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锋再也没了方才那样的凛冽之气,苏晋尧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温热嫣红的鲜血沿着剑身而缓缓滴落在地上,身子一顿,握着剑柄的手亦是有些发颤。
原以为这一剑爹会躲开,但是他却没有,忽地瞥见苏振元两鬓微微显露的白发,心中一紧,泛着阵阵寒意。从脚底往上袭的发冷,方才还是翩然而跃的身姿此刻有些绵软无力,剑锋指地有些抖动,那刺目的银光照得苏晋尧面上有些薄凉。
怔怔地望着右手捂着伤口处的苏振元,给了自己生命并且养育自己多年的亲爹,可是就在方才自己丝毫没有留情地狠狠在他胸膛处刺上了一剑,那一剑不仅伤在他身上,也猛力地刺在自己身上。
“爹。”苏晋尧极是担忧苏振元会因着流血过多而昏厥,立马冲上前欲搀着他。岂料被他狠狠一掌击在心口,所有的东西都堵在一处。顷刻背部又是狠狠一掌,只怕自己的功夫被废去大半,喉际发出有些嘶哑的声音,只下一刻,口内忽地喷涌而出鲜血,一股腥味甚是令人难受。
“苏振元,大哥可是你亲生儿子,难道你要杀了他吗?”苏亦岚放下一旁已经昏睡过去的妙雪,立马走上前,扶着身子骨此刻有些虚脱的苏晋尧,迎着苏振元那双锐利若刀的眸子,脱口而出。
苏振元竭力将所有的真气都汇集在胸口,稍稍调养气息,闭眸一会,待听着苏亦岚的话适才直视着她,决绝冷笑道,“可惜了,他不认我这个爹。”愤然甩袖厉声道,“既然他不认我,那我权当做没有这个儿子。我不过是废了他的功夫,没要了他的性命。”
苏亦岚看透了他的冷酷无情,心头一颤,摇摇头无奈一笑,没了功夫如何叫大哥在这乱世之中生存?掏出丝巾替苏晋尧拭干嘴角的血渍,旋即对上苏振元那霜冷的黑眸,沉声道,“你的心也太狠了,若你真的当大哥是亲生骨肉,又为何屡次三番让他做不想做的事情。你明知道大哥想要的不过是淡然的生活,但是你却偏偏选择要惊天动地的篡权之举,而且还会为后世所诟。”
苏振元面部露出有些阴鸷的神色,复杂莫测的神色中,分明让人瞧见汩汩寒意,目光炯炯地凝视着苏亦岚,双手握紧拳头,因着极是动怒,隐约可见鼓着的青筋,从牙缝间蹦出凌冽的话语,“若不是因着你从中挑唆,我与尧儿之间的父子情分又怎会成了如此境地。别在这里假惺惺地说着那些话,老夫不稀罕。”
苏晋尧心中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浑身上下仿佛都不像是属于自己,想要伸手亦是有些乏力。冷然一笑,满是苦涩,二十四年的父子情分难道就这样断了吗?幽深的黑眸中浮着阵阵寒意,心中极是酸涩,自己刺了他一剑,他便废去了自己的功夫,深深将过去的所有温馨都彻底斩断。
想要忍着,心中却是一阵绞痛。从前他极是不赞同爹的许多做法,对于他的野心自己也假装熟视无睹。可如今爹已经变得令人觉着有些陌生,令他有些认不出,星眸中霎时有些湿润。
明知道自己是个七尺男儿,绝对不可以流泪。然自己一时冲动刺中的那一剑还有爹方才的话,便已然将过去与现在摔得彻底。
竭力克制着心中的痛楚,话到嘴边终还是吞入腹中,他是自己的亲爹,可自己却硬生生在离他心窝子极近的地方留下了一个窟窿,那道伤疤或许会愈合,但自己与爹之间的情分,从此便赫然有着一道难以迈过的坎。
苏振元深邃的黑眸直直盯着苏亦岚,伤口仍旧在淌着血,自己虽然日日习武,但身子骨再没了从前的健朗,是以那不住袭来的疼痛,撕裂着周遭,却还是强忍着不流露在面上。
苏亦岚似乎瞧见了苏振元隐藏着的痛苦,心中霎时逸出一丝不忍,语气也比方才温顺了些,淡声道,“你流了这样多的血,伤口又极是深,赶紧命人找来大夫看看。”说罢竟不由自主地想走上前替他止血,毕竟自己在凌府的时候,时常看着凌梦得替别人包扎。
只是刚走上前,手腕便被苏振元狠狠抓住,不住的疼意从腕际袭遍全身,难以言说,只是低声哀叹着,目光如炬地望着他,冷声道,“眼下我说什么,你都是不欢喜。只是大哥身上流着的乃是你的血,妙雪如今受了极重的伤,求你放了她二人。”
“你不为自己求饶,却提他二人担忧,当真是让老夫另眼相看。”苏振元负手于后,直勾勾地注视着她良久,仿佛从未认识一般,忽而冷冷一笑,似乎想到了什么,捋着髭须淡声道,“你的性子与你娘倒是一样,心中都替旁人着想,只不过你们的下场都是可悲的。”忽而朝旁喝一声,只见石总管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苏亦岚一脸不解地望着眼前,急急说道,“苏振元,你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你连大哥也不肯放过吗?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是你与倪太后所生。”
幽幽一语,狠狠打在苏振元的心头,那坚硬的心竟有些柔软,思忖一会儿后,松开她的手,朝后招手示意道,“备好马车,送尧儿与妙雪离开苏府,从此不得出现在苏府。”
“爹,你当真如此狠心吗?”苏晋尧下意识地喊出声,虽然知道那一剑已经伤透了他的心,可错已铸成,如何挽回,除非时间能够倒回。只是若是爹执意要岚儿的命,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袖手旁观的。
大哥与妙雪离去或许这便是最好的结局,苏亦岚心中才踏实了些,深深吸了口气,朝苏晋尧直直看去,宽慰道,“大哥,既然事已至此,你便带着妙雪离去,好生对她,她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苏晋尧撑着甚是疲惫的身子,语气近乎哀求,眸光亦是含着深情,心口好似不断有东西往外喷,似乎快要爆炸一般,却还是忍着那如火烧般的痛彻,沉声道,“爹,今日这一切都与岚儿无关,求爹也放了她吧!”
苏振元虽是一笑,目光却是森然地凝望着苏晋尧,声音冷凝到极点,喝声道,“都到这个节骨眼了,你还在替这个女人说话,当真是执迷不悟。”有些颓然地摇摇头甚是不解,又像夹着诸多怒气,苦笑道,“为了女人,你可以连爹都不要,那爹便狠下心来连你也不要了。趁我还没后悔,赶紧带着妙雪离开,否则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扭转心意。”
“走吧,大哥,如今妙雪急需大夫医治。”苏亦岚眸光闪闪地掠一眼躺在地上,好似陷入沉睡中的妙雪,看着她因着疼痛不时抽搐着,柳眉紧锁,淡淡一语道,“如今他既然铁了心思,大哥还是去吧,不要在意我,反正我本就像无根浮萍,什么都不在乎。你若是在这里,反倒会牵动我的心肠。”
苏晋尧咬咬唇,径直走到苏振元跟前,倏地跪在地上,脸上亦是流着泪水,耸动着双肩,深深垂着头一字一句道,“爹,自出生以来,尧儿都不曾求过你什么,哪怕是在您出门在外,兀自一人在府中极其想着娘亲。您不喜欢我在您跟前提起娘,所以尧儿一句都没提过。今日尧儿只求爹放了岚儿,她刚才所言不过是想要发泄心中愤恨。更何况她如今有孕在身,尧儿求爹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她。”说罢重重地朝地上磕了几个响头,额际已经可见斑斑红痕。
苏振元额际青筋暴露,深邃不见底的黑眸中泛着嗜血之意,闷闷然甩着宽大的衣袖,声音有些骇人道,“不中用的东西,竟然为了这样一个女人用剑伤了你爹,如今还替她磕头求情。”仰天长啸几声,若鬼魅呼啸的声音,声声都极是怖人,唇畔不住逸出冷冷的笑道,“可是为父偏偏不如你的意,你待如何?难道要杀了我吗?”
苏晋尧抬头直直地看着他,双手紧紧抓着膝上的长袍,剑眉萦绕着重重乌云,眸中交织着莫测的神色,颤声道,“爹,您为何要为难尧儿?你明知那一剑虽刺在你身上,却也似刺在我心上。岚儿究竟做错了什么,您为何就是不肯放她?”言毕跪着上前,攥着苏振元的衣袍一角,眼中满是恳切之意。
苏亦岚见状心中一暖,涌过阵阵暖流,却也有些伤怀,忙不迭说道,“大哥,如今他眼中除了权势,已经看不清其他,包括你。更何况那么多人都想要我死,他又怎会放我走。休要再如此做了,赶紧带着妙雪离去吧,她需要你。”
看着身上流淌着与自己一样血液,却对自己的话极少听入耳中的苏晋尧此刻目光极是温存地望着苏亦岚,苏振元再按捺不住性子,有些急躁道,“快点滚,否则我不知道自己待会会做出什么事情。”因着说的有些激动,伤口有些裂开,竟又有些不住血,他意识到立马朝自己的动脉穴位点去,忍不住发出几声咳嗽。
看着被石总管钳制着的苏亦岚,苏晋尧心中甚不是滋味,曾经自己说过要护她一生,如今却连自己的亲爹都对付不了,心中极是埋怨自己,失神落魄低声道,“对不起,我没有用,没能帮上你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