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夫斯号旗舰的甲板上，正在举行着战争以来，最隆重、也是最后一次的“流浪仪式”。流浪仪式，是庄严的安葬仪式。
百年战争当中，牺牲在战场上的士兵实在是太多了。
军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将所有的阵亡士兵送回家乡。
更何况战争往往都是惨烈的，有时候，尸体往往无法或者来不及找到。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更无法将阵亡的士兵送回家乡。
故而，这种就地安葬的方式渐渐地在战争当中流行了起来。
相较于家乡，异地的战场就被渐渐地戏称为“流浪”。
这种戏称，更多的是士兵们对这种关乎到自己可能存在的后事的认可。
最后一批阵亡的名单中，密密麻麻地列着两千四百五十七名士兵的名单，这其中就有刚刚阵亡的江疏三人。
高达十五米的龙系列机甲规矩的停靠在甲板的左侧，机甲的脚下都放下了临时制作、有些粗糙的花圈。
普通的机甲只有五六米高，被规规矩矩的放在了甲板的右侧。
作为一支特殊的存在，星光小队被破格地站在了一众指挥官的后面。
参加这次安葬仪式的足足有二十万士兵，这算是对这场百年战争的缅怀。
木泽愣愣地望着那些被装在合金舱当中、摆放整齐、即将安葬的士兵们。
他六岁被选拔出来在古夫斯号上训练，九岁便第一次上了战场，如今十七岁，已经有了九年的从军作战经验。
木泽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无力感，九年当中，参加这种仪式不是第一次了。
但是每参加一次，他都有一种全身冰凉的感觉，仿佛躺在那里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这一次他损失了三名队友，感觉尤甚。
木泽没有随着士兵们一起念着安息悼词，他有些哽咽了。
他右手握拳，放在了嘴边，努力不让自己出声。
死亡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木泽将头扭向一边，努力的不去看那些冰冷的安葬舱。
木泽突然发现苏葵正在看着自己，她那常年没有表情的面庞上竟然挂着两行泪水。
木泽有些欣慰，看来苏葵也不是那么冰冷嘛。
自从她的姐姐苏雪因为一些事件去世后，倔强的苏葵便跟木泽不那么来往了，甚至还有些跟木泽为敌的意思。
可年长苏葵一岁的木泽一直得到苏雪的照顾。
尽管在苏雪去世后，苏葵有些敌意木泽，木泽还是把她当做妹妹来看待。
如今，战争结束了，苏葵可以回到家乡，不用再担心安全，木泽也放心了。
“哭吧，战争结束了。”木泽小声地说。
“要你管。”
刚刚苏葵望着木泽有些发愣，没有注意到他看到了自己。
听到木泽的声音，苏葵马上拭干了泪水，语气当中带着一些冰冷地说道。
随后，她马上扭过了头，不再朝木泽这边看去。
……
整个联邦军都在庆祝战争胜利，这意味着他们随后便能返回家乡。
有些年纪较长的士兵，已经四十余年没有回到过家乡。
如今即将胜利归来，全军都在兴奋之中。
古夫斯号旗舰舰长室
这个处在旗舰最中心位置的舰长室，对旗舰上的士兵们来说，再熟悉不过。
不过，所有的士兵都在甲板上庆贺，往来频繁的舰长室外面，少有的没有人烟。
如今的人类的旗舰，已经有五公里长，说是一个空中移动堡垒也不为过。
“你决定好了吗？外面的世界可不一定比这里美好，况且你这么年轻，发展空间很大。”
白发占了大多数的老头坐在舰长室的中间位置，他身着便服，看不出来是什么地位。
他的背后是历代舰长的画像，第一位，便是百年战争当中人类第一位战死的元帅，古夫斯。
最后一位，赫然是眼前这位老头，头像的下面有一段注释：徐冲，上将军衔，现任古夫斯舰队总司令兼任古夫斯旗舰舰长。
“嗯，我思考了很久。”
木泽双手递上了一份文件，里面是自己的信息。
退伍这件事，是要经过上司批准的，而星光小队的上司正是古夫斯旗舰的舰长。
当然，在平时的话，星光小队的成员是直接接触不了这位兼任舰长的。
毕竟官方给定的舰长的军衔是少将，只不过古夫斯号旗舰有特殊的意义，一直以来，都是舰队总司令兼任。
退伍这件事，由上司批准是必定的。但是，在百年来，星光小队并无退伍人员，全部战死在了沙场。
木泽正是第一个，没有先例可循，所以他这份退伍申请书只好按照军队规定让徐冲来签字。
这个时间也是在战争结束这一星期当中，木泽跑了数次，才遇到的。
徐冲毕竟是一位上将，尽管战争结束，可需要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徐冲的询问只不过是有些惋惜，木泽这个人他也是听说过。
在星光小队服役，只要命够硬，不愁没有战功。
这些年来，木泽积累的战功已经让他升到了少校军衔。
授予军衔的时候，木泽才十六岁，当时还是徐冲亲自授予的，以表嘉奖。
可以说，只要木泽继续服役在军中，二十五岁前成为少将恐怕是板上钉钉的事。
以后的前途，不可估量。
但徐冲也明白，自己当年上战场时已是十八岁。
那个年龄的他，上了战场，依旧恐惧不已。
当年的战争经历，至今过目不忘。
战争，对一个人的摧残实在是太大了。
让木泽留下来，恐怕才是对他的另一种打击，毕竟他还是个孩子。
面对孩子们，徐冲总是有一份惋惜之心的。
既然对方决定了，徐冲只会在这方面对他进行一些能力所及的安排。
他打开资料夹，仔细地看了看，很快地在几张文件需要签名的地方署名。
为了保证不被造假，签名的笔都是特制的。
徐冲将签好的文件亲自装到了文件夹当中，递给木泽。
“我刚刚看到你想去天京大学深造一年，这样也好，在大学当中多熟悉熟悉社会的生活。少了军中的条条框框，我怕你会有些不适应。”
“从那里毕业你也能在联邦当中谋取一个不错的职位，这样吧，我给你写一封推荐信。我的一个族弟在天京大学行政学院当副院长，我们交情不错，在那里也能对你照顾一二。”
说完，徐冲便动起了笔，很快便写了一封信。
徐冲从自己的抽屉当中拿出来一个信封，在上面署名过后交给了木泽。
“我军会在原地休整过后分配到联邦的各个驻地，到时候有去上弧天京的，不过这还需要些时日。”
“这两天去上弧天京的倒是有个叫斯别克号的运输舰，你可以去军需处询问一下，乘坐这架飞船去上弧天京。”
“谢谢将军。”
木泽知道眼前这位徐冲将军对自己说的话，已经超出了他的责任范围，完全可以不管。
这完全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临行安排，所以木泽深深地鞠了一躬。
……
上弧联邦，是人类文明存在的唯一合法的政府。
之所以起上弧这个名字，是因为上弧星系是人类除了母星地球外第一个移民的星系。
如今上弧已经成为了文明的中心，而首都天京星更是全文明第一繁华的行星。
木泽退伍的消息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苏葵。
他不想与他们分别，或许不辞而别是最好的选择。
木泽知道，他与他们不一样，他们都有父母，都有家人，可以回家。
而自己却孑然一身，被这场战争打的家破人亡。
木泽六岁的时候，家乡遭遇了虫族的袭击。
当时木泽在学校，躲进了防空洞，从而生还了下来，但是他的家人却在那场袭击当中丧生了。
后来，木泽的天赋被军队选中，由当时的星光小队预备队长苏雪带领着他们在战争当中学习。
每每想起这些，木泽都会闭上眼睛，紧紧地攒起拳头。
如今，拳头也可以放下了。
按照徐冲告诉他的，找了舰队的军需官，军需官则给了木泽一张一次性的通行令，让他可以乘坐斯别克号运输船。
星光小队都是有一间独立的房间的，虽然狭小，但胜在独立。
这也是在战争当中，奖励那些出生入死士兵们的手段。
房间摆设很简单，橱窗般的小桌上，只有一张照片。
木泽很小就生活在军中，很多东西都是军队当中的，并没有什么可以拿的。
木泽背包中能够带走的也仅仅是两件换洗的军装，一张照片。
对，最重要的不能忘，还有一个手表。
电子设备都是军队的，不能带走，只有这个手表是木泽的。
木泽还记得这是苏雪送他的礼物，当时他刚失去父母，被战斗人员抱回舰上时一直哭个不停，搞得那些平时见惯了生死的士兵们一个个头大如斗。
就在那个时候苏雪送给了这块手表，小孩子的心总是好奇的，木泽果然停止了哭泣，手表也被作为礼物，给了木泽。
木泽带走的那张照片，是一个约摸十七八岁的女孩两手捏着左右两个孩子的耳朵，三人笑的很开心。
中间女孩子的年龄跟如今的木泽一般大，不过这张照片定格的年份却在九年前。
木泽小心翼翼地将手表戴在自己的手腕上，送表的女孩似乎说过这个表的名字，但木泽却忘了，也一直没有询问其他人。
在这里，表上的投影总是显示：未在服务区。
木泽也不知道怎么用，原来这表也是需要服务的。
也许，只有那上弧天京才有这种服务表的地方。
木泽走的时候是晚上，所有人都休息了。
人类是从太阳系走出来的，而很多地方的行星运转规律又非常的没有规则。故而，晚上这种地球的时间格式称呼就流传了下来。
尽管有的地方一天很长，那里的人们却也知道，晚上是代表睡觉时间。
斯别克是一艘破旧的运输船，然而破旧的伪装下却是一套先进的引擎系统。
小时候的木泽最大的乐趣就是跟朋友们一块猜那些战舰的尾翼流焰了。
无聊的他们以至于都猜出了经验，越是高性能的引擎越需要高质量的源晶来驱动。
而高质量的源晶火焰往往越浅，越接近于蓝色。
木泽知道，战舰伪装，可能是一种需要，这种需要在战争当中司空见惯。
只不过斯别克号有一种淡淡的腥臭味，这种味道很难闻，木泽也不会忘记，这是虫族血液特有的味道。
“阿伯，这装的什么呀？怎么这么难闻？”
斯别克号飞船只有驾驶舱的五位驾驶员加一位船长，木泽口中的阿伯正是船长路科恩。
一副健壮的中年大叔脸，脸上还有几道刀疤，一看就是驾驶舱中撕裂的金属造成的。
路科恩对这位年轻的退伍人员充满着好奇，军队正常允许当兵的年龄是16岁，如果没有其他状况的话，至少当四年兵，二十岁才能退伍。
眼前的这位怎么也不到二十岁，难道战争结束了，规矩就变了？
路科恩不得其解，想着，想着，旁边的小鬼突然问了一句。
阿伯？
路科恩嗤笑一声，没想到自己都成为别人眼中的阿伯了。
“装的是虫族尸体，当然是这个味道咯。”路科恩随口说道。
“尸体？有什么用？”
木泽不解，在军中这么多年，他还没有听说过虫族尸体的用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路科恩反正也没事，耐心地跟木泽解释说：
“虫族身上可是含有大量不亚于金属的材料的，这可是比金属还贵重的宝贝。”
“哦。”木泽似乎有些懂，轻应了一声。
路科恩似乎对木泽的反应有些不满意，但无聊的他继续解释道：
“这可是我们军队的外快，你想想啊，你平时在军队当中的吃啊，穿啊，武器啊。这些都需要钱，可都是谁拿的钱？联邦吗？联邦可没有这么多钱，这个时候就需要军队自己想办法。”
这个，木泽还真没有想到过。他们每天接触到的都是打仗，休闲时口中议论的也是打仗，哪有时间想别的问题。
想着想着，木泽就陷入了思考当中，连路科恩也不理会了。
路科恩本以为找到了一个能够在这漫长的旅途当中交流的人，却没有想到还没说两句，便没人听了。
前面正在驾驶的船员打趣道：“船长，你看你都把人家说的不理你了。”
路科恩大大咧咧地说道：“好好开飞船，哪那么多事情。”
漫长的星际旅途是非常无聊的，经过一个月的航行，跳跃了数个空间节点，飞船终于是到了上弧星系外围的太空港口。
上弧星系一共有五颗行星能够居住，他们围着同一颗恒星上弧星公转，中间那颗便是天京星。
此时他们停泊的港口是在最外层的天微星港口。
“天京我们这破飞船去不了，所以将货卸在这里后，就准备返航。你自己乘坐星系飞船去天京吧，不用出港口就可以乘坐。”
说完这些，路科恩又忍不住提醒道：
“买身衣服吧，在这里穿一身军装容易混不下去。”
“好的，谢谢。”
尽管木泽没有明白路科恩的话，但他还是道了声谢，这是苏雪教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