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记话如同一个重重的耳刮子狠狠扇过苏亦岚的心,又好似有一阵冷风拂过脸颊,不想在他面前流泪,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只是心中已有些落寞,身子骨也是有些眩晕,竟有些站不住脚。
那个念想不过偶尔闪过脑海,然后随口说了出来,却是最残酷的事实,她有些措手不及。他身上不是流淌着与自己一样的血液吗?为什么却是如此冷酷无情?如此狼子野心?
元君昊远远望着她,瞧见她满脸失色,只抬头看着那天际飘逸的几丝流云,黑眸中也闪烁着晦暗有些不可言说的亮光,仿佛孑然独立般,许久才偏过头对上苏亦岚的视线,冷然道,“好歹你是我的姐姐,我不会对你下手的。”
苏亦岚面上一怔,有些愤然,咬咬唇硬是没有让泪水夺眶而出。泪水,于此刻不过是懦弱的表现。原以为自己与胞弟团圆,自己与他之间却仿佛隔了万丈深渊。他的心思,深得让自己看不清,有些惶然。
“姐姐,外头风大,你还是去里头歇息吧!”元君昊敛目低眉让人瞧不见他脸上的神色,逆风而立中,那身玄青色福纹交领长袍有些翻卷,腰际别着的墨绿玉佩亦是荧荧闪着光泽,只是令人见了不由得生寒。
有些凉薄的秋风吹过,面上也微微有些冷,苏亦岚攒紧手中的木兰丝巾,只愣愣地望着他,不过几日相处,她便以为他此番是为了血脉关系而来寻找自己,却原来不过是因着自己与娘亲生的一模一样罢了。带自己回弁国,不过是为了铲除董太后。嗤嗤冷笑几声,心里酸涩难以克制。
这里青砖白墙,四处种着秋海棠,还有些许蔷薇,可惜秋已到,没了早些时候的如火如荼,剩的一片冷清。
秋日里,肃杀之气便多了些,离别也多了些,伤怀也多了些。只是当所有的往事一股脑儿都袭上脑海中时,苏亦岚闪烁着泪花的眼眸终于忍不住,簌簌流下眼泪。她曾告诫过自己不要再流泪,却是一次次将许诺打破。
元君昊看着她如此伤感模样,脸上闪过一丝勉强的笑意,目光直直凝视着她,语带关切道,“姐姐若是不喜欢见到弟弟,那君昊便先行离去了。”说罢甩甩衣袖,大步朝扇形拱门走去。
苏亦岚心中一颤,立马拭干所有的泪水,缓缓闭上眼,痛定思痛之后才睁开眸子,只是这次多了些凌冽,缓缓将臂弯处的素纱云纹广袖放下,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江山于你,真的如此重要吗?”
元君昊迈出的步子敛住,缓缓停在原地,眉峰微挑陷入沉思,幽深的黑眸夹着无尽的变幻莫测,隔了许久,才淡淡一笑,只是那笑没人能看的懂他的心思,唇角微微一勾冷然道,“弟弟很是好奇,若是姐姐将这个问题问与那栾承昱,不知他会如何作答。”
一席话说得苏亦岚有些愕然,只得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脸上不断逸出难以意会的笑,心中扬起一阵凉意。他说得对,当所有的事情都拆穿,栾承昱待自己只怕会是形同陌路。既然登至高处,便早已将所有的心思都记挂在其上,他的心里存的也是那万里无疆之大同。而自己,不过是沧海一粟。
元君昊看着她的表情便已猜到了她心中所想,脸上顿时闪浮过一丝难以意味的笑,淡淡说道,“姐姐该知道,处在尊位,会拥有许多常人想不到的东西。可是当权位与其他有所相冲时,也必须放弃那些东西。”元君昊久久地凝视着苏亦岚,声音平淡地没有一丝生气,“尤其是那些最会牵绊人的情感,所以江山美人孰轻孰重,相信栾承昱的选择姐姐早就猜到了。”
那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在苏亦岚的心里久久都未停下来。他所言极是,若是他得知了自己是青龙帮少帮主,曾经劫过官道,曾经多次参与许多次刺杀贪官污吏,他的心里只怕不会记得那些曾经对自己许下过的誓言。
之所以迟迟都没有告诉他自己的身份,便是心中存着那一丝想法,如今却被君昊轻描淡写地道出,她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自己与栾承昱之间,到底是隔着千山万水,牵牵绊绊很是纠葛。
他是帝王,高高在上,他的心思自然亦是自己难以揣测的。环视四周,那有些枯黄的叶片在空中有些苍凉。苏亦岚下意识地伸手抚着比从前更凸显了些的腹部,眸中有些黯然。双手有些没底气地往下滑去,突然间触着腰际悬着的香袋。
几丝蓝色丝线绣成了两朵清香木兰,里头藏着的便是他七年前留给自己的飞凤玉佩。她还记得那时候,自己满怀希望地跑去后山那座破庙之中。只是除了空寂的破庙,他便如同风一般消失了。
就在自己伤心懊恼之际,忽然瞥见就在他曾经躺下过的旁边,一块玉佩平整地摆放在那有些褪色的矮脚木墩之上。她才明白他不是一阵风,而是真实存在的。
许多年过去了,她时常都会跑去后山,想要看看那个少年是否还会回来找自己。可是,他都没有来过。虽然有些失落,她也曾不断地在脑海中刻画着他的模样,那一个在月夜看着自己抱头痛哭时,吹着如簧箫声企图以此安慰自己的男子到底是生的如何。
甚至有时在被二娘斥责之后,屋内只燃着一盏油灯,她亦会倚着绿窗痴痴望着那一轮明月,回想着自己与他每一次相遇所发生的事情。她亦会不断地问着自己,他还会记得自己吗?若是再次相遇,他会认得出自己吗?
可是那一切美好的回忆,都只能留在脑海中,久而久之便被尘封了起来。于是,自己在弁国皇城遇见了栾承璟,其实那一刹她亦闪过片刻的纠结,会不会是他?只不过在看清他腰际佩戴着乃是一块白玉镶金玉佩之后,她的心有些恍惚,却还是在对上他那双黑眸时悸动了。
如今想来,那一切或许都是上天注定。迎着元君昊有些森然的黑眸,苏亦岚攒紧丝巾的手渐渐有些放松了,心也没了方才的紧绷。七年轮回,自己与栾承昱再次聚首,那便是此生不换。
元君昊看着她有些熠熠生辉的眸子,心中竟闪过几许疏离,黑眸中亦是没了方才的得意之色,她的笑有些令人看不穿,强忍着心中不悦,淡声道,“姐姐笑什么?”
苏亦岚长长舒一口气,一扫方才的阴霾之色,淡淡一语,“看来弟弟从未遇到过一个真心的女子,更是未尝真心待他人,所以才会得出如此结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对上元君昊有些愣然的眼神,静声道,“作为姐姐,我倒真是替自己这个弟弟觉着可惜。或许你经历过许多困顿时期,没有人能够理解你。甚至连自己想要做什么都不可以,只得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活,而就因着你的身份,所以你心中才会滋生了憎恶这世间许多美好的念头。”
“住口,休要再说了。”元君昊一脸茫然,夹着些许痛楚,微微垂下头有些黯然伤神。虽只是简短的几句,过往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便袭上了脑中,一次次撕扯着自己那颗难以抚平的心。
当他蹒跚学步满是期许地走向那个满身皆是珠光宝气的妇人之时,远远地瞧见她眼中闪过的疏离,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走近了才看的真切。她的那双很好看的凤眸之中,没有一丝温柔。
就在自己摔倒之时,她仍旧坐在那大理石木桌旁,拨弄着那鎏金镶珠护甲,轻轻划过桌面,没有瞧自己一眼,反是脱口一句,不中用的东西。那一句话他听不懂,只是长大些,他便时常听到她如斯对自己说。
还记得有一日在书房中,自己得了太傅狂赞,他满怀希望地跑去椒房殿想要将这个消息告知她时,却听到从虚掩的雕花木门内传来的笑声,他怀着好奇心朝里一看。手中的卷册没提防从手中跌至地上,那里头传来怒喝一声。
他的双脚却好似被灌了铅,怎么也不能挪步。只得眼睁睁看着里头那个唇红齿白的年轻男子一脸诡异地笑着从自己身旁经过,在行至自己身旁的时候还不忘整一整那有些凌乱的衣衫。
宫中素来盛传母后的椒房殿内时常有男宠出入,而父皇因着身子孱弱,所有大权都交与母后,所以对那些事情都是不闻不问的。而他亦是不信的,直到自己亲眼所见。那一天他十分狼狈地在皇城夹道间奔跑,即便是跟在自己身旁平日里手脚灵活的小木子都追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