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亦岚定睛看着眼前那个女子,仿佛从未见过一般。忍不住上下端详着她,眉若远山,肌肤胜雪,她的眸中没了从前的清澈,如今又多了些令人看不清猜不透的凌冽,还有隐隐藏着的嗜血之意。虽只是偶尔掠过,苏亦岚的心不由得一惊,周身好像没了力气一样,只是木木地盯着斯褀。
斯褀低眸间只顾注视着朱红的蔻丹,忽然抬头迎上苏亦岚审视的眸光,虽有些不自在,却还是脸露梨涡浅浅笑道,“姐姐,在看什么呢?昔日你我姐妹相处十三载,妹妹的模样,只怕姐姐是看腻了,如今怎么反倒打量起来了,妹妹当真有些受宠若惊呢!”
苏亦岚攥紧的玉手恨恨地放在膝盖之上,将所有的不快都云集在那双拳,想要发作却不能,只因她是斯褀,望一眼平静无波的湖水,低低吸口气,极力抚平思绪道,“我只是在看,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如此狠心?”哀怨冲上后脑勺,用力咬咬唇,用护甲掐着手心,轻声道,“碧儿不过是个不经世事的小姑娘,而妙雪亦不过是个性子直爽的小女子,你怎么可以对她们下手,而且如此之快,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斯褀冷冷一笑,眸露精光,蕴着无限寒意,若冷霜,似剑刃,直直插在人的心口,嘴角微微一勾,状似无意抚着浅碧色芙蓉纹水袖,才开口道,“姐姐当真是爱说笑,我当然是弁国凌府的二小姐凌斯祺,这一点皇上也知道。”
苏亦岚眸光一凝,有些恍惚,往后一靠,听着斯褀语调冷涩,知道她对自己的恨意只怕比自己所想的还要多,可是人命关天,碧儿与斯褀都是无辜的,而且那一张张鲜活的笑脸好似就在眼前,自己的心被刺得体无完肤。为什么仇恨会令人失了心智,会让她变成这样一副冷酷无情的模样?
斯褀见她没有答话,索性站起身子,环视四周良久道,“既然姐姐无话可说,那妹妹也没空陪着你,您自己一人兀自留在这御花园赏花吧!”
“站住!”苏亦岚忍不住脱口直道,语带冷澈,很是坚硬,即便她是斯褀,有些话该说的还是要说,黛眉紧锁冷声道,“为什么杀妙雪?是不是她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斯褀闻言嘴角逸出一抹诡异的笑,缓缓转身,双手抱在胸前,柳眉微微挑着,淡笑道,“自幼我便什么都瞒不过姐姐,尤其是做错了事情。”伸手扶了扶头上有些松的鎏金翠玉凤钗,美眸流盼,闪过一丝亮光,温声道,“我本还犹豫着该如何对你提起进宫之事,谁知那丫头在苏府的时候不小心在假山后听见了我与苏振元的谈话,既然她找死,那我又岂能不如她所愿。”
苏亦岚心弦一颤,那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就那样波澜不惊地从斯褀口中说出,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忍不住一阵心悸。美眸之中雾气横生,人命如天,却在她眼中如此卑微,贱若蝼蚁。她绝不是斯褀,分明记得在凌府时,斯褀是连只蚂蚁都不忍踩一脚的。
斯褀盈盈一笑,黑眸中难以言说的莫测之色,捏起一块糕点轻轻咬了一口,嚼了几下抬眸道,“可是那苏振元不知为甚,没有要了她的命,只是给她吃下毒药,毁了她的容颜,还将她送去影梅庵里好生歇着。”伸手捋着乌黑秀发,甚是柔滑,稍稍叹口气道,“苏老爷对那妙雪也算有情有义没有杀了她,无奈那个妙雪性子极是犟,几度欲逃出影梅庵想要报信给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便派人去那影梅庵暗中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趁她离了庵时便立马下手,所以她的死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你,”苏亦岚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径直站起身子,双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襟,使尽力气,眸若深潭,夹着蚀骨的冷意,几乎是从牙缝间蹦出的字道,“你为什要这样做?若你有恨,只管冲我来,为什么要伤害无辜的人。”
斯褀冷静地看着她,唇畔不住蕴着冷笑,旋即伸手缓缓拨开苏亦岚的手指,冷声道,“若能看着你每日受到煎熬,心中满是愧疚还有自责,才不枉我白活一场。”戴着鎏金嵌珠护甲的手缓缓划过苏亦岚的脸颊,凑上前几乎贴着她细声道,“你没有资格冲我这样大呼小叫,你只管记着,你欠凌家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苏亦岚脸色苍白,嘴角微微翕动,泪珠亦是沿着脸颊落下,羽扇般的长睫微微一颤。想到了有关凌府的一切,那满树梨花,那紫藤秋千,还有言辞恳切的凌梦得,还有事无巨细都喜欢唠叨的二娘,过去的种种都萦绕在脑海。可是,那一切都回不去了,只能在梦里。
她宁愿此刻呆在凌府中,哪怕外头的世界充满了无尽的未知,她都绝不会迈出闺房一步。攥紧的拳头早已涔出了汗水,有些黏稠。清眸有些灰暗,没了光泽,声若蚊蚋,“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们?”
“为什么?你说呢?”斯褀冷若冰霜的眸子仿佛尖刀来回切割着苏亦岚的全身,看着眼前的苏亦岚泪雨如珠却没有丝毫恻隐之情,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夹着股尖锐之意,“在你眼中,碧儿、妙雪都是无辜的。那我爹我娘呢?在你眼里,他们到底算什么?别忘了,究竟是谁在二十年前将你从腥风血雨的弁国皇城里救出来的,而且还养了你十四年,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吗?”
一句句质问,仿若一道道无情的光影流逝,苏亦岚满目惊诧地看着斯褀,全身乏力地跌坐在石墩之上,有些瑟瑟发抖。胸腔难以遏制地涌着汩汩凉意,撕心裂肺般痛着,却不能吱一声。泪水哗啦啦决堤而下再也捱不住,视线早已模糊不清。
她是凌家的罪人,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了,而斯褀对自己的恨亦不是没有道理的。为甚事情会发生至今日这个局面,她有些恨,恨自己为什么当初心存好奇想要去看一看那巍峨的皇宫。
若是没有迈出那一步,或许斯褀能够当上弁国太子妃,凌梦得便不会被董太后施以酷刑而致死,凌府也会好好的,所有的人都会好好的。哪怕二娘戳着自己的额头责骂自己,她亦甘之若素。
只因着那一步那一个举措,多少人赔上了性命。凌梦得,凌家上下所有的人,雪雁,如今又是碧儿、妙雪。她有些不敢想了,怕有朝一日自己身边连一个人都没有了,昏天暗地只剩自己一人。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离自己而去了?苏亦岚心智已是混乱一片,想要端起茶抿一口水,却怎么也握不住,身子袖手一挥将杯盏碰倒,大理石桌上霎时溢满了水,周遭甚是狼藉一片,而茶水渐渐沿着桌面朝下滴落。
斯褀冷眼在旁瞧着,看着她为自己的话所动容,心底掠过一丝笑意,俯下身子将杯盏扶正,旋即握着苏亦岚泛着凉意的手,淡声笑道,“我知道你此刻心里,除了自责,还有无尽的懊恼。可是怎么办呢?所有的人都因你而死,所以你的后半生,注定不会过得安生。若是夜里你听着耳畔传来的哭声,别害怕,因着那些乃是因你而受牵连的冤魂向你索命来了。”
苏亦岚怔怔地看着斯褀出神,竟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本是想要确认一些事情,眼下却被斯褀说的有口难辩。掐着柔软的手心,硬生生的痛着,良久才回过神,拭干脸上的泪水,哽咽道,“你若如此恨我,为什么不一刀结果了我,何必生出那么多事端?”迎着斯褀冷冽的眸子,冷声道,“关于三年前,即便我说再多亦是无济于事,因为你根本就不信我。可是那一切不是我本意,凌家待我的恩情,今生无以为报。”
斯褀咬着唇角,恨恨地瞪一眼苏亦岚,用力地攥着丝巾,尖声道,“所以你该死,而且即便是死上千次都不足惜。”
秋风过耳,湖面亦是泛起阵阵涟漪,偶有残叶坠入其中,亦是随波逐流。苏亦岚看着斯褀有些发红的眼眶,那双眸恨不得将自己碎尸万段,想要抚着她的脸,终究还是没有伸出手,只是抽噎着说,“我该死,可碧儿与妙雪不该死。扪心自问,你这样做对吗?她们还这样小,你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吗?”
“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斯褀快速扫一眼苏亦岚,瞧着她满脸失落,心中甚是快意,侧着身子倚着一旁的朱红栏杆笑道,“你知道吗?我最讨厌你这样,一脸心慈,可是与你最亲近的人都被你害死了。”望一眼瓦蓝的天际,眼中浮过一丝疏密,声若蚊蚋,“我倒真想知道,下一个是谁?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栾承昱,还是你腹中的胎儿。”说罢视线一直停留在苏亦岚隆起的腹部,嘴角不住地逸出浅笑。
那一抹寒光,苏亦岚看在眼里心中只觉发憷,下意识地伸手捂着腹部,淡声道,“我知道今生自己已经是凌家的罪人,你若想要,只管拿去我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