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头那丛生的杂草上还结着霜,颗颗入目皆是茫然的白色。瓦蓝的天际,流云浮过,顷刻便已消散。那凋零的枯叶,簌簌挂于枝桠之间,随风漾起。因着天气变冷了些,几行雁群在空中飞过,要飞向那温暖的南方。
苏亦岚忽地抬头往外看去,心中微微一颤,弁国处在南方,那些雁群自然会经过那里。登的眸中湿润,忆起雪雁,鼻尖一酸,她也该寻到了回家的路。而自己却徘徊于迷惘之中,跌跌撞撞没有出路。
白云苍狗,世事难料,千里相隔不相忘,夜里思归泪千行。一晃三年多了,冬季已至,那时候自己正在和亲的路上。怀着惴惴不安的心,紧攥着手中的丝巾,咬紧唇畔有些不知所措地端坐在马车的软榻之上。
因着坐在里头也无人瞅见自己,许久才下定决心,径直就取下了搭在头上的鸳鸯戏水喜帕。听着那萧萧班马鸣,声声扣人心,是以便掀起绣着芙蓉花纹的绣帘一角,抬头仰望着那碧空如洗的天际,雁群亦知道要归来,而自己却是离去。
那时的心境怎一个愁字了得,纵有千言万语也难诉尽。如今时光匆匆从指间逝去,而自己却依旧在尘世间浮沉,何时才有个了结。禁不住有些黯然,眼眶中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如今自己的处境当真是举步维艰,可若是呆在苏府那便更是一个死字。苏振元此刻心底必是火急火燎,只恨不能将自己碎尸万段。那嗜血骇人的眸光,不时朝自己身上看来,她虽面上装着波澜不惊,心中也是有些发颤。
若是此时自己在苏府中一了百了,那岂不是有许多遗憾。她还想再好生看看妙雪一如从前那般活蹦乱跳,想要看着她那娇憨的笑。她亦想看着任萧尘与夏妹妹有情人终成眷属,不再痴痴沉溺于相思之中。
心底最柔软的那个部位,霍地凉飕飕。她怎么也忘不了栾承昱,忘不了莫离,满目泫然,立马用衣袖拭干泪水,不想被人瞧见自己的伤感。旋即伸手覆于小腹之上,如今这肚子是一天天大了些,有时候她甚至能感觉到腹中的那个小生命在里头不时的窜动,每每发现总是难以言表的喜悦之情。
适才明白,若是有了眷恋,便会有舍不得,便会想着好生活下去。无论自己昔日如何不喜欢廉王,此刻他便是自己的一根救命稻草。而且也唯有他才能带着自己安然无恙地离开这个地方,只因苏振元对栾承璟还是心存顾忌。
故而她才下意识地往他身后靠去,栾承璟腾地感觉到她居然主动地寻求自己的庇护,心中越发升腾起一阵激动之情。高大的身躯毅然决然地挡在她前头,眸光炯炯地注视着苏振元,唇角微微一勾道,“本王方才的话,难道你没有听到吗?闪开,否则你命不保矣!”
苏振元面上神情有些僵硬,想要挤出笑却有些难看,握紧的拳头仿佛要将所有的怒气都汇集上头。冷冷地望着跟前那个身上流淌着与自己一样血液的栾承璟,他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却与他的哥哥一样,如今都为了同一个女人而公然与自己为敌。
心跳的极快,眸光乍然间变得有些幽深,想要说些什么却是什么都说不出。眼下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抵不上一个苏亦岚的安危。心若刀绞,无力反击,如同那时倪玉林离开自己。只不过此后的日子里从来都未曾感觉过心痛,如今那撕心裂肺的感觉愈发多了,堆积如山喷薄而出。
呜呼哀哉,自己的两个儿子在同一日都用如此生硬的话语对自己咄咄相逼,恁是苏振元往昔征战沙场二十多年,陡然间亦是心下一滞,微微泛着薄凉之意。从前高大威武的卫国大将军,此刻显得如此渺小,只怕无人记得。
“如若老夫不呢?廉王要对老夫做出怎样的举动,难不成你也要杀了老夫?”苏振元眸光骤然间变得冷凝,肃然地望着栾承璟,虽然二十多年相见却没相认,但他终究也是自己的儿子。
苏亦岚眸光闪过一丝惊诧,苏振元好歹也是他的亲爹,切不可再发生方才那样的事情,否则自己便成了千古罪人,忙不迭脱口而出道,“你不能杀他,否则。”剩下的话语不知该如何说出口,若是栾承璟当真杀了他,往后的日子只怕会陷入无端的悔恨之中。
即便自己如何讨厌苏振元,但她亦不想成为他们父子二人之间矛盾爆发的引子,清眸中掠过一丝恳切,温声道,“我极少求你,如今唯有一件,你千万不可以杀了他。”
“只要他肯放你走,那本王便不杀他。”栾承璟牢牢地握住她的手,生怕下一刻所有的真实都会是梦一场,对上她那充满真挚的神情,心中一暖,柔声道,“本王就知道,你的心最软,最不愿看到那些伤心的场面。”
苏振元闻言心中苦笑,淡淡地扫一眼苏亦岚,眸露精光冷冷一语丢出,“只怕是最毒妇人心!王爷少不更事,一心只为护红颜,自然是看不出这个女子的歹毒,若是日后你后悔了,只怕为时已晚。”
“本王绝不会后悔今日所为,倒是你切莫再多言。今日本王心情极好,所以不跟你计较,否则你这苏府定会灰飞烟灭。”栾承璟此刻眼中心中满满想的都是苏亦岚,自从大火之后,她几乎都是对自己冷眼相看,说话的语气更是冷若冰霜,仿佛冰冻了千年,一句句都令自己心生萧索之意。
然就在方才,她极是真切地对自己说着那番话,如同二月的春风,恰似那天边一轮皎月,令他心生波澜。故而方才所有的郁结都消散了许多,只要她还肯与自己好生说话,他深信有朝一日她的心必定会再次回到自己身边,只不过是需要些许时日。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还有耐心。
难以言尽的落寞,好似有无数铅云萦绕在自己周身,苏振元自嘲地笑笑,这便是自己的两个儿子,心里装的只有女人。沉思良久才舒展眉梢,淡淡一笑道,“王爷若是执意要带她走,老夫自然是不敢强留。”掠一眼站在她身后的苏亦岚,稍稍一顿接着说,“老夫只希望王爷不要后悔今日的抉择!好自为之!”说罢拱手相送,满目恨意地目送着苏亦岚的在栾承璟的精心护送下离去,忍不住长叹一声,连连摇头。
世间之事太难预料,如同今日这般噬骨揪心倒还是第一回,往后他绝不容许自己再如此。纵使他们身上流着自己的血,他们的心却不向着自己,那自己也该狠下心来,做自己想要做的。
眼眶霎时变得赤红,好似染着血色,那扭曲的神色甚是骇人,两只手的掌心皆注入了身体所有的内力,猛的朝两旁一击,便听得霍地一声,周遭的圈椅还有曾经摆放了二十年灵位的那张黄花梨木椅,都成了残片。
屋内顿时狼藉不堪,石总管站在一旁亦不知所措,只是愣然地站于他的身后,静静地注着他的一举一动。空气中的气氛虽极是宁静,心里却是紧绷的,额际也不住地涔出冷汗。隔了片刻终于抱拳在胸口,躬身道,“帮主,难道你真得就这样甘心放了苏亦岚吗?”
苏振元黑眸中皆是森然,有些阴森怖人,良久躬身拾起坠落在地上的两个铁球,仰头闭目陷入沉思,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纾解所有的愁闷,只是不时还会紧锁着眉头。迎着那扑面而来的冷意,倏地睁开满是沧桑的黑眸,幽幽一笑若深夜中的冥火,却不时闪烁着无尽怒意,把玩着铁球淡声道,“那萧子攸岂会坐视不理,只怕又是一场龙争虎斗。老夫等着看一出精彩的戏,看着廉王是如何的懊悔今日救走了苏亦岚。”
石总管所有所思地嗯了一声,思忖一会儿之后才恍然大悟,眸中闪过喜色,面上露出谄媚的笑,连连点头称赞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帮主果然极是英明神武。届时这芜国天下便都归属于青龙帮,帮主自然就成了那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语毕立马俯身归于地上,以额触地,双手亦是撑着地面,连连叩了几个响头,讨好地说道,“帮主圣明!”
苏振元紧蹙的眉头才舒展,面上露出难以玩味的笑,似乎是笑又像是在怒视着什么,令人不敢对视。双手舒展开,宽大的衣袖下摆因着那钻入的冷风而飘摇,环视四周良久,苏振元发出蚀骨的冷笑,猛地一用力,竟然将手中的两个铁球都捏碎了,令一旁的石总管看的瞠目结舌。
那缓缓坠入地面的屑末吹落的满地尽是,苏振元的心思才抚平,忽而冷眸像喷出了熊熊烈火,若狮吼于林,若魑魅摄人,语带冷涩笑道,“芜国又如何,只要老夫想要,哪怕是这盛世天下,都要归于一统。”石总管面上含笑,点头示意,心中却是不住地冒起一股冷意,只得起身缓缓站于一侧。
青石桥横跨于湖面之上,一旁蜿蜒着的乃是一条笔直的街道。因着冬日到了,路两边的杨柳已是枯枝成片。但因着街市人语响彻,所以才少了份萧瑟之意。一辆玄黄色布幔垂着的马车行驶在上头,轱辘声声响脆,似在告诫前头的行人切莫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