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肉眼可见的金线将九星相连，而后九星坠空，直坠入剩余的八殿，和主殿神像的眉心。四面八方传来建筑倒塌的隆隆响声，另八尊雕像也动了起来。
地缝蜿蜒扩张，这场毁灭式的塌陷还在继续，远处的亭台楼阁一个个跌进腾起的灰尘里。
“老杜......”周遭一片惊愕声，庭耀低声道：“效果似乎好过头了。”
“.......”杜云面色还算平静，胸口却剧烈起伏着。在九尊雕像“复活”的同时，似乎也有一种奇怪的“场”正在蔓延，阻断着念力的探查。
“我料到了后手，也猜中了神像，但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
主殿台阶上，神像抬手摸了摸被炸的后颈，裂了几块彩漆。绘制的脸庞美丽到僵硬，只有一双眼中还透出些许活人神彩。
它转过身，瓦解的世界好像与之无关，它只是看着废墟中那道殿门。
它好像看到了万年前的阳光，同门笑颜、师长嘱托。泥塑的双膝跪下，它一个响头磕碎的，是很多人祖祖辈辈的全部意义。
“没想到会是生魂炼傀。”杜云赶紧一推庭耀：“快走！”
“什么玩意儿？”庭耀一边问一边跑，一边看到后面阴魂不散的灵法师：“小心！”
杜云揽过庭耀前扑，两个人一起摔到地上，后面一块崩落的山石才将他们与敌人隔开。念力穿石而来，杜云又生生挨了一击，一口鲜血喷在庭耀脸上：“开吧，来不及了！”
现在就开？但庭耀还是选择了照办，闭上双眼理了理内息，沉声道：“元素剥离。”
感受到那股力量，杜云终于心安了一点。天地元气中互补共生的元素，在庭耀的一声令下生生剥离。
元气被割裂，便是切断了源力与外界的联系，这是很可怕的事情，因为这样的源力就像离了水的鲨鱼，再凶猛也是死路一条。
山石后面安静下来。灵法师竭力调动着体内混乱的源力，却还是像沙漏里的沙子越散越少。心头大骇，到了此时，他终得承认自己误判了。
小强一样越打越顽强的洞天境，突然冒出的深不可测的守山人，这么多的意料之外，他环顾身周，裂开的地面下是黑洞一样的深渊。
“老大，怎么办......”元素剥离正迅速卸去武者的战斗力，他的队员已满头冷汗，在他的身后问。
“一个两个都是邪魔外道。”呸了一声，念师眼中厉芒不减：“先别打了，跟紧他们。我就不信这个邪，今天一定要把他们剁成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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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找她！”
“寒烨你冷静一点！”玄月死命拽着他，不知不觉被拖出几米，血迹在身后划出长长的线：“我们都经不起再一次折腾了，不能再分散了！”
两具尸体倒在他们身侧。曾经的鏖凝境强者身上，多了两道仿佛来自天外的贯穿伤口，几乎要把身体劈作两半。寒烨犹恐死不彻底，又过去补了数枪，染得满身血污，一回头犹如地狱修罗：“不能再分散了？”
他目眦欲裂，一把甩开玄月的手：“雪幽现在一个人在主殿！离那怪物最近！她怎么办！谁来管她！”
“你告诉我她怎么办？！”
“你有病吗？”玄月也已狼狈至极，想发火都没了力气：“跟我吼有什么用？”她一指趴在地上蜷成一团的莫凌：“莫凌都这个样子了，我也弹尽粮绝了，你要是再走，随便来个人就能要了我俩的命，这样你才能满意？”
寒烨一噎，玄月又补一句：“然后你也救不下雪幽，如果她真有危险的话。”
她抬头凝视着寒烨。而寒烨听着远处轰隆声响，站了许久。最终，他一握枪杆：“对不起，或许这就是我吧。”
玄月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他接着说，斩钉截铁：“万一呢。”
土石崩落，掩去他的身影。玄月看了一会儿，缩回她的掩体后面。
光柱的能量已所剩无几，发着微弱的光。她站起身来，一手一个，把两具尸体拖到稍远处。既是清理，也是对外来者的警告。
蹚过了生死一线，她的心似乎也被磨出了一层茧，更勇敢了，亦或是无所谓了。
留下更好，走也无妨。并不依赖，所以也从未在乎。
她走回来，轻轻扶起莫凌，尽己所能处理伤口。
莫凌的睫毛不安分地颤动着，眉头微微蹙起。
“莫凌，莫凌！！！”杜云的吼声由远及近，莫凌挣扎着晃了晃脑袋，世界里一片旋转的白。
“嗯......”
“我他妈喊你三遍了！延迟这么严重的吗！”
“......没事。”他努力支起身体：“怎么了？”
“你们那儿现在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头脑渐渐清醒，疼痛也开始从四肢百骸袭来，莫凌嘶了一声，喘着问玄月：“什么情况了？”
玄月还未回答，杜云的声音沉了下来：“狗子，你还好吧？”
“你别管。”他咬咬牙，转头看向周围：“我靠——这都什么？”
“云哥，说出来你可能不信，”玄月接过通讯符：“雕像成精了，主殿连着广场的鏖凝境全都被秒杀，然后这里越塌越厉害，已经全碎成浮空岛了......”
莫凌顾不得全身的疼痛，双膝跪地往掩体外爬。一手扶住，他才看到砖石上精美的雕刻，原来这块“掩体”是一整扇石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从极远处的偏殿，扔铁饼一样插进了地里。
而掩体之外，先前的广场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块碎裂的空中浮岛。浮岛的高度已参差不齐，透过缝隙能看到下面深不见底的深渊，黑得诡异，似乎正散发着一股引力，要将所有人都拽下地狱。
更远处，主殿似乎还维持着表面的稳定，稳稳落在山顶。
“你别乱动了。”玄月过来扶他，他回头问：“寒烨人呢？”
“刚才还没塌得这么彻底的时候，冲出去救雪幽了。”
“我艹？！”莫凌一听，气急攻心，差点又背过气去。
“莫凌！”玄月一慌，真是被吓怕了：“你你千万坚持住啊，别再晕......”
“还不都是因为你？”莫凌没好气：“差点被你害死，可疼死老子了。”
他本只是顺嘴一说，可没想到平日说一句能理直气壮顶上十句的玄月，此时却伤心地哭了。
“对不起，我、我太没用了......”轻轻抓着他的胳膊，她突然就哭得话都说不利索：“你千万不要有事......对不起，对不起......”
莫凌苍白的脸上，闪过数秒的凌乱。
......这家伙果然是上天派来惩罚他的。情况已经够糟糕了，还专门叫人心烦意乱。
“行了，别哭了。”口气不耐又别扭，他抬起手，在她颈后犹疑了半天，最后像撸小狗一样揉了两把。
压抑的情绪不小心泻闸，玄月轻轻抵在他肩头，放肆地哭了一小会儿。
“神棍、神棍？”莫凌朝着传讯符喊了两声，毫无反应，估计是念力被阻断了。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玄月也终于努力憋回眼泪：“云、云哥还没告诉我们，要再等多久......”
“想走啦？”他一笑，还在危中作乐：“我们要等的可不是他俩，而是......”
他看向主殿方向：“钻到那怪物眼皮子底下的两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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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墟堆里，一缕细弱光线穿过交错的砖石缝隙，照在趴地的人影上。
雪幽眼皮颤了颤，费力地睁开眼。
“唔......”下意识想要起身，却是动弹不得。只记得自己明明跑出了大殿，却还是被坠落的砖瓦砸中，晕了过去。幸亏后来落下的墙梁给她架起了一块三角区，才捡回一条命。
雪幽迅速检查了下身体，断了几根骨头，还好不太影响活动。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她第一反应是赶快出去。
顺着那一缕光线，她牟足力气对抗拦路的碎石烂木。这废墟应当是叠了相当高，大多数时候以她天玄境的力气完全搬不动，她就努力朝缝隙里挤，把自己硬生生地塞过去。
光线逐渐变成光柱，最后变成耀眼的洞口，雪幽眯了眯眼睛，小心翼翼向外窥视。
迎面一道凉风，她看到原本的大殿已被夷为平地，通向山下的台阶就在视野的尽头。
一望无际。
被我唤醒的那尊神像呢？雪幽探头探脑看了半天，没有看到神像的影子。那么大的目标，不至于有视觉死角吧......可是雪幽不敢轻易定论，一个疏忽小命就没了。
她又缩回废墟捣鼓了半天，传讯符却怎么也没反应，队友完全失联。雪幽心里一片迷茫，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了。
去他的。咽了第n次口水后，雪幽终于心一横，壮起胆子冲了出去，然后连滚带爬躲到了掩体后面。
那几秒钟她都是闭着眼睛的，心脏狂跳表情痛苦。就怕一出来，那神像就在头顶笑眯眯看着自己......可是好像没有，她还活着。
她忐忑地睁开眼，迎面又是一道清风。
她呼地松了一口气，滑到地上大口喘息了两口。
此地平坦开阔一览无余，但她的姿势还是鬼祟得很。突然，雪幽瞥见原先神像脚下的供桌，竟然还完完好好地摆在那里。
原本在满厅满殿的珍宝衬托下，这供桌并不显得多么起眼，可如今只剩下它了，雪幽竟也看出几分非凡之处。
......比如正中央那块白玉。
这应当是块璞玉，形状还全然未经雕刻，玉质却通透润泽，没有一丝杂质。它静静躺在金镶玉砌的供台上，与周围的华丽格格不入，却又颇有几分不落凡尘的超然。雪幽左右张望，脚不由自主挪了过去。
玉石有拳头大小，双手捧起，雪幽探不出什么源力波动，却感到莫名的心安，一时间心头的惊惶焦躁都退去许多。
美玉无瑕，漂亮得超乎寻常，便一定有超乎寻常之处。雪幽暂且看不出奥妙，但相信这一定不是寻常玉石，不然也不会被正正中中摆在主殿的供台上。
她便将白玉收了起来，抬头又看见供台，心里叹口气，跪下来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
算了，一代大宗沦落到这个下场也是挺叫人唏嘘，磕个头鞠个躬，权当后辈一点心意了。
做完这些，雪幽再不做丝毫逗留，拔腿就跑。
“呵，你倒算有点良心。”声音突从脑后炸响，雪幽一个踉跄直接绊倒在地。她回过头，惊见那神像就站在她正背后、供桌前。巨大的身影直入云霄，头顶与耀眼的太阳比肩，匍匐在地的雪幽就像在仰望一个降世的神。
它是什么时候站在这儿的？！明明自己刚才——雪幽心头一震，这才发现自己周围的环境在慢慢变化。凉风中漫起越来越重的血腥味，周遭光线也渐渐暗淡，出现在自己身周的......是一片血海尸山。
对啊。雪幽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这里之前人头济济，怎么可能一下子就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呢。
原来，自己刚才一直在幻象里，在这个怪物造出的观赏鱼缸里。
而现在，她站在尸山中间的小路上，路的尽头已被黑暗封闭。
这里曾有数不清的洞天境、鏖凝境，都是一刀切的青菜。雪幽重新站起来，然后转过身，对着神像跪了下去。
“......前辈恕罪。”
她已经闭上眼等个痛快，却听神像继续说，声音辨不出男女，像腐朽不堪的废铁摩擦：“这玉石可祛毒避凶，你再出入这种地方，用得上。”
雪幽惊讶地睁大眼，抬头想看清他的脸。
这回却是隐匿在黑暗中了，只有盘旋的玉带散着温润荧光，就像那块玉。
“前辈？”
它没有再说话，雪幽忽觉眼边一亮，回头竟看到路的尽头，露出了外面的天空。
她不明所以，但还是又磕了一个头，起身向那出口跑去。
......大发慈悲？还是说它更享受希望重燃后的毁灭？但不论怎样，此时的雪幽都一定会跑。
“慢着。”像是听到等待已久的审判，雪幽绝望地闭上双眼，全身抖如筛糠。
“小姑娘......”
“你这半身兽血从何而来？”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