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澈的湖面,偶尔泛起阵阵涟漪,淡淡一圈从近处飘向远方,悄无声息。浓密的枫林,斑驳摇曳,金黄的梧桐树叶亦是飞舞在空中,红黄相间,秋色如画。
苏亦岚抬眸凝视着前方那个男子,朗目疏眉,玉树临风,只是她却没了往昔的底气,不敢朝前走去,只是远远就躬下身子做了一个揖。低头间看着石青色的砖面,心里一寸寸薄凉。两鬓的青丝随风吹拂,掠过脸颊有些酥痒,她依旧只是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虽然有些累,可是这是皇宫,他是皇上,而她不过是一介妃子。基本的礼仪还是要恪守的,于是乎不管脖际隐隐传来的酸涩之感。低眸间余光扫过,那用金线绣着绲边的龙袍恍然间映入眼帘,昔日霸气十足的蟠龙此刻有些骇人,叫人不敢直视。
那低头间的温柔,恰似一池春水,温婉可人。那黑压压的发丝只绾着一个精致的十字髻,披散至腰际的黑发,将她那曼妙的身姿展露无疑。栾承昱迈着步子走近她身边,想着她方才瞅着自己的眼神,心中有些异样,但也不曾点破,只是脸露微笑伸出手道,“那些个奴才都守在外头,这里只有朕与你,并无他人,你就不必如此行礼了,况且。”
话音未落,苏亦岚丝毫没有犹豫便脱口而道,“臣妾与皇上虽是夫妻,但处在深宫之中,有些该顾忌该遵守的礼仪,臣妾不敢有违。”未曾抬头,依旧只是接着说,“往昔是臣妾有些逾矩了,臣妾往后定不会了。”说罢将头垂得更低,心底亦是一阵难以克制的痛苦。他是自己的夫君,更是高高在上的皇上,这辈子自己与他之间永远都有着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栾承昱闻言,黑曜石般的眸子有些深邃,嘴角微微翕动,想要说什么却是说不出口。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苏亦岚,她的话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刺着自己的心窝。她是在怪自己吗?怪自己无缘无故就将她的丫鬟升为昭仪吗?依着她的性子,她是不会在乎那些东西的。可是方才她的行为和平时不一样,说话的语气也冷硬了许多,到底为什么?
“岚儿,你身怀六甲,不要站久了,否则对腹中胎儿不好。”栾承昱极是深沉地望着她说道,宽大的右手一直横在她额前,只等她抓紧自己的手。可是她却是纹丝未动,忍不住压低声音道,“岚儿,朕伸出手了,难道你想放手吗?”
清亮的黑眸之中早已雾气横生,晶莹的泪珠闪烁着,羽扇般的长睫一颤一颤着,苏亦岚闻言心中一震。他的话语如同玉珠打在心口,不忍自己拒绝,稍稍抬眸看着那只有些薄茧的大手,终于还是伸出芊芊玉手。
栾承昱定定地注视着她的所有神色,恨不能将她的心思看穿,方瞧着她那白皙的手微微抬起,右手立马径直握着她的手,覆在她有些沁凉的手心上,紧紧攥着,仿佛若是一个不小心没有抓牢,或者下一刻自己的手中便会空落落。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这些话,朕早就想对你说了,岚儿,只是一直没能说出口。”栾承昱将那温软的手贴在心口,展颜而笑,柔声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朕这辈子都想与你相守。”说罢朝着苏亦岚的手背绵长而温存的烙下轻轻一吻,仿佛周围已经定格了般。
苏亦岚抬眸望着栾承昱,眸光有些复杂莫测,此刻她有些愣然,只怕这样的话他也曾对过萧妍秋抑或那个溺水而亡的语蝶说过吧。听说那个被淑嫔推入御花园明湖之中的语蝶,虽只是个淑媛,便已极受当时新登帝位的栾承昱宠爱。
内务府新晋的物什,所有好的都要送与她宫中。而且皇上每次下朝径直都是朝语蝶所在的长乐宫走去,她抚琴,他便在一旁舞剑,若是来了兴致亦会吹箫一曲。什么三叩九拜,他亦是免了她。风光无限,旁人岂会瞧不出来,于是乎那长乐宫时常排满了想要去巴结语蝶的宫人甚至还有一些不受宠的妃嫔。
只是荣宠背后,必定会有些看不惯的人,虽明里不说,暗地里却是绞尽脑汁要陷害她。她本就是个天真无邪的女子,岂会想到那许多。于是便糊里糊涂被淑嫔所害,才有了传言说语蝶是不小心踩着光滑的石子才坠入湖中,然明眼人一看便深谙其中利害关系。
语蝶的尸首被打捞上来,却被诊断已怀有一月身孕,一尸两命,于是龙颜大怒。淑嫔之所以不受宠,大概是栾承昱对她还是心存疑惑吧。那些往事,今日被萧妍秋提起,仿佛不过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在苏亦岚听来,心中却是无限凉意。他的身边有过那么的女子,他的爱是否亦会分成很多份?如今是怎么了,心中无事,她竟不由自主总会想起这些,甚至觉着有些纠结难以明白。曾经是语蝶,萧妍秋,或许还有一个苏亦岚,往后的日子呢,她有些不敢想了。
她最期盼的莫过于一生一世一双人,与自己最心爱的人执手到老。笑看云卷云舒,淡然应对世事无常。泊烟渚上,稼穑人家,虽有些清苦但却是闲情逸致。曾经她在梦中想过许多次,眼下她却有些不敢了,怕那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天下之大,天地之广,他想要的便在其中。又怎会因着自己而有所动摇,然她却许多次妄想过,有一日他携着自己双宿双飞,远离宫廷,淡出尘嚣。可今日萧妍秋的一番话,却狠狠地将自己的幻想所破灭。
瞧着她神色凝重,有些陌生,而且没有回答自己,栾承昱禁不住抓着她的手有些用力了,沉声道,“岚儿,为甚不回答朕?难道你不愿意吗?”低眸对上她那有些清凉的眸光,声音大了些,“从前朕以为你和那些个妃嫔不一样,你就像一朵深谷幽兰,清雅温婉,不在乎那些琐碎。如今是怎么了,不过因着朕纳了一个昭仪,你也变得与那些妃嫔一样。”
苏亦岚听着这番话,美眸满是惊诧之意,怔怔地看了他一会,泪珠在眼眶中打转,许久才道,“臣妾本就是区区一介女子,皇上所言,臣妾怎敢担当。”鼻尖一酸,心中有些酸涩,这是他第一次冲自己大声说话。她本想靠着他的怀中靠去,嗅着那淡淡的龙涎香,只是一想到斯褀还有萧妍秋所说的话,她的念想便陡然都消散了。
明知斯褀不过是冒充七年前的自己,可是她却怎么也没有勇气去拆穿这个骗局。斯褀被自己害成这副模样,一切皆怨自己。若她想报复自己,苏亦岚是绝对不会还手的。只是不知为甚,听着斯褀说的那番话,说栾承昱对她如何宠爱,如何怜惜,苏亦岚的心头好似被什么东西狠狠砸着,不间断地捶打。
有时候爱的深了,便会莫名地忘记了自己的存在。脑海中想到的所有,无不都是与他有关。只是若一旦爱的难以自拔忘记了自己,这种爱便会或多或少夹着些悲凉。
栾承昱瞧着她眸底难掩的失色,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有些过分了,立马抓着她的双手有些愧疚道,“岚儿,朕方才说话语气过重了,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稍稍顿了一顿,温声道,“有些事情,等过了些时日,你便能一切都明白。”再度握紧她的手,语气诚恳道,“不管现在发生了什么,朕只想告诉你让你知道,朕的心里唯有你一人。”
苏亦岚对上他的黑眸,瞧着他满怀希冀地等着自己的答案,心中却没有一丝兴奋,脸上的微笑也有些僵硬,不愿令他失望,微微点头顺着他的手倚在他怀中,清声道,“如皇上所言,臣妾感沐龙恩,谢皇上能够如此待臣妾。”
栾承昱伸手穿过那乌黑的发丝,刀削斧凿的下巴贴着她的头,嗅着她那清雅的发香,忍不住朝着那乌黑的秀发蜻蜓点水般一吻,旋即将她搂得愈发紧了,良久才道,“如今没有旁人,你不需如此生分。你是朕的岚儿,而朕是你的夫君。”
苏亦岚微微一愣,泪水再也遏制不住地顺着脸颊往下流,不敢发出声音啜泣,只是一味咬着手中的绢子。夫君,七夕那夜,自己便是如此唤着他。如今她却怎么也叫不出口,因着这重重宫门深锁清秋,还因那许多身份。
远处传来笃笃的脚步声,伴着纱裙摩挲地面的声音,虽有些小,但一切都被苏亦岚听入耳中,立马拭干脸上的泪水,抽开身子瞧见来者,苏亦岚有些不知所措。方才斯褀不是离去了吗?如今怎么又来了这?
斯褀笑脸盈盈地看着栾承昱,随即掠一眼苏亦岚,眸底隐约透着股不屑,旋即欠一欠身子道,“臣妾见过皇上,见过苏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