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斯褀那双猝然无情的眸子,若利刃恨不得将自己碎尸万段,苏亦岚心口一阵忧伤,仿佛被人一刀刀猛力刺着。攥紧的手狠狠抓着石桌,隐隐的生疼从指缝间传来。她不懂为甚斯褀会那样做,如今全部明了,得知真相,却是那么令人难以置信。
三年前自己的一个无心之失,便已然注定会有今日这个结局。她的人生本不该发生如此变故,但从自己踏入弁国皇宫那一刹,自己与斯褀的姐妹情分,甚至与凌府的种种牵连,都已被撕碎。
为什么会这样,苏亦岚心中十分自责,恨自己不能代替斯褀受尽那些凌辱。曾经,她就像一只翩跹飞舞的蛱蝶,清纯似水。如今,她的性情陡然转变,再也看不到从前的一丝影子,仇恨覆盖了她的全身,复仇是唯一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动力,青葡般的妙目眼下满是黯淡还有愤恨。或许自己早该想到这些,然她还是没能发现,只因斯褀藏得太深了。
如斯褀所言,一切都不可能再重来一次了。只是这个真相为甚如此残酷,苏亦岚几欲伸手狠狠捶着双腿。终于明白为什么斯褀会假装神志不清,而屡次在自己跟前提起栾承昱,不过是为了报复自己,凌家的仇恨,那些血债,她已经认定了是自己所欠下。
低低叹了口气,美眸很是幽深,苏亦岚有些乏力地倚着一旁的栏杆,红肿的眼睛有些酸涩。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不知哭了多少回,流了多少泪。可为什么上苍总是要在自己好容易觉着自己就要获得幸福之时,给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的意外。
她真有些恨有些恼,或许真如二娘所言,自己乃是个不祥之人,所有的好运见着自己都是避而远之。而那些不好的事情,悉数给自己赶上了。顷刻,她真有种莫名的感觉,脖际、胸口都有些喘不过气,压得她无言的难受。
“你可还真是有闲心,竟然兀自跑到听雨轩中看风景。”一句娇声若莺啼打破了静寂。
听着那话语中分明带着讥讽意味,苏亦岚并未扭过身子看来者,只是望着眼前平淡无痕的池面。她知道萧妍秋此行必定又是讥诮自己来了,也不愿与她多有口舌之争,只想自己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萧妍秋在兰芝的搀扶下,款款走进水榭之中,瞧着苏亦岚对自己丝毫不理睬,凤眸含着嗔意,可还是强压下心中怒火,拂了拂衣衫,优雅地沿着苏亦岚坐下,柔声道,“妹妹,若本宫是你,只怕这会子早已按捺不住心中怒火,只恨不能跑去灵犀阁冲着那个贱蹄子抽上几巴掌,以解心头只恨。”
苏亦岚闻言,眸光有些凌冽扫视着萧妍秋,冷冷一笑道,“贵妃娘娘不在春风阁中好好呆着,却在这里奚落臣妾,当真是闲得慌。可见皇上已是许久未踏足您那了。如今您不把心思放在皇上身上,却转而一味关注着臣妾的一举一动,臣妾亦是受宠若惊啊!”
“你。”满腔愤怒之情一下子窜上心头,萧妍秋只恨不能扇她几掌,然在兰芝微微触着自己的胳膊示意之后,还是克制住了情绪,伸出的纤长手指无奈地收回,戾气却残留在指间。白皙的脸上露出粲然之笑,温声道,“这后宫之中的女子不是为本宫所震慑,便是本宫瞧不上眼的,思来想去在这宫里能够与姐姐交心的也只有妹妹了。”
苏亦岚听着她如是说,浑身有些不自在,往后坐了坐,视线依旧未瞧她一眼,轻抚着护甲淡声道,“姐姐如此说,倒是抬举臣妾了。独处深宫七载,在皇上心中的位置,自然是我等不可比及的。”
萧妍秋闻言,掩面而笑,这个苏亦岚虽然平时看着有些令人厌恶,有些做法也是自己看不惯的,不过她方才所言倒还真有些入情入理。自己乃是皇上登基那一年所选的秀女,那一届选秀之中不乏姿色过人、才艺双馨之辈,然七年过去了。袁皇后自缢而亡,曾经是盛气凌人不再。淑嫔仿佛空气一般无声无息地守在茗烟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生自灭着。唯有自己,偶尔还能见上皇上几面,说上几句话,但亦是匆匆。
只闻新人笑,那闻旧人哭。汩汩凉意不知何时涌上心田,萧妍秋素手紧攥着绣着几朵秋海棠的丝巾,心中难以遏制的陷入往昔的回忆之中。
那一年她才刚及笄便入了宫,坐在马车之内的她,心情异常激动。掀开绣帘一角望着那越来越近的辉煌宫殿,她的心愈发跳动得剧烈。只因那一个瞳仁清澈的男子,她还记得初次见面时,她定定地看着他,从他的眼中只看见了自己的模样。于是,她便想着,在他眼里也唯有自己而已。
那时初入宫廷,许多家的女子都穿着很华丽,她不愿与她们一样。于是三千青丝绾成凌云髻,穿着一袭浅蓝色掐花交领襦裙,一根海蓝色腰带束着芊芊细腰,肌肤胜雪,眉不描而若远山,一只镶嵌着人鱼珠的鎏金步摇斜插在发间。虽清雅但不乏秀丽,站在后头等着太监的传唤。
终于轮到自己时,她的一颗心惴惴不安,怕他不能认出自己,怕他不会看上自己。孰料低眸间,只见那一抹玄黄渐渐靠近了自己,他的声音一如在萧府时对自己说话一般清朗,他说自己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往事历历在目,就好似发生在昨日一样。时光如流水,七年已过,君恩亦是随着时间被冲淡了许多。难道这便是深宫女子的宿命吗?红颜未老恩先断,任谁都逃脱不了吗?
冠绝一时,亦不过是曾经才有的荣宠。如今,自己这张面孔,皇上只怕早已看腻了。禁不住伸手触着,却没有一丝感觉,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样。凤眸中没了方才的戾气,有些温和,淡淡一笑,侧过脸望一眼陷入沉思的苏亦岚,温婉笑道,“曾经本宫见着你,恨不能吃你肉,饮你血。如今见着你,却没了从前那份怒意。”
苏亦岚闻言有些惊诧,扭头定睛看着萧妍秋,从未见过她亦能笑得如此清婉没有丝毫遮掩,那双充满挑衅的美眸之中竟有些清澈若春水,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想要确定自己方才并不是错觉。
“何必如此看着本宫,莫不是本宫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萧妍秋被苏亦岚如此盯着,竟有些不好意思,只消一刻便明了她心中所思,朝兰芝招手示意,瞅着兰芝退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良久才开口道,“本宫知道你所猜忌的,昔日本宫太招摇,太骄横,太霸道,所以在这深宫之中树敌不少。”
平湖秋水,总是能令人静下心来坐看。苏亦岚依旧错愕地凝视着眼前这个萧妍秋,黛眉微蹙,心中满是疑惑,这个女人难不成是又想使出什么暗招对付自己。可瞧着她一副很是真诚的模样,倒叫自己不得不在侧安静聆听她的话。反正自己这些日子所受的苦亦是不少,听听她的话,权当做消解心中郁结,微微点头嗯了一声。
往事如烟,悉数萦绕在脑海中,目光不由得一滞,萧妍秋竟有些哽咽,别过脸立马拿起丝巾拭干泪珠,即便是哭自己也不能在旁人面前显露出来,好歹她也是个贵妃,从来都只有她将别人逼出泪珠,今日却是怎么了,无端端想起过去的事还想流泪。
虽然萧妍秋的这个动作极是迅速,却还是被苏亦岚发现,有些赧然,旋即莞尔一笑,美眸注视前方道,“方才有些灰尘入眼,本宫才被眼泪迷了眼,无甚大碍。”
苏亦岚在侧听着,知道她不愿被自己瞧出她心软的一面,也不愿揭穿,微微颌首点头,可也不愿与她多费唇舌,索性直接脱口道,“姐姐昔日里见着妹妹总是十分不快,今日是怎么了,难得能够如此端坐着欣赏景致,然后说着贴心的话。”
萧妍秋明白她的意思,亦知道自己平日里是如何骄纵妄为,对待那些个宫中女子,轻则口语谩骂,动辄大刑伺候,任谁遇见自己都是不愿深交。可是她所作所为,皆是因着那一个高高在上的男子。
虽然他是帝王,他拥有整个后宫佳丽三千,可她多么希望,他的眼里只有自己一个,其他的女子都是浮云过目。然那一切都只是她天真的想法,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包括那些个女子。
即便她把他当做自己的天下去爱,而自己亦不过是他眼中天下的沧海一粟。纵使她不愿与那些个女子一同分享他的爱,却不得不面对那个事实。他是帝王,而她不过是一介嫔妃,而且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