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霜,周遭一片凄清。点点流萤若隐若现于树丛之中,那咝咝鸣叫打破了沉寂。任萧尘愣然许久,握紧腰际别着的长剑,摩挲一会之后,待瞅着屋内只剩下自己与苏亦岚,幽幽一语道,“皇上并不是有心的,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有心无心又如何,他的心底终究是没有接纳自己。苏亦岚斜倚着朱门,看着地上的影子,虽被拉得长却是有些单薄,淡然目视前方。雾霭隐隐,月色微微,云彩轻轻,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样缥缈,遥不可及。
“你还在生皇上的气吗?”任萧尘瞅见她神色黯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亦不愿他们之间因着固执己见而疏离,温声道,“你既知道他是帝王,就该知道有些事情于他是极难接受的。他是皇上,想来都是别人围着他转。如今你是他最心爱的女子,又曾经与欲要他性命的栾承璟有过一段情缘,身为男人,自然是有些难以容忍。”
“你若是说客,那便请回吧!”苏亦岚察觉到他的意思,不愿多讲,只是木然望着外头的一切,那迎面而来的凉气吹得脸上有些僵硬,也有些令人清醒,抬头遥望云汉之际那点点星斗,极是淡然笑道,“大哥,今晚的夜色真美。”
任萧尘缓缓踱步走出去,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除了漆黑如墨的夜色,还有那残缺的钩月,抑或散落天际若棋子的星星,哪里称得上美。可方才她的神色极是淡然,全然不容人拒绝。于是便也微微颌首点头,隔了片刻,按捺不住终于还是开口道,“皇上不过一时气急,待他想通了,便会理解你所经历的事情。”
苏亦岚没有望向他,仍旧凝视着那澄辉月色,若有所思之后,心底依旧是难掩的怅然,缓缓垂眸,望着地上覆着一层白霜,冷声道,“他便是那一弯明月,高高悬挂于天际。而我不过是那一层白霜,悄无声息只能任由他朗照。”
“你若是执意如此想,那我便无话可说了。”任萧尘亦靠着一旁的红木柱,敛目低眉,睹月思人,禁不住想起了在天牢中的夏凝雪,眸底闪过些许温存。
“花落六回疏信息,月明千里两相思。望月怀人,自古便有,大哥莫不是在此情此景中想起了夏妹妹?”苏亦岚捕捉到他眸底的柔和,莞尔一笑,她的真心感动了大哥,心中极是替夏凝雪开心,好像忘却了方才的忧虑。
任萧尘浅浅一笑,抬头望着那澄明皎月,不时掠一眼与自己比肩站着的苏亦岚,淡声道,“对于旁人的事,你倒如此上心,怎么却不好好想想法子该如何解决你自己的事情?”
“我能说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不过是等他将一切都想通罢了。”苏亦岚深深叹了口气,眸底难掩的苍凉,越是多言越是会令他生疑,索性沉默不语。许多事情,作为旁观者总是能看的通透。然一切都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却最是手忙脚乱,难以应对。
“何苦如此想?你的性子不是如此,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皇上的,要不然为何又会对他坦然一切,只不过。”任萧尘还未说完便长长唉了一声,想起从其苏亦岚与皇上之间发生的一些事情,那时他们曾是那样要好,如今却陡然间隔了千万里,心底难以克制的冷涩,语调平淡道,“若是皇上能够放下那些所谓的颜面,那今日便不会是这种局面。”
苏亦岚闻言发出几声清脆的笑声,彼时他沉入湖中救起被易容之后的自己,她感动不已,以为自己与他便是心照不宣。曾经几句简单的誓言,便让她的心被搅得有些混乱,只是一味的想着他对自己的好。如今才看清,那不过是一场清梦。唇畔微微一勾,侧着头望着他,樱唇微启,“他若是爱我,便不会在意我的过去。他若是爱我,便会接纳我的所有。然一切都有所相悖,这只说明他对我或许爱,但那爱还抵不过他所谓的颜面,他所谓的自尊。”
“娘娘。”任萧尘听着她说话的语调有些激动,忍不住脱口道出这一句。顷刻便迎上她有些锐利的眸光,接下来想要说的话悉数都吞入腹中,幽幽地只是望着她。
“这里没有所谓的娘娘,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大哥。”苏亦岚扭头注视他一会,顷刻便转身朝里头走去,柳眉舒展,玉指抚着木门,温声道,“大哥,往后皇上便要由你照顾了。”
“既然你心里有他,何必如此执拗。不若二人坦诚相待,将你心里话都吐露出来,也不叫皇上误会。”任萧尘直直地望着她,看出她心底对皇上的关切之意,淡声道,“你们这是何苦呢?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才在一起,为什么又要因着心中的那份固执而让你们渐行渐远呢?”
美眸之中顿时雾气横生,鼻尖一酸,喉际传来火辣辣的干涩感,苏亦岚缓缓闭上眸子,脑海中不断想着栾承昱每次在自己面临麻烦的时候出现的场景,然那些都被他方才所说的话一概否认了。她又何苦纠缠着不放,反倒让自己看不起自己。
反正自己呆在这里亦是无趣,倒不如离开这里,心里也不会堵得慌。他若不见自己,也不会想着那些烦心的事情。咬咬唇暗暗下定决心,扭头笑道,“大哥,想必你今天也累乏了,早些休息吧!”
幽幽一语将自己的话硬生生堵回,任萧尘不便再多言,抚了抚剑鞘,眸底闪露出一丝惋惜,适才面上含着笑,走上前双手搭在她肩际温声道,“此刻皇上需要的时间,我相信过不久他一定会想通的。”言罢大步流星离去,望着天上那轮残月,还是忍不住叹了叹口气。
虽离得远了,苏亦岚还是听得仔细,立马抬头好似要将泪水逼回眼中,木然看着那一弯悬挂于屋檐之上的斜月如钩,指甲紧紧抠着手心,想要以此来麻木自己。
声声漏断,飒飒秋风,那呜咽不语的夜色,断断续续传来秋风吹落叶的簌簌声。缓缓合上木门,兀自思忖着过往的一切,恍然若梦。又好似一层薄纱,遮遮掩掩最是恼人,却偏偏不可还手,只得淡然接受。
一步步来回走着,心里却是一阵阵被纠缠着,仿佛一团乱麻。越是想要理顺,却发现最是难以梳理。不过是自己曾经一时的少年懵懂,在他眼里难道就如此不堪吗?
为什么自己可以为了他放下那些个恩怨情仇,他却连多一点的宽容都不愿给自己,是因着他放不下那尊贵无上的地位吗?心里霎时难以克制的悲戚,不住升腾着哀怨,想要抚平却怎么都不能,反是越来越乱。一层层昏天暗地的袭来,令她有些恍然。
行至绿窗前头,迎着那扑面而来的冷风,苏亦岚美眸中甚是决然,修长的手指牢牢抓着窗棱子,竟没有预兆地扯下了一些碎屑,空气中亦是夹着股落叶腐烂的味道。缓缓转身眸中登时闪过一丝亮色,径直走到书桌旁,将宽大的衣袖卷起,手执狼毫毛笔,眉眼间多了些乌云,咬咬唇思定一会儿,才俯下身子低眸挥洒而就。
娟娟情思,蝇头小楷,白纸黑字分明,待墨迹有些干了,适才将信纸折好,仔细将其放入信封中,想要放在桌上,却是犹豫了好一会儿,好似硬生生被什么东西揪扯着心肠,甚是难受说不出滋味,只是一股脑儿的强忍着清泪。
月色澄明,直直照得人心中有些沁凉,仿佛吹着冷冷的秋风。宵深夜静,周遭都萦绕着一层淡淡的雾霭,苏亦岚将身上穿着的紫貂芍药花纹大氅裹得更紧了些,不知不觉间来到了距自己所住的南苑一百米处的东厢房。
听大哥说,自从自己将所有事情都告知后,栾承昱一直将他自己锁在这里头,几乎没有出门半步。柳眉微微一凝,脚步缓缓停了下来,徘徊在熄了灯的屋门前,如方才夜间他也站在自己门外一样。只是这稀稀朗朗的星斗微微有些淡了,此刻他该入睡了。
轻轻推开木门,将拖曳在地上的长裙微微敛着,生怕那窸窣的声音便会惊动里头的人。莲步上前,因着屋内没有灯,只得借着月光看清屋内的一切,不小心碰到了摆放在楠木桌上的折扇,幸好苏亦岚眼疾手快立马接住,否则必定会吵到他。
禁不住打开折扇,看着上头他亲自书写的词句,待看至“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一句时,心头一阵酸涩,立马将折扇合拢,旋即提着裙裾走向被木兰绣屏挡住的内室。
因着四下里极是安静,所以她清楚地听见了那隐隐的鼾声,美眸顿时一片氤氲,鼓起勇气朝里头走去。平日里在皇宫,若是他遇上痛心疾首的事情,或者太累了才会打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