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碧见她陷入沉思,许久都蹙眉神色亦是有些呆滞,便轻轻推搡着她的双肩,宽慰道,“事发突然,若是老奴自己亲生经历这样的事情,也会与公主一样有些错愕。”轻轻抚着苏亦岚的秀发,柔声道,“这么多年了,终于找回了公主,老奴的心才安生了些,也算对得起主子。”话毕眼眶一红,泪水在眼眶之中打着转,别过脸立马拭干。
“嬷嬷,又在伤心了。你可忘了,在来的路上是如何答应我的,绝不会伤心的。”元君昊眸底掠过一丝忧色,径直上前掏出方巾递与她,关切道,“宫中太医说了,嬷嬷得的眼疾是陈年旧疾,难以医好。太医千叮咛万嘱咐,切不可再流泪,眼下却忘得一干二净吗?早知如此,我便不带你来这寻找姐姐了。”
苏碧莞尔一笑,摇摇手道,“瞧老奴,见着公主,一时喜极而泣,倒将自己与皇上之间的约定都忘了。”
苏亦岚在侧近安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已是翻江倒海倾吴蜀,暗暗倒抽了口气,却依旧是纠葛万分。元君昊乃是自己的亲弟弟,她无论如何都是不相信的,自幼她便知道那董太后生下了一个男婴,不过与自己同年同月同日,后来被立为太子。只是明明是董太后的亲生儿子的元君昊,怎么可能与自己有关系,所有的事情好似一滩烂泥,没法子想个明白。见着苏碧伸手欲抓着自己,苏亦岚连忙往后退去,警觉地盯着她冷声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你们为何要编那些个谎话来骗我。但若是你们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只能奉上一句,你们想错了,如今芜国发生变故,我亦是一个在押的犯人。”
“你这脾气可真是大,比我这个但皇帝的弟弟都还大些。”元君昊静静地看着苏亦岚,眉眼间尽是平淡,唇角微微一勾,斜倚着一旁的插屏,清声道,“嬷嬷,看来这些年你的牵挂没有人在意,你替她流过的泪,她也不知道怜惜。如此看来,还是昊儿待嬷嬷好些。”
“皇上,”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苏碧立马改口道,“少爷,这些年了,我一直都盼着有一日你能与公主能够相认,这样也好慰藉主子的在天之灵。如今终于见到了公主,老奴这心中当真是开心得紧,只恨不能千言万语说尽心中所想的一切。”
“不要再说了,”苏亦岚不想被眼前二人的话语扰乱自己的心绪,索性大声喝道,“你们二人在我眼前一唱一和,谁知道卖的什么关子,都给我出去,出去。”这件事来的太突然,太出乎意料,她实在是需要些时间静下心来好生想一想。
元君昊低低哀叹一声,目光炯炯地看着苏亦岚,浅浅笑道,“既然有些事情你想不明白,那我这个做弟弟的便让你一下都明白个透彻。”说罢便走至插屏外的的大厅之内不知拿着什么东西走了进来,待走近了便看清乃是一卷画轴。
苏亦岚有些质疑地看着他,只是轻声道,“不过一幅画罢了,有什么古怪之处,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能说会道。”
元君昊霎时摇摇头,望一眼苏碧,耸耸肩道,“嬷嬷,看来我猜测的没有错,我这个姐姐脾气可大得很呢。”说罢将手中的画轴缓缓展开,望着画中的人儿似有所思道,“从小我就喜欢在皇宫里四处闲走,所以才在兰香苑中碰见了苏碧嬷嬷。那时候我虽位处尊贵,太后总是不准下人没同我嬉戏,因此极少有能与自己说得上话的人。而嬷嬷竟不在意我的身份,每日都教导我许多东西,直到十岁那年,嬷嬷将我的身世告诉了我,起初我与你一样,不相信。但凌太医为证,他亲口对我说,柳若兰才是我的亲生娘亲。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董太后对我爱理不理,企图处处控制着我,原来我并非她亲生。”
苏碧如捣蒜般点头,温声道,“二十一年前,一个雷雨之夜,主子怀胎十月终于生产,而老奴则守在一旁候着。当所有的人都喜极而泣地以为娘娘只生下了一个小公主后,前来的太监都去禀报皇上这个喜讯。孰料前脚刚走,董太后的爪牙后脚便来,冷酷无情地逼迫着凌太医,若是主子顺利产下皇嗣而且性命无忧,那么凌氏一族便要惨遭血洗。那时屋内只有老奴与凌太医,就在太后带来的人走后,娘娘过了片刻便有产下了一个男婴,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主子怀得是双生儿。同时也没有人知道,董太后生下了一个死婴。”
苏亦岚抬眸愣愣地看着元君昊,早些时候在凌府的时候确实听斯褀提起过,董太后对他有些过于苛刻,而且事无巨细都有所干涉,难道竟是真的吗?可是为什么事情会变成如此局面,她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公主,其实狸猫换太子的事情早就不新鲜了,尤其是像董太后那样权欲熏心的深宫女子,只要能够往上爬,她不在乎那个太子之位是谁,只在乎他能否受制于己,她只想登上至高无上的后位,然后操纵着一个傀儡,垂帘听政。”苏碧满目含着泪水望着元君昊,淡声道,“公主这些年受到的苦楚很多,但是皇上又何尝不是!”
元君昊敛目低眉,往后退了几步,缓缓打开窗纱看着外头熙熙攘攘的人群,心思却渐渐回到了许多年前。他虽为太子,却丝毫没有一刻觉着舒坦,反倒是四处都有董太后派来监视自己的宫人。想要做自己想做是事情,却是被董太后以各种理由拒绝推搡。而且即便是在自己生辰之日,她亦是草草了事。而父皇身子孱弱,诸多宫中大权都紧握在她的手中,只要自己与哪家大臣走得近,不过几日便被她寻了各种由头,要么关押在天牢,要么被处以各种极刑。那时他曾追问着董太后,却只得到了她凌冽的眸光,嗜血一般,仿佛只要自己一个不小心,下一个便是自己。
从小她便与自己之间隔着千山万水,而他也从未将心思告知她。直到苏碧的出现,他才恍然大悟,为什么董太后会如此待自己。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极力在董太后跟前每日都演着戏,装着很是敬畏她,一副懦弱无能的样子,然后私下里在暗中培养自己的得力助手,好生锻炼自己。此次自己想要大刀阔斧地改革国内冗繁的赋税,岂料才提出了一条,剩下的就被她老人家硬生生一个眼神逼回口中。
如今他已经成长了许多,羽翼正在逐渐变得更丰满。虽然早知道凌府中有一个孪生的姐姐,可是从未见过面,直到这次他才得空趁着她老人家去行宫养一阵子病来到了弁国,一则是为了寻找那个从未谋面的姐姐,二则是要将她带回弁国,当着众位大臣的面拆穿董太后所犯下的罪行,逼她放下手中重权。
“别说了。”苏亦岚似乎能够想见元君昊的处境,毕竟那位盛气凌人的董太后,自己曾经见过,只是她断然没想到,凌梦得能够将自己带会府中抚养,还将自己的亲弟弟送去董太后跟前充当太子,这份恩情,真是难以回报。滚烫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了许久终于还是流了下来,是惊喜,是惊愕,这个意外当真是太令人震惊了。
娘亲若是泉下有知,她也会欣慰的。想到这儿,咸咸的泪珠划过嘴角,苏亦岚会心地望着他二人,却还是按捺着心中惊喜淡声道,“可你为什么又如此确定我便是当年凌梦得收养的凌雨萱?要知道三年前所有的人都以为那个和亲的尹灵素已经死了。”
苏碧微微招手不以为意,右手仔细地替苏亦岚擦拭泪珠,随即轻轻拍着她的手背,清声道,“自公主被凌太医抱出宫后,老奴虽然不曾见过公主,但时常在凌太医入宫时寻各种由头见上他一面。他告诉老奴,公主与主子长得一模一样,老奴甚是欣慰,或许这便是主子在天有灵吧!”看着那支斜插在苏亦岚发髻间的白玉嵌珠翠花簪,扶了扶玉簪淡声道,“那支玉簪是主子嫁入弁国后便一直随身戴着的,老奴怎会不记得,而且那玉簪亦是老奴央着凌太医带去凌府给公主的。”
苏亦岚闻言,心底最柔软的那一部分好似在不住地往下陷,泪水如注往下流。长长吸口气,望一眼元君昊还有苏碧嬷嬷,止不住地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即便上天一次次让自己不得不面对那许多令自己手足无措的事情,但终究一切都还是好的。原来她并不是独自一人,在自己身后还有很多人,有贴心的夏妹妹,有虽看上去冷酷却也真心待自己的表哥任萧尘,如今又多了位弟弟还有苏碧嬷嬷。喜悦的泪水不断地往下流,苏亦岚搂着苏碧埋头在她肩际,心中暗暗思忖着,皇上,等着亦岚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