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受伤负重的少年,曾经毫无预兆地闯进了自己闭塞已久的生活之中。却又不过几日便消失了,恍若烟雾,若不是那一块飞凤玉佩,她只当他是一个梦。醒了,便不复存在。
兜兜转转,人情冷暖凉薄。世事无常,沉浮不尽。那个缠着纱布的少年模样早已被淡忘在脑海中,而那一段隐的情愫也被自己藏在心中某一隅。本以为今生不复再相见,却原来他就在自己身边。
斯褀静静在一旁听着她的话,瞧着她一脸沉醉其中的模样,心口隐隐泛着痛意,莫名被什么拉扯着。嫉妒如同一只黑蛇,缓缓缠绕上她的全身,黑影斑斑。又如同一团火焰,灼灼燃烧着身子,很是难受。
细长的手指用力掐着苍白的手心,竭力克制着心中不悦,斯褀一脸淡然笑道,“姐姐与皇上,当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话语一落,心头便爬满了凉凉的冷意。
苏亦岚并未察觉,只柔声笑道,“或许这便是缘分,从前我不信,如今却是比谁都深信。”双手不由自主地合拢,侧歪着脸看着斯褀,语带温存,“瞧我,竟只顾着自己。如今你跟在我身边,姐姐定要替你在皇上面前求个好郎君。”
斯褀微微一笑,扭过头不看苏亦岚,装着生气道,“姐姐这是在撵我走吗?怕斯褀会出岔子,所以胡乱寻个由头。”
“我绝没有那个意思。”苏亦岚美眸睁大,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许多,只是想着斯褀这些年所受的苦楚,如今凌府已没了,她也到了适婚的年纪,所以便有了这个念头,沉声道,“姐姐虽在妃位,但处在深宫中总是有各种暗流,即便我如何想要,但亦不能保证能否护着你一生。不若替你觅得一个好郎君,过着平淡甘之若饴的日子。”声音渐渐没有底气变得细了许多,眸光有些黯然,“其实,我亦何尝不想过着那样与世无争的日子。只是如今身在其位,由不得自己。”
斯褀淡淡扫一眼苏亦岚的神情,心底却是倒抽一口气,恁她如何狡辩,不过都是放不下眼前功利,口中说得如何淡泊,心里只怕是比谁都放不下那些权贵,否则她又怎会几度换了身份,辗转于深宫之中。
雨势愈来愈大,马车行了许久已到了宫门口。苏亦岚撩起前头的绣花轿帘,美眸微凝,淡淡注视着朱红的宫墙,漫天雨丝早已将其浸湿。蒙蒙水汽笼罩着巍峨庄重的皇城,萧萧秋雨敲打滴落在金黄琉璃瓦间,有些肃然。
顶顶宫门依次打开,高大的朱门发出一声声沉重的咯吱声,冷然注视着周遭的一切。斯褀饶有兴致地探出脑袋看着,满脸笑意温声道,“姐姐,这芜国皇城可比弁国富丽堂皇许多。”
苏亦岚闻言并未发一声,美眸一直停留在金碧辉煌的高楼之上那一抹赫然入眼的玄黄,颀长的身影在雨色中虽显得有些朦胧,但怎么也掩不住的雅致,还有那副君临天下的傲然之气。
虽离得有些远,她还是看的清楚,一旁的小李子似乎因着撑着杏色油纸伞许久,手不住地打着哆嗦。愈行愈近,他的神情也一丝不漏地被她看在眼中。虽满是淡然之色,但那幽深眸底的笑意,她亦是能够感觉的到。
他就这样一直呆在那里等候自己吗?心口莫名一震,眼眶一热,清泪直往下流,亦让人分不清是漫天雨水还是滚烫热泪。不过几日,如今再度相聚,她却这般不争气,望着他只是一味想哭。
不是心伤,而是无言的欣慰。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她总算是明了。难不成因着有孕,她的心思比从前敏感了许多吗?
斯褀在旁冷静地看着,顺着她的眸光亦朝那一抹玄黄望去,因着马车离高楼越来越近,看清了那人脸上的神情,挥之不去的笑意,一如苏亦岚。她的心忽然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有些不舒服,右手使劲地攥着软榻一角。
约莫片刻之后,缓缓下了马车,斯褀紧紧跟在苏亦岚身后,搭着绯红油纸伞,望着瓢泼洒下的大雨笼罩之下的皇城,嘴角紧闭。
苏亦岚莲步上前,望着那张曾经抚过无数次的脸颊,莞尔一笑,若不是她有孕在身还有那么多人在旁,她定会冲上前去勾着他的脖际拥抱着他,然后对他说着无数想要对他说的话。
按捺住心中不断升腾的喜悦之情,美眸却迟迟不肯从他身上移开,那玄黄龙袍已被雨水打湿了些,苏亦岚见状再也忍不住情绪,迈出的步子大了些,只想靠近他身边,只是脚步在三步之遥的地方还是停了下来,矮身作揖道,“臣妾苏亦岚见过皇上,愿皇上一切安好!”
栾承昱若寒潭般深不见底的星眸,在她的扫视之后变得温存了许多,嘴角露出一抹淡笑,径直上前扶起她,温声道,“朕还想着你什么时候回来,如今就在眼前,朕这心里才踏实些。”理顺她两鬓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青丝,温柔地拢于耳后,若不是太多人在,他定会俯下身子烙上一吻,眼下只得控制住无端思念的情愫,轻柔地抚着她的脸颊,拭干些许雨水,淡声道,“这里是风口,你身子不适不已逗留于此。朕命人备好了你喜欢的吃食,只等你归来。”
苏亦岚紧紧抓着那只宽大的手,不愿放开,听着他如是说,心口莫名的感动,那淡淡的龙涎香微微散发出来很是好闻,正想说话,却恍然间被他搂入怀中。这个拥抱很温暖,她有些眷恋不愿抽开身子,然望着周围低低垂着头的宫人,攥着他胸前衣襟的手缓缓松开,声音极是轻柔道,“皇上,这里可有许多人呢!”
栾承昱大手环住她的腰际,想要拥得紧紧的,可一想着也许会伤了腹中胎儿,便不敢将她揽得太紧,修长的手指穿过那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发丝,感受着只有她才有的味道,清幽木兰,是唯有她才有的超凡脱俗,凑在她耳畔低声细语道,“就让朕这样抱着你,就一会。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你可知当你不在的时候,朕心里有多想你。”
苏亦岚亦迷失在那个拥抱之中,竟也不管不顾漫天而下的雨丝,感受着来自于他的浓浓情意,不想挣脱这个怀抱,听着穿耳凄冷的风声,柔声道,“两情若是,又岂在朝朝暮暮!”
淡淡一语道出,如一缕和煦阳光消散了所有寒意,栾承昱深谙她的意思,清俊的脸上露出微笑,虽不舍却还是松开了这个仿佛过了很久的怀抱,清声道,“一切都依你!”
斯褀见状,心头一滞,五味杂陈。是嫉妒,是歆羡,是愤怒,不得而知。只知道心底不断地往外溢着酸酸的苦涩,有些愕然地望着方才那一幕。都说帝王情薄,可至少这个栾承昱看上去待她极是不错,而且宠爱有加。她真幸福,而自己不过是一叶凋零在秋风秋雨中无人问及。
栾承昱视线之中唯有苏亦岚,瞧着她一脸倦色,心生怜意,拉着她的手满目关切问道,“怎么了?可是舟车劳顿令你有些觉着不适?”
苏亦岚连连摇头,正欲弓着身子作揖,却被他紧紧拉着手,抬眸定定望着他道,“谢皇上关心,亦岚并无大碍。”正想多说些什么,不知何时身子已经被他打横抱住,在众人眼前如此没有顾及,虽是冷风吹着,她的脸却刹那间变得异常滚烫,不敢抬头怕被人瞧出自己满脸绯红如霞,亦不知明日又会传出什么谣言。
终于行至紫宁阁,大厅内已烧上了炭火,哔哔啵啵响着。苏亦岚看着额际已经涔出汗珠的栾承昱,掏出丝巾替他拭干汗珠,低声道,“臣妾这些日子重了许多,不似往昔那般轻盈,辛苦皇上了。”
栾承昱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微微一笑,屋内除了烧得通红的炭火并无他人,再也无法控制住心中所想。既然不能紧紧拥她入怀,他便只得覆上她的樱唇,要将这几日的思念都发泄而尽。温润炽热的舌搜寻着她的芳香,辗转流连,有些狂野亦夹着温柔。
忽而听着门外传来窸窣的声音,栾承昱警觉地睁开眼,不舍地分开短暂的温存,环视四周,厉声道,“是谁?”
苏亦岚并未察觉,只以为是冷风吹得纱窗呼呼作响,待见到一脸惶恐的斯褀推门缓缓走来进来,立马嫣然一笑,并不以为意,只是走上前与她并肩站着,低声笑道,“皇上,她不是外人,是在苏府时便伺候臣妾的丫鬟。妙雪此次回苏府,偶染时疾,暂时不会回宫,臣妾便斗胆带了她一同入宫,恳请皇上允了臣妾。”
栾承昱深邃的黑眸上下打量着斯褀,似有所思,隔了片刻才开口,“你家在何处?叫什么名字?”
斯褀俯身于地,双膝挨着泛着冷意的地面,叩了叩首,清声道,“奴婢凌斯祺,乃是弁国人。三年前,因家中变故,辗转来了芜国。”栾承昱听了这一句,纹丝未动,只嗯了一声后,拽着苏亦岚说了一番话便离去了。
苏亦岚见他离去忙上前,扶起仍然跪在地上的斯褀道,“姐姐不是说过,你的身份乃是芜国人吗?”
斯褀莞尔一笑,灿若银莲,攥着苏亦岚的手柔声道,“对不起,姐姐,初见龙颜,我竟一时有些惶恐,不知不觉便说了那些话。”言毕,眸底闪过一丝诡异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