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不知何时便从指缝间悄悄流逝。苏亦岚立于绿窗前头,莹白修长的手指缓缓推开纱窗,美眸流盼直直地凝视着周遭的一切。一株白梅离得很近,斜逸而生的枝条已经触到了白墙之上,仿佛只要稍稍朝前倾些身子,便能摘下那一朵如雪的梅花。
仔细打量着那一朵开出了几瓣的梅花,苏亦岚面上的神色有些复杂。今日便是太妃寿辰,一切成败都在于今朝。心中暗暗思量,不知栾承昱可收到了自己送出去的消息,他会如何混进廉王府。
风云变幻,最是无常,惟愿一切都能如自己所思。视线再度移至那一朵白梅之上,苏亦岚唇畔微微逸着笑意,踮起脚尖摘下那一朵梅花,在风中有些颤动。将丝巾平铺于手心,将那一朵梅花置于其上,便听着从后头传来开门的声音。
一个转身不留意,那一朵娇嫩的梅花便随风飞去,待苏亦岚扭头时什么都没没有瞧见。心中霎时有些一震,右手紧紧捂着胸口,美眸睁得极大,心中默念愿一切都会好好的。只是下一刻心跳莫名地又加快了些,多了些不安生。
“寿辰快要开始了,我心想着苏妃娘娘肯定还没有前去,故而顺道从南苑来了这幽兰苑。”邵冰如脸上粲然一笑,一只手拉着曦儿那胖嘟嘟的小手,忽地蹲下身子凑在曦儿耳畔,一手指着苏亦岚温声道,“曦儿,这是你的苏姑姑,赶紧向她问声好。”
苏亦岚一眼便认出了曦儿,早些时候虽只是匆匆一面,但是对于这个机敏的小女娃,她还是特别喜欢的。故而方才那陡然间的凉意悉数都被冲走,眉梢舒展,笑脸盈盈右手撑着腰际走近曦儿,行至她跟前低眸柔声道,“小姑娘,还记得我吗?”
曦儿黑白分明的眸子转动着,乌溜溜的好似在说些什么,粉嫩的手指朝额际撑了撑,若有所思一会后,扬着脸淡声道,“你便是那一日在华园林外不远处那个与我说话的苏妃娘娘,我说得可对?”
迎着那一双水汪汪灵动的清眸,看着眼前这个穿着一袭粉色石榴花开外衫,扎着羊角辫的曦儿,苏亦岚心底好似涌动着汩汩清泉,竟不由自主地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部,点头会心道,“你这女娃,可真机灵。”
“娘娘如此喜欢曦儿,当真是曦儿的福分。”邵冰如浅浅一笑,掠一眼苏亦岚日渐凸显的腹部,淡声道,“再过几个月,娘娘腹中的龙子便要诞生,届时他必定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孩子。”
苏亦岚面上难掩的笑靥,右手覆在腹部,沉思一会儿之后,缓缓抬眸看着曦儿,清声道,“王妃能够有曦儿这样的孩子常伴身边,也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儿。”
邵冰如面色稍缓,拉着曦儿的手微微有些松了,这几日夜里总是睡得不安生,总觉着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起初王爷时常出入皇城,自己虽身为王妃,但有许多话都是不能过问的。如今王爷在府中养伤,但她却怎么也没能鼓起勇气去见他。
那一剑,自己刺得很深,眼下他最不愿见的,恐怕便是自己了。柳眉微微拧着,面上仿佛写满了心事。今日是太妃寿辰,于情于理自己家都该出席。可她怎么也没能迈过那道坎,但王爷还是派了下人来南苑知会自己一声,让自己按时入席。可她怎么都觉着不好意思,故而来了幽兰苑,至少与苏亦岚一同出席,他便不会眸光凛冽地望向自己吧!
虽然一切如同从前,可她的心里怎么都像搁了一块大石头,怎么也不能踏实。若是从前,她必定会从容出席,然后与他一起在众人面前演戏,也叫旁人称道自己与他乃是举案齐眉的一对璧人。
如今,一切都回不去了。虽然王爷事后再没有找过自己,更未曾与自己说过一句话,可是她真心地感觉到,他心里对自己仅剩的那一丝愧疚都荡然无存了。往昔自己还能仗着他对自己的内疚而央求他对自己多些关爱,现在自己却没了那个资格。
一如苏亦岚所言,将来能够陪在自己身边的除了曦儿,再没有旁人。心中不住地泛起阵阵苦涩,握着曦儿的手下意识地加重了些力度。
曦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伸出粉嫩的小手抚着邵冰如那瘦削的脸庞,关切说道,“母妃,您怎么了?手怎么这样凉?可是昨夜没有睡得踏实?”说罢视线凝聚在邵冰如紧皱的眉眼间,淡淡一笑,柔软的手指触着那拧着的眉,来回抚着,想要将其熨平。
苏亦岚这才看出邵冰如的异样,轻声一语道,“王妃怎么了?”看着邵冰如低眉敛目,似乎想到了什么,低眸问道,“姐姐心中仍旧介怀那一夜的事情吗?”
邵冰如清亮的黑眸中瞬间萦绕着一层薄纱,立马垂下头不想让人瞧见自己心中的凄然,努力挤出笑靥,装着要帮曦儿理顺有些凌乱的衣襟,旋即抬眸笑道,“咱们快些走吧,否则外面的人等得久了。”
苏亦岚感觉到她话语中隐隐透着一丝哀怨,也不戳破,只是宽慰说道,“既然姐姐不愿说,那便不说了。”稍稍一顿,眸光掠见邵冰如眼角含在眼眶中的泪珠子,只装着没看见。邵冰如虽是个身子孱弱的女子,但她心中的那一份倔强,只怕寻常男子都不及。
邵冰如与栾承璟夫妻之间成了今日这副模样,苏亦岚深谙与自己脱不了干系,虽然这是自己不愿承认的。瞅着邵冰如因着激动而有些耸动的双肩,情不自禁双手搭在其上,嫣然一笑道,“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只要你放开了一切。”
话音一落,苏亦岚自己也有些惊诧。眼前这个女子虽是一副弱柳扶风的病态,但骨子里的那份刚烈却是自己不及的。昔日她极是恨自己,而自己对她也是不冷不热,今日却为甚总莫名其妙地心中想着她的处境便有些触动。
“话谁都会说,但若要做到却是极难。”邵冰如眸光忽地变得有些幽深,想起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长长叹了口气,淡淡说道,“我比不上娘娘的气度,能够如此胸怀若谷,能够释怀冰如从前的所作所为。”
苏亦岚连连摇头,双手一招清声道,“亦岚怎能称得起王妃所言,不过是由己及人,换个角度着想罢了。你从前对我语出不逊,甚至有其他念想,皆是因着你心中对廉王绵绵不绝的爱意。说实话,有时我真希望自己能够像你这般为了爱而敢做出一切,不计后果。”
邵冰如注视着苏亦岚,似乎有些疑惑,淡声道,“关于娘娘的身世,冰如也是知道些。娘娘能够放下二十年前的那些恩怨而甘愿守在栾承昱身边,那份坚毅冰如自愧不如。”稍稍一顿,觉着自己说错了话,立马接着说道,“对不起,我不想勾起你那伤心的回忆。”
不容她多解释,苏亦岚立马面上堆笑,凝神说道,“不是说筵席要开始了吗?咱们这就动身吧!”话音刚落,便闻着木门咯吱一声被推开,栾承璟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丝毫瞧不出如今他还负伤在身。
“父王来了,曦儿可想你了。”曦儿嘟囔着粉嘟嘟才唇畔,疾步朝栾承璟扑去,不忘将头埋在他的怀中磨蹭了好一会儿,一双小手紧紧抓着那一双宽大又长着厚茧的手,娇声道,“父王,可曾想过曦儿?”
栾承璟本在筵席之上招待来宾,只是候了许久都未曾见到苏亦岚的身影,故而十分担忧她不会出席,因此便亲身前往幽兰苑。孰料推门而入便见着王妃还有曦儿,神色霎时有些不自然。
尤其听着女儿这一声稚嫩却狠狠打在自己心口的话语,他竟有些不知如何回答。曦儿如今已经四岁了,然自己却不是最好的父王。每次她生病在府中时,听着冰如写信说曦儿想要见自己时,自己不是在皇城候命便是出行在外。
眸光闪了闪,有些黯然,栾承璟径直就将曦儿腾空抱起,朝着她那粉嘟嘟的脸上亲了一口,有些愧疚答道,“父王无时无刻都在想念着咱们最聪慧伶俐的曦儿。”
曦儿喜笑颜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刹那间成了两道最美的皎月,双手紧紧攥着栾承璟胸前的衣襟。只是顷刻便听到了他的咳嗽声,想起前几日母妃整日里都呆在闺房内啜泣,面色一紧,双手托着栾承璟的脸庞,关切问道,“可是曦儿弄疼了父王的伤处?”
方才还有些揪扯痛楚的伤口,因着曦儿这一问,反倒一点都没了感觉。栾承璟低头看着眼前这个天真烂漫的女儿,眉宇间多了些温和之色,再度朝她的额际烙上一吻,摇摇头笑道,“有曦儿在,父王自然是万事都好!”
“啪啪”几声拊掌的响声,曦儿摇晃着小脑袋,目光遥遥地望向邵冰如,冲着她开怀一笑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招手道,“母妃,父王说他一点都不疼,母妃往后可不准再一个人躲在屋内掉眼泪了。”
栾承璟目光顺着曦儿的手指头移至邵冰如身上,就在四目相视那一刻,她的面色绯红倏地便垂下了头。他知道就在自己躺在病榻之上的时候,她心中一定是比任何人都心急如焚的,所以他才会没有将她刺着自己的那一剑放在心上。只是自己虽没有多想,她却未必肯如此。
屋内的氛围有些冷凝,苏亦岚见状立马打破尴尬,温声笑道,“王爷脸色比前几日好多了,想必身上的伤势也痊愈了不少?”
栾承璟轻轻嗯了一声,视线一直没有从邵冰如身上挪开,她身上牵绊的包袱实在是太多了,如今自己又给她多加了一层,他有些担心她。
苏亦岚眼见着他没有回答自己的话,复又唤了一声道,“王爷,您还没有回答我呢?”
栾承璟怔怔好一会儿,才抽回了思绪,对上苏亦岚的清眸,语带清越道,“昔日走南闯北惯了,难免不会受些皮肉伤。这一剑不曾刺中要害,同从前本王所受的伤差不多,加上这几日大夫开了些进补的药,伤口已经在结痂了,无须忧心。”那些话虽是说给苏亦岚听,但更多的是讲给邵冰如,希望她听了自己的话后不要再胡思乱想。
邵冰如闻言紧蹙的眉梢才纾解了些,这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却一直不敢看向栾承璟,伸手一招唤来曦儿,旋即望着苏亦岚,稍稍矮了矮身子,浅浅一语道,“既然王爷来幽兰苑找苏妃娘娘,想必此刻还有许多话要说,臣妾这就携着曦儿一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