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荣醒转后不久便将城内军民整顿和安顿所有牺牲将士的事宜全都交给了郑淳和乘风，也顺便让刚执行任务归来的乘风休息一下，而他则孤身一人朝被洪水淹没了的敌联军营地去了，欧阳烈和一队亲兵跟了去。
乘风回到自己房间时，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已在房中等他了。
云殁上前来揖道：“百里将军辛苦了。盟主说，将军必定有很多疑问想要问他，遂命云殁前来为将军解答。”
对于司过盟在幕后相助之事，慕荣并没有对他们隐瞒，况且此次锦州之危，慕荣便是想瞒，很多事也解释不清楚，何况他本也不是会说谎的人。
当然，有些不能说的事，他自会守口如瓶，就比如前次夜袭敌营，还有此次槃水决堤。
慕篱特意让云殁转告他，槃水此事只能他和乘风知晓，便是点明了此事要让乘风去做。
至于为何是乘风而不是其他人，他却没想那么多，只单纯认为乘风是他们当中最沉稳可靠的，所以才选择他。
当然，乘风自己可不会这么想。
他确实有一肚子的问题早就想和他们谈谈了，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现在他们既然主动找上门来了，那他当然也不是那种喜欢客套绕弯子的人。
“殁尊者既如此说了，那乘风就不客气了。”
云殁伸手示意他尽管开口：“请问。”
“槃水决堤，如此重要的任务，你们为何不交给明副帅或者欧阳将军？他们跟在君侯身边的时间都比我长，应该比我更适合这次任务。”
云殁此前也对锦囊中是什么完全不知情，直到乘风胜利归来，他们方知，原来慕篱所说的“天机不可泄露”便是指的这个。
如此重要的任务，按常理来说，确实欧阳烈和明剑比乘风更有资格去执行。
“因为盟主相信，只有百里将军会全心全意为君侯、为陛下、为大周。”
云殁这一句话令乘风骤然紧张起来。
他满眼戒备、疑问地看了云殁半晌方问道：“……对于我，你们是否知道些什么？”
云殁故作高深状：“百里将军认为，我们该知道些什么？”
乘风沉默片刻，继而又道：“乘风相信，若是独孤盟主想，那这天底下恐怕还没有他查不出的秘密。”
云殁笑答：“有些事，看破不说破，这是我们的行事原则。”
乘风心下了然。
如果他们已经掌握了自己的秘密，但却完全没有要公之于众的意思，那姑且不论他们意图为何，至少可以确定，他们没有恶意。
只见他对云殁再一揖：“那乘风便在此谢过独孤盟主了。”
云殁道：“百里将军请放一百二十个心，不该说的我们绝不会透露半分，这既是为了天下太平，也是为了陛下和君侯。”
乘风眼中有诧异闪过，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怀疑和探究。
“请恕乘风冒昧，敢问殁尊者，贵盟主为何要如此不遗余力地帮助陛下和君侯？”
云殁心中暗笑，却是带着一丝欣慰和暖意，不过他的回答却并不像他心中的反应那样和善。
“百里将军是怀疑我们会对陛下和君侯不利吗？”
“……”
乘风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这个想法。
云殁笑道：“百里将军，你我都是大周男儿，为君主为社稷为苍生抛头颅洒热血，披肝沥胆保家卫国，这理由难道还不够充分吗？”
“……”
这个理由的确足够充分，也让人无法反驳，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似乎缺点儿什么。
云殁见乘风完全没有释然的迹象，遂道：“将军不必担心，我们若是想对陛下和君侯不利，这么多年，我们有的是机会，不是吗？”
“……”
“再说，我们若真想对陛下和君侯不利，那又何必如此费尽心思地暗中相助，甚至还帮他们取得了天下，不是吗？”
这一次，乘风沉默了更久，只拿审视探究的眼光盯了云殁许久，最后不好意思地笑笑，道：“也是。”
旋即，他对云殁一揖，道：“适才乘风多有得罪，还请殁尊者见谅。”
云殁答：“无妨，百里将军也是关心君侯而已，云殁理解。”
乘风微微一笑，表示感激。
“百里将军若无其他疑问，那云殁便告辞了。”
云殁说着向乘风一揖，作势就要走，乘风赶忙叫住了他。
“且慢！”
云殁的脚其实并未挪动，看向乘风问：“百里将军还有何疑问。”
乘风的面色突然变得凝重，问道：“关于那日城西的危机，贵盟可有什么发现？”
云殁看着他不答，好似在等他把话说完。
乘风遂将压在心底数日的担忧全数说了出来。
“那日城西危机，很明显是我军中有敌军的内应，且这个人在军中的地位还不低，甚至有可能是潜伏在君侯身边的人！”
云殁终是轻叹了一声，答：“关于这个，我们也还在追查。此人隐藏极深，且只要他没有动作，我们便很难发现他。”
乘风猛然一惊：“这么说，君侯身边果然有奸细！若是放任此人在君侯身边潜伏下去……！”
乘风的情绪一下子变得很激动，云殁立马打断他：“百里将军。”
乘风的胸口不安地起伏着。
云殁直视他的双眼郑重道：“百里将军，我以盟主的名义向你保证，只要有我们在，没有人可以伤害到君侯。”
“……”
尽管只是一句空口无凭的承诺，可不知为何，这话从云殁口中说出来就异常地有分量，让乘风找不到任何质疑他的理由。
再说，人家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此外他也清楚，不论是保护慕荣还是追查内奸，只凭他们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怕还得倚靠司过盟的力量。
于是，他又向云殁一揖，也相当郑重道：“多谢殁尊者。”
云殁道：“请百里将军放宽心，此事一有进展，我们必定会第一时间告知你。但有一点还请百里将军千万记住，在此事查明之前，最好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此事，尤其是君侯身边的人，就算是明副帅和陆将军也不行，百里将军可明白在下的意思？”
乘风重重地点了点头：“乘风明白。”
云殁又不自觉地浅浅笑了一下。
最后，乘风朝云殁深深一揖，眼中满含真挚道：“承蒙贵盟多次援手相助陛下和君侯，乘风感激不尽。”
这话听起来就好像他百里乘风是慕谦、慕荣父子的什么人。
云殁又故作高深道：“百里将军此话从何说起。”
乘风道：“当日在长河谷，承蒙独孤盟主出手相救，众人方幸免于难，而今君侯身陷锦州重围，亦是仰赖独孤盟主苦心筹谋方得周全，乘风代陛下和君侯多谢独孤盟主大恩。来日若有需要，乘风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云殁含笑淡淡答：“百里将军言重了，你我皆是大周子民，我们只是略尽绵力而已。”
乘风一听，也意味深长地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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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史府邸别院。
云翊来报，城西那些中毒的将领身上的毒已解，但并非是因为她的解药，因为她尚未成功解析出毒药的成分，自然一时半会也不可能配得出解药。
慕篱听后沉思不语。
云酆想了想，得出结论：“既然不是小妹，那唯一的可能就是……”
云酆欲言又止，众人皆看向慕篱，慕篱内心了然，唯一的可能只能是欧阳烈了。
那些得救的将领还都以为是欧阳烈那位神秘的江湖朋友的功劳，毕竟他以前是跑江湖的，认识一些江湖上的能人，大家都不觉得奇怪。
慕篱双眉紧蹙：“由此可以断定，那日下毒之人的确不是欧阳大哥，且他的确没有伤害兄长的意图，否则他也不会暗中向九门要来解药。”
虽然他无法得知欧阳烈究竟用了什么手段才跟九门的人要来了解药，但想来他一定也受了不小的罪。
慕篱不禁更加焦急，究竟他有什么把柄握在九门手里，以至于他宁可忍受这样的煎熬也不得不受制于九门。
下立三人暗自交换眼神，皆沉默不语。
“务必盯紧九门，密切留意欧阳大哥和九门是否有往来，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云酆代表应道：“属下明白。”
“另外，务必加紧追查这背后的隐情。”
他是真的不希望欧阳烈再受制于人，再受这样的折磨与煎熬，更不想让兄长知道真相。
所以，就算是为了兄长不再受到伤害，他也必须尽快解决此事，还欧阳烈自由。
云清担忧道：“公子，君侯那边……”
慕篱抬起一双受伤的眼看向他，云清眉头一皱，心有不忍，终究还是说道：“君侯已经在联军营地翻找了两个时辰了，还不许任何人相助，再这样下去，我们怕他身体会受不住……”
慕篱闻言，眉间忧愁立刻更甚。
他默默走出议事厅，独立于清冷的别院中，遥望天边渐沉的明日默然无语。
斜阳暖照，却温暖不了他凄寒孤苦的心，明媚天光映照出他眼中晶莹剔透的泪光和抹不去的悲伤。
“随他去吧，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发泄的方式了。”
众人望着慕篱那清冷孤寂、浑身都散发着悲伤的背影，不禁无声发问：那公子你呢？君侯可以通过自我惩罚得到慰藉，那公子你呢，你的悲伤你的痛苦又该如何发泄？
慕篱仰望天空，感受着心口一刻不曾停止过的痛楚，泪水不由自主地划过了脸庞。
如果可以，他是多么渴望能和兄长一起寻找母亲、嫂嫂和侄儿侄女，即便这算是自虐，是自我惩罚，但至少心灵可以得到慰藉。
在这样艰难的时刻，他多希望能陪在长兄身边，陪他伤心，陪他难过，陪他一起搜寻至亲遗体。
然而，他不能踏出这个别院，不能走到任何可能会被九门的人盯上的地方，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他只能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别院里，等着云殁他们带进又带出的消息，他只能在这个囚笼里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突然，他跪了下去，含泪向着城北方向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他就那样跪在庭院中一动不动了，身后三人一见便明白了慕篱的想法。
慕荣在槃水河边自虐，他便在这别院中跪地自我惩罚！
即便慕荣看不到，他也希望能与兄长一起分担伤痛，陪他一同度过难关！
大哥，不要悲伤，不要难过，更不要放弃！再长的黑夜也终将迎来光明，再冷的寒冬也终会迎来暖春，这一切终究都会过去，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你永远都不会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