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凝雪点点头,柳眉微拧,抬头望着湛蓝如洗的天际,淡声道,“姐姐,从前那个萧妍秋是这后宫中最嚣张跋扈的女子。”稍稍一顿接着说,“可上次在御花园瞧见那素日总是处在上风的萧妍秋因着祺昭仪而受辱,妹妹瞧着虽心里欢喜,却也深深感慨,这后宫中的女子,若是没了恩宠,即便顶着个至高的尊位,亦不过是在宫中虚度年华。”
默然想起上次听雨轩中偶遇萧妍秋时,她的脸上没了从前的趾高气扬,苏亦岚眸中闪过亮色,沉声道,“雪儿,萧妍秋与祺昭仪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夏凝雪撇了撇嘴,转过脸低声道,“还能有什么事情,不过是为了一个男人而争宠罢了。”掠见苏亦岚眸中的关切,扯唇道,“前日,那萧妍秋在兰芝的搀扶下去御花园赏菊。恰巧那祺昭仪也在,二人相见,气氛极是冷凝,兰芝不过上前折了一枝金菊欲给萧妍秋仔细观看,却被祺昭仪没缘由狠狠扇了一掌。那萧妍秋也不是吃素的,径直上前欲意教训祺昭仪。谁知皇上就在萧妍秋扇了祺昭仪一掌之后,忽然出现。那祺昭仪见状声泪俱下地啜泣,先发制人地字字句句说着是萧妍秋见不惯她,故意为难她。皇上对那祺昭仪的话也极是听信,便罚了萧妍秋在春风阁中抄写经书一日。”
“祺昭仪当真如此了吗?”苏亦岚有些着急,虽然知道斯褀定是因着痛恨萧子攸,顺带也记恨萧妍秋。可她如此公然做法,实在是容易在宫中树敌。况且那萧妍秋乃是有萧子攸在后头撑着,她这一掌,只怕会带来许多不堪设想的后果。
萧妍秋自幼娇宠惯了,如今被一个小小昭仪灭了威风,难免会黯然伤神,怪不得上次她会对自己说出那样一番话。只是这斯褀,也该适可而止,如今时局有变,她怎能如此做法,只怕会引人注意而被人陷害。
“姐姐,你在想什么呢?”夏凝雪瞅着苏亦岚敛目低眉,眸中好似萦绕上一层淡淡的云雾,故而推搡着她的肩际,瞧见她扭头望向自己才道,“听说那祺昭仪是姐姐在苏府时,伺候你的丫鬟。”
苏亦岚微微点头嗯了一声,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浅浅一笑,状似无意脱口一句道,“你腰际的那块玉佩呢,上次我瞧着喜欢,央了你几次让我好生瞧一瞧,你却怎么都不答应。如今怎么没见了,难道是丢了吗?”啧啧了几声,面露惋惜之色道,“真是可惜了一块好玉。”
夏凝雪脸色霎时绯红,扭过头看着粗壮的木槿树,顺着那横生的枝桠直到无边的天际,双手攥着丝巾竟有些涔出了汗,黑眸打着转,回答有些支支吾吾,“姐姐说的是,妹妹好生糊涂,一日在宫中闲游时,那玉佩不知在什么地方丢了。”
苏亦岚看着她脸色如云,霎是好看,莞尔一笑,突然从袖间掏出什么东西,旋即放置案上,低声道,“碰巧我前几日在宫中拾得一块玉佩,总觉着有些眼熟,如今想来,也许是妹妹的。既来了,就请妹妹好生看看,是不是你的?”
夏凝雪视线移至楠木桌案,蓦地一惊,忍不住抓起玉佩放在眼前仔细看着,失声道,“上次夜里,我见着他在巡逻,瞅着四下无人,便顾不得那许多将这玉佩放在他手上。可是他怎么也不收下,于是我便威胁他,若是不收下,我便在他跟前咬舌自尽。好说歹说,他才答应了收下。如今,怎么在姐姐这里?”
又是一个为爱痴情的女子,苏亦岚心中一暖,脸上浮现淡淡梨涡,凝视她良久才道,“既然我能认出这物,想必这宫里也有人能够认出此物。任萧尘好歹是御前侍卫,见他的人亦是极多,万一被人发现他腰际佩着的是你所送的,那岂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成空。”
夏凝雪愕然地呆坐着,嘴角抽搐,淡淡扫一眼苏亦岚,脸色有些苍白。当初自己只想着要他收下这块娘亲留给自己的玉佩,未曾想过会带来什么后果。心中微微一涩,轻声道,“姐姐,我错了。”
“你何错之有,不过是因情所困罢了!”苏亦岚轻轻拍着她的手,迎着她闪烁的眸光,宽慰道,“我只不过不想你有事,也不想任侍卫有事,所以才向他讨了这块玉佩。”
夏凝雪有些失神地端详着杯盏,双手摩挲着,思绪却离得很远。自己与任萧尘之间,终究是不可能。双眸有些湿润,不愿去想,往后的日子却硬生生窜入脑际。长门冷叹,或许便是自己的宿命。
今生能够遇见他,已是无悔矣,自己怎么还能心生他念呢。暗暗垂泪,掏出绢子拭干,啜泣道,“姐姐说的是,妹妹今后必定不会再做这样的傻事了。”顿了顿接着说,“这玉佩本是娘亲临终之前交与我,说往后若是我碰上有缘人,便送给他。可是我碰上了,他却不是我该爱慕的男子。”抬眸快速扫视一眼朱红的宫墙,还有那金灿灿的琉璃瓦,眸中死灰一般没了生气,“一入宫门深四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或许,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更有甚者他也许对我也没有什么念想。要不,怎会将玉佩送与你。”
苏亦岚掠见她眸底无尽的寒意,仿佛坠入深渊,心弦为之一颤,立马说道,“妹妹可听过一句话,守得云开见月明。我相信,只要妹妹再等一等,或许一切都会好的。”
夏凝雪闻言,似懂非懂,有些疑惑地望着苏亦岚。良久没有吱一声,只是怔怔地环视四周。她是在安慰自己吗?若是,那自己也只能淡然笑对。毕竟,身份悬殊,自己与他到底是没有一丝可能。
正沉思间,忽然从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夏凝雪扭头望去,那一抹颀长的身影赫然映入眼帘。只是今日他穿着一身白色云纹交领长袍,不再是从前的深黑色,剑眉星目,愈发显得俊逸了许多,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忽然感觉到苏亦岚用手碰着自己的手肘,她才回过神,对上任萧尘的黑眸后,脸色刷的一下变红,立马垂下头,矮身作揖辞谢后便离去了。
落叶无声,浮云飘动。苏亦岚瞧着任萧尘的视线直至那抹娇羞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口才转向自己,握着杯盏悠然道,“方才我正读着《诗经》,夏妹妹瞅着也来了兴致,便也细细沉吟。待读到其中一篇时,深有感慨,一脸幽思状。大哥,你不想知道吗?”
任萧尘犀利的眸光霎时变得有些清明了些,抬眸扫视那空寂的朱门,低声道,“到底是哪一篇呢?竟令夏淑媛如此忧心,想来她也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子。”
苏亦岚闻他如是说,心中暗暗一喜,微微笑了笑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大哥,你意下如何?”
任萧尘瞧她一眼,从前那若九天玄冰的黑眸多了些柔和,淡声道,“微臣对于这些东西没有研究,只知道作为臣子,自然就不该逾矩。”直直望着苏亦岚,沉声道,“娘娘此举,该不会是想要摒除左右,然后独占盛宠吧?”
“大哥,你这话,妹妹我听了有些不快。”苏亦岚清眸闪过亮色,淡淡笑道,“哥哥口口声声说着什么君臣之义,可为什么还要将夏妹妹送给你的玉佩随身携带。若不是我趁你不备悄悄拿走,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乱子。”
任萧尘微微一愣,轻咳了几声,攥紧了手中的长剑,往后退了几步,不敢直视苏亦岚的眸光,别过脸淡声道,“我正想着该如何将那玉佩处置,既然被你偷走,也免了一桩罪孽。”
苏亦岚见他面无表情,不知为甚十分替夏凝雪不值得,急声道,“大哥,早些时候夏妹妹无端中毒,我去了她烟霞宫给她治病。偶然行至书房发现楠木书桌上头摆放着一张宣纸,上头赫然写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那时我不知道到底是谁竟有这样的福气,如今才知道是大哥。”
“住口,这样的话,怎么竟从你口中讲出,你可是妃子,若是被人听去,只怕又是一场笑话。”任萧尘一瞬不瞬地盯着苏亦岚,森然道,“往后休要再胡说!”
苏亦岚瞧着他一脸铁青,越发不悦,几乎贴着他的脸,低声道,“大哥,何必躲着你的心呢?伤了自己,更伤了夏妹妹。她是个单纯善良的女子,值得你去喜欢。”见他神色有些闪烁,似乎被自己所触动,接着说,“大哥,我喜欢夏妹妹,希望她过得好。难道大哥真的对她没有丝毫感觉吗?”
任萧尘眸光有些黯淡,望着碧蓝的天际,冷冷笑道,“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木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二人皆惊诧地朝木门望去,只见夏凝雪不知何时折了回来,眸中泪珠闪闪,定定地望着任萧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