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视许久,两个人都未曾说一言,苏亦岚不愿再沉默,索性直接脱口而出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太妃有话直言,不必绕弯子。”
方才还有所顾忌,怕自己的突然到访会令她不安,如今听着她如斯说,静太妃也不再犹豫,淡声道,“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是廉王请我来这里的。”苏亦岚抿嘴浅笑,扯唇道,言毕将泡好的碧螺春斟满于水墨青花杯中。
一语道出,静太妃霎时语塞,她所言不假,若是自己唐突地将此行的目的告知,反倒显得自己过于仓促。敛住所有情绪,浅浅一笑,呷一口醇香的茶水,看着那墨绿茶水中舒展着的茶叶,清声道,“那苏姑娘打算何时走?”
苏亦岚听着她的话,心中思定廉王府内必定又是一番争吵。早间看着邵冰如那副铁青着脸的模样,依着她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怕自己在这里安静地度过了一日,那大厅之内已是暗流波涌。
不管如何,她都不愿再多想那一切。眼下她只想着如何才能寻得回宫的最佳契机,否则她便不会如此温顺地跟随着栾承璟来了此处。如今太妃话语艰涩,但又不敢直言是以她也淡淡一句,“既来之则安之。”
不过简短一语,便将静太妃的话硬生生堵住。没曾想过她的女儿竟是一个如此厉害的女子,上次倾城苑中自己已经见识过了她的手段,今日又想淡然以对自己,看来自己的初衷想错了。
与其绕着弯子令自己不快,倒不如将一切都说破,思来想去静太妃拂了拂衣襟,将手中的茶杯缓缓放置桌面,直直地看着那张曾经很熟悉的容颜,隔了片刻终于开口道,“你是个聪明的女子,哀家的来意想必你已经了然于心。”
苏亦岚摩挲着杯身的手适才停下,抿了一口茶水,心中的郁结也消散了些,抬眸对上她的眸光,摇摇头不解道,“亦岚不明白太妃到底在说什么?”稍稍一顿瞥见她面上含着嗔色,淡淡一笑道,“廉王府今时不同往日,这新进贡上等的碧螺春,太妃喝了觉着怎么样?”
“苏姑娘,请你不要岔开话题。”静太妃不知怎地,声音加重了些,按理说自己呆在太庙多年,性子也该稳重了许多,可为甚见着这苏亦岚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觉着心慌,难道是因着自己昔日所犯下的罪孽难以洗净吗?
“太妃,亦岚实在不知您到底在说些什么,若是品茶,亦岚自当好生奉陪。可若是太妃嫌弃亦岚,那亦岚也没有办法,只得恭送太妃离去了。”苏亦岚瞧着她动怒的模样,心头竟觉着有些好笑。
静太妃瞅着她分明没有要与自己谈话的意向,索性站起身子,低眸凝视着她良久,终于还是按下性子,淡声道,“哀家知道你还介怀从前的事情,可是那些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若兰再也回不来了,活着的人难道就不能好好活着过日子吗?为什么偏偏就要如此纠结地生活?哀家已经累了,不想再过那种整日都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谁不想淡然过着只属于自己的日子,可偏偏事与愿违。苏亦岚长长叹口气,明知道她的话不无道理,却还是沉声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是太妃当年没有夺走娘亲的幸福,便不会有今日这些事情。”
“哀家就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想要报仇,你恨哀家在二十一年前夺走了本该属于你娘的位置。可是哀家不是故意的,哀家也曾想过提醒若兰,只是为时已晚。”静太妃满脸怅然,柳眉紧锁,无数愁云萦绕着。
“可是二十一年前嫁入弁国的仍旧是娘亲,而太妃依然是太妃,活得好好的。”苏亦岚冷然地看着她,将话语说的重了些,别过脸不愿看着她,只是拨弄着那宽大的合欢花瓣,低声沉吟,“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远知何处。娘亲一生的期盼,都消融在无端的思念中。”
静太妃闻言默然不语,微微低垂着头,眼中闪烁着泪水,立马掏出袖中的丝巾,赶紧拭干不愿被人瞧见。
苏亦岚余光掠见,亦不知该如何说,只是淡淡一语道,“你可知娘亲在弁国时过得怎样?日日复日日,不过都是站在高楼之上望着来时路,期待着有一日栾宇轩能够来接他走。只是那一日永远都不复可能,因为想要害得她的人太多了。除了你,苏振元,倪太后还有那弁国无人可挡的铁腕董太后。”
静太妃心中一阵紧绷,立马抬头对上她的视线,虽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凝视着她,急急说道,“哀家不是有意的,哀家只是想成全振元。他救了我一命,我必定要倾尽所有去报答。”
“所以太妃毫不犹豫地选择背叛我娘,然后堂而皇之地坐上本该属于我娘的位置,为了您自己的幸福残忍地断送了我娘与栾宇轩之间那段缠绵却满是凄美的爱情。”苏亦岚按捺不住心中激动,竟也站起身子。
静太妃再也忍不住情绪,泪水吧嗒吧嗒流下,面上满是愧疚之意,摇摇头道,“哀家如今极是后悔,若是可以再给哀家一次机会,哀家一定不会那样做。”
洒花帘子发出清脆的响声,苏亦岚扭头望去,看着天色渐渐有些黑了,取来铜盏,焚上红烛,听着那哔哔啵啵的烛花乱窜,便用铰刀剪去烛花。看着那斑斑红痕,神色澄明,淡声道,“有些事情发生了,便注定再无挽回的可能。犹如这一盏红烛,焚烧燃尽便是灰烬。”
“哀家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了,只求苏姑娘赶紧离开廉王府,不要再留在这里。”静太妃几近哀求的语气,眼中满是恳切,想要伸手攥着她的衣襟,旋即便打消了念头。
“若是离开这里,亦岚又能去哪里?皇宫,如今风云变幻,皇城之中只怕再无亦岚的立足之地。还是太妃想要亦岚归去弁国?然那曾经生我养我的凌府也已经破败不堪,那些熟悉的人都已经或作一抔黄土。亦岚到底该去哪里,恳请太妃明示!”苏亦岚面色淡然,一字一句地说着那些曾经令自己心碎的话语。
天地之大,今日才忽然发现,真的没有一个地方是自己可以驻留的。心底霎时划过汩汩凉意,鼻尖一酸,眸中有些雾气横生,那些伤感的话,总能令自己不自禁流泪。今日她不想再流,不愿被人看出自己的脆弱,故而露出最粲然的笑颜。
一字字一声声,闻者揪心,静太妃没有料到她会如此回答自己,瞬间竟有些木然,只得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原来她的处境已是如此悲惨,而自己却没有想到,还一心想着她的居心叵测,如今看来,是自己错了。可是冰如与璟儿之间已是有了罅隙,若是苏亦岚还留在这里,他们之间的矛盾只会越发多。
苏亦岚瞅见她陷入沉思,轻声唤道,“太妃。”
静太妃怔怔了好一会儿,良久才回过神嗯了一声后,许多话堵在嘴边,思定之后终于开口道,“可是你也知道冰如的性子,今日她竟然要璟儿休了她。哀家一心以为她只是个温婉的女子,去也原来如此刚烈,不是寻常女子可比的。”
对此举,苏亦岚并不觉着奇怪。上次私宅中她差点害得自己滑胎,她已然是被嫉妒迷了双眼,如今自己又来了这里,她必定是会想尽各种方法想要让自己离去。
不过眼下廉王府是自己最好的去处,那苏振元还有萧子攸都恨不能将自己掳去质问,目下也只有栾承璟能够庇护自己,而且这里也是最好的消息获得地,自己没有理由离开这里。哪怕邵冰如再使什么法子,自己都会好生化解。
“他们之间的事情与我无关。”苏亦岚甚是决绝地道出,转而继续拿起针黹,穿针引线。
静太妃见她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想要多说些什么,又觉着不好意思,然想着冰如离去时那颓唐的模样,心生不忍,到底还是舔着脸央求道,“他们之间的事情,想必苏姑娘比哀家清楚得多。冰如对璟儿的心思,你也是懂得。为了璟儿,她实在是失去了太多,不看僧面看佛面,哀家只愿苏姑娘高抬贵手。”
嗤嗤几声冷笑,苏亦岚才放下针黹,双手搭在绣绷子上头,抬头迎着静太妃的眸光,有些狐疑道,“邵冰如确实很可怜,为了栾承璟可以牺牲一切。”
静太妃闻言宽心了许多,立马提起茶壶朝她跟前的杯中倒满茶水,温声笑道,“苏姑娘最是深明大义,哀家欢喜得很,再喝杯茶吧!”稍稍一顿接着说道,“关于姑娘离去,哀家一定会命人好生备好一辆马车,至于包袱细软之类,姑娘不用担心,哀家一定会奉上最好的。绝对可以让姑娘充裕地过完下半辈子,甚至连你腹中的孩子都不用发愁未来的过活。”
苏亦岚睁大美眸直勾勾注视着静太妃,她说的如斯轻巧,竟然也不顾及自己的心绪,冷冷浅笑掠过于唇畔,看着她俯身讨好地替自己倒茶,仅剩的好感顷刻便一闪而逝,在她递茶于跟前之际,并未伸出手接过,只是没有表情地看着她。
“难道苏姑娘反悔了?”静太妃有些焦急,愣愣地望着她许久,想要从她的神色中找寻什么信息却是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