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得有些深沉,有些令人觉着不自在。栾承璟借着细微的月光,满脸愧疚地看着邵冰如,嘴角微微翕动却什么都没说出口。眼下无论自己说什么,对她而言都是无尽的伤害,倒不如不说。
对于她,这些年来除了自责还有抱歉似乎再没有别的感受。她想要的,自己这辈子都给不了。可是又不能决绝地对她说出无情的话,于是他每夜都宿在书房旁的耳房内,而且若是回府也是极少能与她说上几句话。有了曦儿后,自己与她之间的关系虽不似从前那般僵硬,但亦不过是晨昏定省罢了。
他知道邵冰如的性子,虽有些文静但骨子里有股倔强,比男子还要强。只要是她认定的人或事,便一味执着到底,全然不管旁人的想法。所以直至现在他都不曾对她轻易说出拒绝的话,可如今挤压在心中的郁结愈发多了,他必须得说出口,否则只会让事情变得离自己臆想越来越远。
可看着她泪眼斑斑,泪痕未干地出现在自己眼前,那些冷酷的话语终究没有说出口。然看着就在自己眼前的苏亦岚,他不愿再放手,于是便毫无顾忌地说出了那一番话。对上冰如那变幻莫测的眸光,他亦有些没有底气,毕竟自己欠她的实在是太多了。话说出口虽有些懊悔,可终于能够当着她的面说出,绷紧的心弦才踏实了些。
邵冰如闻言浑身只觉冷气蹿涌,打了个哆嗦,有些不敢相信地直直看着栾承璟。瘦削的身子在这冷清的夜色中越发显得孱弱,仿佛随时都会晕倒。紧紧咬着唇,满脸落寞亦夹着些许希冀望着栾承璟,泪水却是哗哗地往下流,似是试探问道,“王爷,方才你所言都是骗臣妾的,对不对?”簌簌的泪珠子顺着脸颊落下,滑落在衣襟之上,微微一顿,声音有些发颤道,“臣妾早已知道自己在王爷心中的位置,不过是一个养着的闲人罢了。”攒着丝巾的手紧紧绕着,有些泣不成声道,“可是曦儿乃是你的亲生骨肉,难道王爷为了眼前这样一个女子,宁愿舍弃我们之间的孩子吗?”
苏亦岚听毕心中一紧,不由得想起了那个长着一张粉嘟嘟脸蛋极是可爱的小丫头,虽只见过几次,却难以忘怀。那曦儿秉承了她母亲的一双秾丽的大眼睛,好似青葡一般,言语间亦有些自己初见栾承璟时的影子。她不愿陷入这样尴尬的局势中,猛力抽开自己的手朝着邵冰如走去,淡淡道,“既是王妃与王爷之间的私事,本宫不便多留,这便先行离去。”
邵冰如仔细打量着跟前的苏亦岚,眉眼间掠过嫉妒、愤恨之意,冷冷笑一声,语气极是冰冷道,“我才不管你是尹灵素,还是苏亦岚,我只知道就是因为你,王爷才没能爱上我,如今竟也想连我与曦儿都抛弃。”恨恨地瞪着苏亦岚良久,拦在她跟前,眸露精光厉声道,“廉王府已经被你搅得乌烟瘴气,眼下你却一句话便想了了一切恩怨,当真是说得轻巧。”
“冰如,你这话有些过了。”栾承璟语气中有些嗔意,掠一眼苏亦岚,轻轻咳了一声道,“你若要怪,只管怪我,一切都与她无关。”
邵冰如脸色顿时有些变了,注视着栾承璟许久,才深深叹口气,极是无奈与落寞道,“臣妾不过随口一说,王爷便如此护着她,当真是爱之深切。”虽浅浅一笑,却满是牵强,静静沉默一会才接着说,“什么时候,若是臣妾处于此种境地,不知王爷可会站在臣妾这一边?”那简短几句,带着不安,夹着苦涩,令人不忍闻之。
栾承璟眉峰微凝,似乎陷入了沉思。许多个夜里,他都知道她就站在自己的门外,可是他硬是没有推开那扇门,任凭风吹雨打。他亦知道每每下朝时,她都在正门候着自己,可是他不敢面对她,所以才多次选择从侧门进入。那些个下人不解,为甚身为主子的自己却不从正门入内,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不愿对上那一汪清澈的盈盈水眸,怕自己会将她伤得越发重,索性狠下心来,不如不见。原以为只要自己狠下心来,她便会死心,没了念想,却不曾想过她仍旧停在那里等着自己候着自己。
长此以往,他心中的内疚越发多了深了,心口好似压着一座大山,怎么也不能抚平。一想到她对自己的用心,她对自己的牺牲,他就无法自拔地陷入困顿之中。慢慢地心生懊恼,为什么七年之前要做出那样一件愚蠢的事情。若是自己没有答应倪太后,没有行刺栾承昱,或许一切便不会像今日这般纠葛。不断想着那些陈年往事,他的手若有若无地泛着凉意,黑眸中亦是深若寒潭。
夜风习习,将发丝吹得有些凌乱,苏亦岚伸手将额际的鬓发拢于耳后,抬头望一眼那黑魆魆的夜色,好似罩上了一件黑色大氅,蔓延至无尽的彼端,隔了片刻才将视线移至跟前。那满地由方形青石砖铺就而成的路面,隐隐透着股难以言说的沉闷还有压抑。她本意安生过着属于自己的日子,却硬生生被牵扯进如此浑浊不堪的漩涡之中,心里有些飘凉。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这么多年了,难道王爷心里竟没有一丝地方留给臣妾吗?”邵冰如几近哀求的语气,眸中泪水闪闪,贴于额际的浅紫色金丝花钿子微微颤着,映得那一张白皙的脸有些惨淡。虽然已有了答案,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一问。难道他真的是铁石心肠吗?对自己的默默付出,对邵氏一族的无端牺牲,他都没有看入眼中吗?心绪极是不宁,滚烫的泪珠缓缓流下,有些麻木了。
虽然七年前早就知道他不过是因着邵氏遇害而娶了自己,可她总以为他的心扉会对自己敞开,却是一日复一日,终无开启时。她有些恨,恨那个夺去他心的女子。苍茫夜色,那层层叠叠的树影在风中摇曳,她的心也好似随着一同飘摇,沉浮于浩渺烟波之中。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事不关风与月。苏亦岚静静在侧看着邵冰如,她对自己语出不逊,时常尖酸刻薄,由此可见她对栾承璟的爱意有多深。只是爱有时会令人迷了心智,她如今便是这副模样。自己虽心生怒火,却也无处可泄,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她只想当个旁观者,却无奈被卷入其中,不可以说个不字。
邵冰如见栾承璟没有回答自己,依旧不死心,面色有些凝重,手中的丝巾已经绕着手指好几圈勒出了红痕,转眸仍然轻声道,“王爷,为什么不回答臣妾?这个问题有那么难吗?还是臣妾在你心底不过一无是处,无足轻重罢了?”
栾承璟脸色微微有些苦涩,低眉敛目,不知该如何回答。微微闭上乌黑的眸子,负手于身后,脸露难色道,“本王心中对你极是敬重,只不过有些事情不能强求。”有些无助地笑了笑,抬眸冷声道,“不过若是你执意要本王回答,本王只想问你一句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邵冰如吃力地抬眸望着他,脖际有些发酸,听得他如此说,泪水复又在眼眶中打转,低低吸口气,许久才说,“这么多年了,王爷从未像今日这般坦诚对臣妾说过话。”心中逸过一阵阵悲凉之意,却还是假装很坚强,扶了扶发间的云鬓花颜金步摇,眼中闪过片刻的柔情,陷入沉思道,“还记得,臣妾嫁入王府第二日时,惠风和畅。臣妾端坐在菱形梳妆台前画眉,不知何时,王爷已在身后看了许久。待一切都收拾完毕,臣妾才发现王爷。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王爷冲着臣妾笑了,只那一笑臣妾便以为今生不复如此罢了。”
许是想到往事,哽咽了一会,竭力抚平了思绪,拭干眼角的泪珠邵冰如才又接着说,“王爷肯定不记得,这支金步摇是你替臣妾亲手带上的。云鬓花颜,此生不换。只是臣妾将一切都想得太好了,以为往后的日子便会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然一路走来,却是错错错,王爷与臣妾之间从最开始便是千山暮雪,难以跨越。”有些失魂落魄,有些难以控制住情绪,以致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断断续续没有方才的底气,淡声道,“王爷的心锁得那么紧,连一丝缝隙都不留给臣妾,留给臣妾的只是斑驳的银霜。王爷,臣妾有些埋怨亦有些恨你,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不曾爱过臣妾哪怕一刻?王爷可知,这世上除了你,臣妾便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