是一对男女在宫中私自约会,待走近了我才发现那女子不是旁人,便是凤仪宫中的竹香。”
“所以你就拿捏着这个把柄要挟竹香,让她与你一同演戏。经过这一次宫变所有的人都打从心眼里认为我是芜国的灾星,他们根本就不会给我机会让我替自己辩解。而竹香本就是太后最亲近的侍女,她的话他们自然是信的,所以这一场局,又是你精心替我所设计的。”苏亦岚语气中含着些许无奈,凝视着斯褀那有些骇人的容颜道。
“早些时候你与幽月公主一同去凤仪宫请安,后来不知为甚你将她二人遣了出来,竹香伺机便来了这里告知我此事。如此难得的机会,我怎会放过,你说是不是姐姐?”斯褀眸露精光,一口银牙泛着冷涩的光。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对你一再忍让,却不料你咄咄逼人。斯褀,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难道这些年来的姐妹情分,在你心底不过是浮云吗?”苏亦岚语带恍然,满目失落之意。
斯褀的心沉了沉,忽而大笑几声,双肩不住地耸动着,倏地面上没了一丝表情,冷声道,“凌雨萱,时至今日你仍旧是那样一副令人厌恶的模样,你以为你很善良,可是我却只发现你最是狠毒。所有的人都因你而死,为什么你却活得好好的?上天真是不公平,你害死了那么多人,你也该遁入地狱,怎料却有那么多人愿意待你好。那个昭王迟迟不肯下命令,不过我坚信他拗不过那些个固执迂腐的臣子。”眸光胶着在苏亦岚身上,有些讥讽说道,“你的死期怕是不远了。”
苏亦岚听毕目光极是暗沉,凄然说道,“原来你一直都是这样想,枉我一心以为只要过了些时日,你便会想通所有的事情。”
“除非你死,否则我不会罢手。若你还活着一日,我便要让你亲眼看着你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如同三年前凌府中的我一样,看着那近乎惨绝人寰的场面。”斯褀望一眼铜炉中不断嗤嗤作响的炉火,烧得绯红,让整个屋内都有了些暖意。
苏亦岚的心口隐隐有些作痛,禁不住伸手捂着痛处,压抑着心中所有的悲愤委屈,声音有些苍凉道,“你的痛,我知道。可为什么我的痛,你却永远都看不见?你可知在芜国时,没了你们的消息,我整日里都忧心难眠。我以为只要自己在芜国好好的不出错,董太后便会履行诺言放凌家一马,可是直到我被倪太后关在天牢从她口中才得知凌府的一切,你可知那时我身心俱疲,如同死去一般。”
斯褀别过头不愿瞅见她的样子,有些不屑道,“那一切都是你自找的,怨不得别人。”
历历往事袭上心头,那些压制在心中的哀怨、落寞、凄凉、委屈悉数都喷薄而出,好似下着漫天飘雪,冷得刺骨。苏亦岚脸色苍白如纸,低声道,“我从来都不否认那一切与自己有关,可是你想过没有,那一切并不是我所愿意的。若人生可以重来,我愿意一辈子都呆在凌府中,哪里都不去。”
“事情已经发生了,说那些话又有何用,除非凌家所有的人都可以复活。”斯褀不以为意地冷冷一句,唇角微微一勾道。
苏亦岚霎时敛眉,所有的情绪都浮上了心头,难以克制的酸涩,凝声道,“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权利去指责任何一个人,因着我自己便是一个天大的罪人。只是你若将所有的罪孽都强加在我身上,那便有些不公平。”
斯褀面上露出苦笑,清眸一抹,沉声道,“什么时候起,你也这般厚颜无耻了?”
苏亦岚浅浅一笑,羽扇般的长睫颤了颤,低低说道,“若不是二十年前倪太后在弁芜和亲之际做出掉包之举,我娘便不会在生下我之后便难产而死,我便不会去凌府,也不会在十七年后在兰香苑碰上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亲爹。你很可怜,那我又何尝过得安生?下嫁芜国之后,我时刻都要提防着被人陷害,却又怎么都得不到你们的消息。我的思念,在你心中不过是一滩烂泥而已。”
斯褀淡淡扫一眼苏亦岚,凝眉冷笑道,“别在我跟前说的如此凄惨模样,那样只让我觉着恶心。你我昔日的情分,早就断绝了,所以别兀自一人伤怀往事,那样会让我觉着你造作。”
苏亦岚张了张口,竭力压制着内心的波涛汹涌,一如任萧尘所言,斯褀已经不在是从前的斯褀。任凭自己说破嘴皮子,她都不会原谅自己,更不会与自己和平相处,她所想要的便是自己死。
室内极是安静,苏亦岚忽地莞尔一笑,清声道,“若是从前,你想要我的命只管拿去。如今栾承昱生死未卜,曦儿无人可依,我腹中的胎儿也已经七月大了,我只想好好活着。等到有一日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真正放手时,你再拿去我的性命。”
“这些都是你的借口,凌雨萱,今日你既进了我这里,就妄想活着出去。”斯褀眸光复杂地注视着苏亦岚,缓缓行至她跟前拦着,几乎贴着她的脸厉声道,“今日你送上门来,我怎会错失良机呢?”
“妹妹,你当真是这样认为吗?”苏亦岚面上露着绝美却又有些悲凉的笑,静静说道。
“这里没有你的妹妹,只有你的债主。”斯褀双目恶狠狠地扫视着苏亦岚上下,斩钉截铁地说道,“你的嘴巴最好给我放干净点,否则我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苏亦岚一瞬不瞬地看着斯褀,看着她那有些扭曲的神情,心中一震,颤声道,“这是我最后叫你一声妹妹,你心中的恨意太多了,多的已经让你的心智有些歪曲了。”
“住口,你没有资格评判我的人生。”斯褀那有些赤红的眼眶里夹着无尽怒意,眸底布满阴森怖人的敌意呵斥道,“不管我今日成了什么样子,这一切都是你所造成的。”言毕从高绾的发髻间取下一支鎏金双蝶穿花步摇,看一眼那尖而喜的针尖,眸中闪过一丝亮色,“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苏亦岚极是淡然地看着斯褀举着金步摇朝自己身上刺来,从未有过的镇定之色。眼瞅着金步摇就要刺向那个毁了自己一生的女人时,斯褀不知为甚脑袋有些涨疼,似乎有什么东西直往外喷,而且不断揪扯着。手微微一颤,眼睁睁看着步摇掉在地上。
如潮水般涌来的疼痛,整个身子都不听自己使唤,斯褀双手抱头,孰料那酥麻刺骨的痛一遍遍袭来,而且一次比一次剧烈。斯褀双手抱着胸口,大口喘着气趴在楠木桌上,清眸中充满了杀意,恨不能将步摇刺入苏亦岚的心脏,怨声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你害我历经了那么多事情,难道你还想杀了我吗?”
苏亦岚那清丽的容颜之下蕴着些许决然,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可如今这便是唯一的法子,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粲然若银莲的笑道,“即便你做了那么多骇人的事情,然我却怎么都下不了手杀了你。还记得从前咱们俩在庙会时在佛前许下誓言,说生生世世都要当好姐妹。如今那些誓言早已化作灰烬。”
斯褀目光尖锐若刀,身子已是绵软,却还是难掩怒火道,“你还在等什么呢?你若不杀我,来日我必定会亲手杀了你。”
“冤冤相报何时了,你我之间本不该成了今日这样的局面。”苏亦岚眸中霎时雾气横生,泪水从腮边不断滑落,淡淡说道,“有些事情若是压在心上久了,就会疼就会难受,只有忘了才不会那样痛苦。所以方才进来的时候,我趁你不备在茶水中混入一些忘情水。”
“你真卑鄙,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斯褀怒气到了极点,但偏偏全身无力,眼睑也不时地往下掉,想要发作却什么都做不了,只是强撑着身子怒道,“我虽喝下了忘情水,会忘记从前的所有事情,但是你忘得了吗?那些人都因你而死,你的心真的能够心若静水吗?”
苏亦岚抿唇微笑道,“只要你不再痛苦不再沉沦报仇的苦海,我便比什么都开心。”看着斯褀昏昏然陷入酣睡中,那一瞬,她的心比平时跳得更快了些。缓缓推开木门走了出去,那又急由冷的风刮得脸上生疼,然她还是毅然决然地朝外走去。
刺骨的风呼呼吹着,一片又一片的雪花纷纷飘扬着。刚才来的时候地上只是覆上了一层白,如今那堆在地上的雪厚了些,走在上头能够听到簌簌的声音。方走了几步,苏亦岚不舍地扭头望去,心中一沉,或许这样的结局对斯褀而言才是最好的。
仰面望着那若扯棉絮似的不住下着的大雪,还有那高耸的四合红墙,曾经将自己紧紧束缚其中。如今她有了牵挂,却不得不选择离开。双手已经有些冻红,思绪随着那飞舞的雪花而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