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映着那点点斑驳的树影,虽是无言,却好似在呜呜说些什么。四周森然的殿宇,显得愈发苍凉肃穆,仿佛永久地沉睡着,没有一丝生机。
飒飒秋风穿耳,静太妃望着眼前那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女子手中提着一盏昏黄的羊角灯,越来越逼近自己,虽知道她不是柳若兰,可还是止不住心中一阵阵惊颤。用力撑着身子站直了,脸色有些苍白地往后退去,语带惊恐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如此对哀家?”
周遭似乎萦绕着一层湿而重的寒气,静太妃将身上罩着的湖蓝色掐花对襟褂裹紧了些身子,由内而外觉着冷,心里早已是如履薄冰。见苏亦岚没有停下的意向,声音比方才大了些,“休要在这里装神弄鬼吓唬哀家,还不赶紧老实交待。”
寒鸦栖于枝头,蓦地传来呕哑嘲哳的啼声,声声扣人心弦。静太妃只觉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凉意,嘴角翕动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双腿仿佛灌了铅不听话,有些乏力无助地停留在原地,木然地注视着苏亦岚的一举一动。灯盏越来越近,她看清了苏亦岚的容貌,良久才道,“你既是人,为何要出现在这里糊弄哀家,不怕哀家命人将你关进天牢吗?”
苏亦岚默然不语许久,只是凝视着静太妃脸上的所有神情,听着她方才几句话没有一丝底气,反是夹杂着无限的凄然,忍不住冷冷笑了几声,眸光若尖刀,冷声道,“臣妾不是鬼魂,太妃不必如此紧张。太妃心中已有了答案,何必如此问臣妾。”稍稍矮身作揖道,“太妃见着臣妾如此惶恐,想必定是对那柳若兰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那张容颜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眼前,静太妃不敢直视,只别过脸望着冒着水汽的池面,呼吸仍旧有些急促道,“哀家想起来了,你便是皇上新纳的苏妃。”敛敛有些凌乱的衣裳,掸去灰尘,淡声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穿着那件衣裳,方才还做出那样逾矩的行为?还说着那样无礼的话?你可知罪?”
苏亦岚美眸中寒光一闪,淡然地望着眼前那个心中有愧却又不知悔改的妇人,隔了片刻才开口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太妃比谁都清楚。至于我的行为有无逾矩,您是最没有资格如此说我的。”清眸微眯,淡淡一笑,那笑中夹杂着扑朔迷离的意味,接着说,“关于二十一年前那场荒唐的和亲,不知太妃有何指教?”
静太妃心中一震,仿佛身处万仞悬崖不可退却,只得迎难而上,垂下美目,一脸凄怆模样,过往之事难以切断,硬生生堵在心口,捶的人心痛。双手不由自主地攥紧着手中的鲛绡丝巾,眉眼间一层霜意。心里缭乱如麻,不知从何下手。
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和亲,是自己心头永远都不可抹去的一道伤口,无数个夜里想起,她都会浑身是汗的惊醒,然后再也不能入睡。太多的愧疚不能言说,因着木已成舟,自己再无回天之力。
若兰待自己极好,可自己却亲手毁了她的幸福。再多的泪水和对不起,也是换不回来所有人的痛楚。可是她是不得已才为之的,若不这样做,倪太后便会将自己下嫁给卞国皇帝,那自己苦苦隐瞒许久有孕在身的事情便会被发现,一切都会破败。
忘不了苏振元如何跪在自己跟前央着自己在若兰喝下的茶水中下药,他说过只要柳若兰一走,对谁都好。倪太后不会再对若兰下毒手,而自己与腹中胎儿亦能安然活着。那一夜,她的心仿佛快要跳出来了。端着托盘的手有些生疏,托盘中的紫砂茶杯好像随时都会被自己摔至地面。
听雨轩中,周遭都是十分安静的,而自己的心却是难以克制地跳得极快。若兰瞅见自己一脸幽思状,甚是担忧自己,还以为自己是夜间睡觉时着凉所致,立马拽着自己的手一同坐下。平日里时常与她一起在那里有说有笑,那一夜当真是如坐针毡。
几度欲端着紫砂茶杯的手不住颤抖,怎么都拿不起来。若兰极是心细,瞧见自己如此模样,便径直端了一杯给自己,接着她自己也端起一杯茶水,呷了一口,嗅着茶香,接着连连喝下了几口。
斜月如钩,仿佛要将一切都割扯断,不留一丝情面。银辉照在地上衬着一层白霜,直直映到人心中去。看着她眼睑缓缓合上,身子也没了早先的气力,然后昏昏沉沉倒在一侧的石桌旁。
她的心中,仿佛被人用刀狠狠刺了一刀。听着若兰口中声声唤着先帝,她又岂是铁石心肠。若兰与先帝乃是两心相悦,各自许下誓言。每夜入睡之际,听着若兰在自己耳畔说着她与先帝之间琴瑟和鸣,在书房一同临摹字迹的事情,若兰对先帝的情谊,自己岂会不知。月夜之下徘徊良久,就在自己决定将若兰唤醒,却瞧着倪太后在苏振元的引路之下来了听雨轩。
伸出的手不知何时立马紧紧藏在宽大的衣袖之下,然后双腿不听使唤地碎步走向另一边静静候着,默默垂下头,恍然间余光一扫,看着几位带刀侍卫将失去知觉陷入昏睡中的若兰不知带去了什么地方。
眼睁睁看着那熟悉的身影在黑暗的夜色中渐渐远去,直至最后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一直在眼眶中打着转的泪珠再也忍不住,一颗颗滴落在地面,顷刻间便消散了。无数个声音在喉际萦绕着,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得闷在心底。
她知道此生便再也见不着若兰了,只是不曾想过,那一夜之后带来的结果与臆想有太大的出入。先帝大婚之夜抱着自己,口中唤着的却是若兰。她心痛,不是因为自己对先帝有任何情感,而是对不住若兰。
想她一个弱女子只身嫁入弁国,而且本该属于自己的婚礼,新娘却成了自己最要好的姐妹,她心中对自己的怨恨该有多深。然一切再无回旋的余地,或许在喜帕被掀开的那一刻,她的心在淌着血,滴着泪却无人能诉说。
那一场大婚,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更令多少人伤心欲绝,黯然垂泪。
先帝第二日醒来看着身旁躺着的人是自己,他脸上的表情,她这辈子都忘不了。嗜血般的怒吼,只恨不能掐死自己,更多的是无可奈何。从此先帝便郁郁寡欢,一蹶不振许久,终日望着那一幅画失魂落魄。直至七年前一个雷雨之夜,先帝高烧不断,梦中一直唤着若兰二字,断断续续念叨了许久,隔了三日才驾崩而去。
而若兰亦是在嫁入弁国不久便有了身孕,但是一直郁结在心,故而身子骨一向不好,怀胎十月后难产,据说生下一个女婴,那女婴只呜呜哭了几声便没了气息,而若兰便也从此殁了。
静太妃神色迷离,忽然抬眸怔怔望着苏亦岚许久,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的,伸手指着苏亦岚恍然大悟道,“你是柳若兰的女儿。”
苏亦岚目光炯炯地注视着静太妃,几乎想都没想,径直点头冷声道,“何故如此震惊模样,倪太后从第一次见着我便已认定我是柳若兰的女儿,而苏振元也早就猜出了我的身份,否则他又怎会命我以苏亦岚的身份入宫。”掠见静太妃一脸难以相信的模样,苏亦岚接着浅浅一笑道,“看来你当真是在太庙待得久了,消息一点也不灵通。或许,义父他老人家根本就不打算告知你他所有的计划,因着你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因着你不过是一粒可有可无的棋子。”
静太妃定定地望着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绪难平。虽然震惊于柳若兰的女儿还活着,可方才她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苏振元往昔对自己的好悉数都是自己空欢喜一场吗?蓦地忆起苏振元昔日与自己在一起,似乎总是透着自己看另一个人,她有些不愿也不敢想。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是他对自己说过的话。她还记得,他信誓旦旦地将自己揽入怀中,含情脉脉地说着若是有朝一日得天下,他必定要与自己一同主宰。然岁月匆匆,那些话语皆随流水逝去,而她亦不在乎什么后位与否,她在乎的是璟儿还有那个曾经花前月下与自己说着要相守一生的男子。
苏亦岚神色有些冷淡地望着静太妃,瞧着她陷入沉思,毫不犹豫地再次开口道,“听闻义父早年便与一位女子定下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