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无限伤心事,谁语话长更?曾经满腔心思,却是憋在心中无限恨,只得暗自垂泪伤神。原以为有些事情说出了口,便可以将那些猜忌消弭,孰料却是话音刚落便激起千层浪。苏亦岚美目之中满是伤怀,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
面如冠玉,朗目疏眉,一袭黑色福纹交领长袍,腰际束着一根宽大的玉带,上头雕刻着蟠龙飞天。脑后的的发丝亦是往上挽着,头上戴着紫玉金冠束着,黑眸中夹着无限的凉意,透着股冷然。
她仍旧是没有适应他的眼神,索性转过身背对着他,微微有些发颤的手拿着丝巾拭干眼角的泪水。缓缓合上眼,心里的悲戚之意不可言表。咬咬唇竭力抚平思绪,为什么所有的事情,当自己想的那么美好时,都是背道而驰。难道幸福真的离自己很遥远吗?
栾承昱在侧看着她因哭泣而耸动着肩膀,方才那喷薄而出的怒火,似乎淡了些,意识到她如今亦是有孕在身不可情绪起伏过大,想要伸出去搭在她双肩的手却僵硬地停在半空,迟疑了一会还是收回,语调平和道,“妙雪的事情,朕自会处理。如今你怀有皇嗣,就好生在这里养胎吧!”
那一句话语虽是关切,听上去却有些生涩。苏亦岚只觉心中好似枯藤,又若堵塞的冰泉,无处可以发泄心中所有的抱怨,羽扇般的长睫微微颤了颤,矮身道,“原来在皇上眼中,皇嗣比什么都重要。”满目泫然地凝视着前方那低垂的粉色布幔,就在昨夜身旁那个男人还对自己缱绻相依,在自己耳畔说了那么多如蜜糖似的话。
眼下看来却是一场梦,梦醒了,那些美好的誓言便散了吗?攥紧的拳头,好似要将所有的愤恨都汇集上头。他是在抱怨自己没有将所有一切坦然吗?可是自己将一切都揭穿的后果,便是看着他修长的背影,还有他那忽冷忽热的黑眸。
即便自己曾经爱过栾承璟又如何,那不过是曾经罢了,难道他要因此而对自己心生芥蒂吗?她实在是有些想不通。自己那满腹的愁绪素来都是憋闷在心底,若说要埋怨,她才是那个最委屈的人。
简简单单一句,没有一丝情意,隐约听到身后脚步离去的声音,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转身大声道,“你是皇上,所以你我之间注定绝不可能心无罅隙。你高高在上,而我却只能将自己的委屈闷在心中,然后兀自悲痛。”
栾承昱迈出的步子停了下来,转身对上她那双决绝的清眸,心中一震,她从未如此对自己说过话。唇畔微微翕动,许多话都是话到嘴边复又吞入腹中,只是淡然地望着她。此刻,她该是恨自己的。他有些后悔方才自己说得那一番话,可是话已出口,如何收回!
见他没有停步的意向,苏亦岚再也忍不住性子,竟疾步上前横在他跟前,双手伸开拦着他的去路,抬眸直勾勾望着他,胸口亦是不断起伏,剪水双眸中蕴着氤氲,清声道,“难道只因为我向你隐瞒了那些事情,你便要如此对我吗?你可知那些日子以来,我心中的痛楚有多少。你说过要坦诚相待,我如斯做了,你却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栾承昱愕然地掠一眼她,旋即淡淡扫一眼屋宇一角极是安静散发着清香的金猊香炉,许久才抽回思绪,话语有些不自然,“你好生歇着吧!就要回宫了,诸事繁忙,朕要应对的事情很多,可能极少有时间来看你。”
如今他一口一声将自己尊为皇上,显然将早些时候对自己说过的话都抛之脑后了。什么甘之如饴,什么此生不换,只因自己曾经爱过那个觊觎他帝位的廉王,他便如此漠然地对待自己。她的心若刀绞,好似孤零零孑力于世的苇秆,任由呼啸而过的风将自己肆意吹动,然后乏力以对。
眼睁睁看着他绕过自己朝门口走去,苏亦岚只觉那一刻好似被定格住,瑟瑟秋风采入耳际,若梧桐叶落般萧索,心底汩汩淌着泪抑或夹着鲜血。那莫名揪扯着的痛,无法用言语说尽。只是每想一次,都硬生生咯得慌。胸口好似被什么压着,快要窒息般。喉际如火灼烧,怎么都不能说出话。
绝不可以任由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苏亦岚拖着沉重的步子,扭身看着他决然离去的身影,不顾及那已经十分凸显的小腹,冲上前从背后环抱着他,不想让那温暖的拥抱就这样松开,越发将他搂得更紧了些,淡声道,“我虽是青龙帮少主,亦曾随着那些帮众劫过官道,但我所劫的都是些贪官污吏欲中饱私囊的官银。而且那些经手的钱银,我都用在救助各地灾民身上,一分一毫都没有收入荷包中。”
感觉到他那修长的手指在拨开自己的手,苏亦岚稍稍一顿接着说,“我明白或许你一时半会有些难以接受我爱过栾承璟的事实,但那只是曾经。已经过去许久了,难道你还要因此而生我的闷气吗?”
栾承昱眸光幽深,似乎陷入了沉思,那紧锁的眉头萦绕着层层乌云,令人有些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攥紧的拳头直直地垂着,难以言表的郁结。那无尽的妒火在心口熊熊燃烧,他的眸底蕴着一层红,好似一头愤怒的狮子。
那个素日瞅见自己便是满目宠溺的栾承昱,眼下已然不再,苏亦岚心中一阵揪心的痛,蔓延着全身。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难道说得便是此时此景吗?殷红如血的枫叶,簌簌凋零于萧瑟秋风中。
斑斑清泪再次流下,掠见他稍稍别过头不愿对上自己的视线,苏亦岚伸展开的手只觉不像是自己的,绵软乏力地敛回。咸咸的泪珠滑过嘴角,湿了衣衫,亦让心变得薄凉了些。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山盟虽在,此刻于他只怕似过眼云烟。原来有些话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天真地以为坦诚相待便能换得两心相印,到头来却不过是独倚绿窗拭红泪。
所有的臆想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苏亦岚有些看不起这样的自己,拭干泪水,长长做了一个深呼吸,欠一欠身子,低眉敛目柔声道,“既然皇上还有要事在身,那臣妾便不再打扰,恭送皇上!”冷冷一语,无情道出,她甚是决绝地望着他。想要从他的黑眸中捕捉到一丝温存,却是犹豫、冷然,什么都有偏偏少了她最想要的温柔。
那钻入脖际的风,如一只黑蛇缠绕着,令她浑身发颤,有些做冷。缓缓低头避开视线,只想好生抚平自己的思绪,从前若是心痛,她只觉堵得慌,如今却有些瑟瑟发抖。
“如今你有孕在身就不用恭送了,小心身子骨。”栾承昱分明瞧见她眉眼间蕴满失落,却还是淡淡一语,心中仿佛打了一个结很难解开,越是想要释怀,那滋生在心底的说不清是怒是妒的感觉,像一条长长的丝带将他的心束缚得越发紧了些。
脑海中不断闪过许多场景,弁国皇城中,她与他四目相对之际,心底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暗暗情愫;和亲路上她含情脉脉地凝望着他,期许着他带她踏遍红尘;芜国帝苑之中,她毅然决然地在月夜与他坦然心迹……
一层层若铺天盖地的雪花将他堙没于尘世之中,无声无息,唯剩一片苍茫的荒凉世界。想到那个栾承璟竟然握着她的手不放,曾经搂过她的腰肢,甚至……低低叹口气,不由自主地合上眼,不愿再去想那些刺激着情绪的画面。
他想要了解有关她的所有事情,可当所有一切就那样淡然地从她口中说出时,他只觉胸口被一块巨石狠狠压着,难以喘气。脸刷地滚烫,热辣辣的,好似有一股怒气随时都准备着喷涌而出。
就在刚才她的眼底还是夹着清泪,然转瞬便是浅浅一笑,想要避开却是撞入眼帘,他的心不由自主仿佛被什么猛力戳了一下,没有预兆觉着生疼,再也抑不住的怨气,满目森然,冷冷一句,“朕走了。”话音刚落便有些后悔,却只得硬着头皮朝门口迈去,没有预想中的挽留。唇畔不住逸出苦涩的笑,只得甩袖而去。
短短一语,若枯木坠入寒潭,发出幽幽一声。伴着有些笨重的咯吱一声,她才转身目送着他离去,豆大的泪水沿着腮帮子而下,那修长的身影渐渐模糊在视线之中。云想衣裳花想容,百转千回,君已陌。
那一日,仿佛过了千年,苏亦岚斜倚着绿窗,右手覆在隆起的小腹之上,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除了那秋风扫落叶,除了那渐渐西沉的落日,外头是那样的静谧,让人有种恍然若失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