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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箭括岭一

云墨弦就这么躺了一整夜,一整夜都在思考这些年来在洛清安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入睡。第二日清晨,睁开眼睛时洛清安早已走了多时了。

云墨弦一把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被子,双手十指埋入头发中,心头那股荒谬又悚然的莫名感仍然挥之不去。

这时,云洛居的木门轻轻叩了两下,洛轩琪的声音在外响起:“南宫公子?你醒了吗?”

云墨弦不耐烦的道:“这么早叫我干什么?!”

洛轩琪楞道:“早?……南宫公子,午时都快到了呀!”

洛家人都是卯时作戌时息,云墨弦趴了半夜,腰酸背痛的抱怨的说道:“我起不来,浑身酸疼。”

洛轩琪道:“呃——南宫公子你又怎么啦?”

云墨弦没好气的道:“我怎么了,还能怎么了,问你们家吟风尊去!”

洛星舒的声音也气势汹汹地响了起来:“出来,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揍!”

云墨弦冤枉道:“真的!我真起不来,你们去问问吟风尊,他对我做了什么?我是没脸去见人了!”

两人在门外面面相觑。吟风尊的住所向来不让旁人踏入,他们哭笑不得,又没法直接进去把人拖出来。洛星舒怒道:“真是没羞没臊!吟风尊又不是你,他能把你怎么样?!你不把他怎么样就已经是万幸了。起来!把你那头魔狼牵走,一直叫唤个不停难听死了!”

提到他的坐骑,云墨弦忙一骨碌爬起:“你们对我的魔狼做什么了?!你不们要碰它,它会喷火的。”

洛星舒道:“我们能做什么?”

云墨弦出了云洛居,拉着洛轩琪让他带他去找魔狼,被领到一片青草地上,那头魔狼果然在大叫不止,喧哗不已。大叫的原因是因为它面前几只火红色的灵狐在看着它,让它浑身不舒服。

云墨弦喜道:“好多灵狐!不知道这味道如何,来来抓一个顿来尝尝!”

洛星舒在一旁被气的七窍生烟:“七星禁止杀生!赶紧让它闭嘴,再这样让吟风尊知道我们都要被骂死了!”

云墨弦把拿给他的早饭里的果子和几个荔枝给它吃了,果然,一看到果子就顾不上叫唤了。云墨弦一边摸着它的后颈,一边打这两名弟子身上出入令牌的主意,一边还指着胖乎乎的灵狐道:“真的不能炖来吃了?是不是炖了就会被赶下山去?”

洛星舒如临大敌,连忙张开双手挡在他面前道:“这是吟风尊养的,我们只是偶尔帮忙照看而已,你敢动!”

云墨弦听了哈哈大笑,心想:“洛弦这人真是!以前送他他都不要,现在自己偷偷摸摸地养了一大群。还说不要,哄谁呢?其实他暗地里是非常喜欢这种毛乎乎的小东西吧!吟风尊板着脸抱着个灵狐,哎哟我的妈,我要不行了……”

可再一想起昨晚他躺在洛清安怀里时的那个光景,他忽然又笑不出来了。

正在这时,从七星山的南面,传来了阵阵钟声,急促又激烈。洛轩琪与洛星舒脸色大变,也顾不得再跟他插科打诨,甩下他就跑。云墨弦心知有异,连忙跟上。

钟声是从洛氏居所的一座小塔上传来的。

这里叫做“镇魔塔”,四周墙壁皆是以特殊材料制成,篆有咒文,是洛氏镇压魔物专用的建筑。当塔上钟声自发大作之时,便说明发生了一件事:在里面镇压魔物的人,出了意外。

小塔之外,围过来的洛氏子弟越来越多,可没有一个人敢贸然进入。镇魔塔的门是一扇红包的木门,牢牢锁住,只能从里面打开。从外部暴力破坏不仅困难,也违反禁忌。镇魔出了意外,这是很可怕的事情,因为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冒冒失失闯入又会发生什么。而自从镇魔塔建立以来,几乎从来没出现过镇压失败的情况,这就更让人心中惴惴了。

云墨弦见洛清安没有出现,预感不妙。若是洛清安此时还在七星山,听到警钟鸣响应该会立刻赶过来才对,除非……突然,塔门砰地被撞开,一名蓝衣弟子跌跌撞撞冲了出来。

他脚底不稳,一冲出来便滚下了台阶。镇魔塔的门自动关上。

众人连忙七手八脚将这名弟子扶起。他被扶起后立刻又倒下,不受控制地涕泪满面,抓着人道:“不该的……不该的……”

云墨弦一把抓住他的手,沉声道:“你们在做什么?还有谁在里面?吟风尊呢?!”

这名弟子似乎呼吸十分困难,张嘴道:“吟风尊,让我逃……”

话没说完,殷红的鲜血从他的鼻子和嘴巴里一涌而出。云墨弦将人推进洛轩琪怀里,挥手唤出古琴,一手放在古琴上,随后两步来到门前,一手结印打出厉声喝道:“开!”

镇魔塔的大门霍然开启。云墨弦旋即闪身入内。大门紧跟着合上。几名弟子大惊,也想跟着冲进去,那门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了。一名长老扑在门上,又惊又怒,脱口而出:“刚才那个究竟是什么人?!”

洛轩琪扶着那名门生,咬牙道:“……先来帮我,他快不行了!”

一进入镇魔塔,云墨弦便感觉一阵压抑的魔气逼面而来。

这魔气里有很浓重的怒气和狂气,几乎肉眼可见,被它包围其中,人的胸口被压迫得隐隐闷痛。镇魔塔内部四个角落东倒西歪昏着几个人。地面中央的阵法上,竖立着这次镇魔的对象。

没有别的,只有一个头颅。正是从南宫家带回来的那只!

它直挺挺地立着,充斥了整个镇魔塔的源源不绝的魔气就是它散发出来的。

参与镇魔的人逃的逃、倒的倒,只有主席之方位上的洛清安还立在其中。

他右手持剑,左手结印,剑啸不止。原本他似乎正在沉思,又或是在凝神倾听什么东西,觉察有人闯入,这才抬首。

洛清安脸上一向波澜不惊,云墨弦看不出他什么心思。原本坐镇一方的洛远道此刻已经歪倒在一旁,和那名逃出镇魔塔的门生一样,七窍流血,神智尽失。云墨弦想也不想的顶替了他的位置,旋身踩在了东首的方位上,将双手放在琴上,看了洛清安一眼。

南宫家当夜,云墨弦先以琴声相扰,洛清安再远远以剑啸相击,两人无意中联手才压制住了这条头颅。洛清安与他目光相接,了然,右手放下,云墨弦当即拨动琴弦。

他所奏此曲,名为《摄魂》。以魔物尸身或尸身的某一部分、或生前心爱之物为媒介,使魔魂循音而来。通常只要一段,就能在阵中看到魔魂的身形浮现出来。可是,一曲即将奏末,也没有被唤来。

那头颅愤怒了一般,额头青筋暴起,空气中的压抑感更重了。若此时镇守东方的是别人,也逃脱不了洛远道那样七窍流血的下场,早已支撑不住倒下了。云墨弦暗暗心惊:他弹奏《摄魂》竟然无法将魔魂唤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除非……除非这魔物的魂魄,和它的尸体一起被割裂了!

看来这位仁兄比他还惨一点点。当初他虽然自毁肉身,但好歹魂魄是齐全的。

《摄魂》不成,云墨弦指间调子一转,改奏起了另一曲。

这支曲子与方才诡谲森然、仿若唤问的调子截然不同,静谧安然,曲名《安魂》。这两支曲子都是他自己所创的曲子。

轮回魔尊的魔琴名为“摄魂”,威名远扬。他此时以古琴弹奏故意弹得错漏百出,令人不忍卒听。洛清安从来有听过有人能弹的如此难听,忍了一阵,终于无法继续若无其事地继续听下去了,似是幽怨的看了他一眼。

云墨弦厚着脸皮装作看不见,调子越跑越远,转了个身,正准备继续弹奏,

洛清安道:“好好弹!”

云墨弦毫无羞愧之意地想,难听归难听,有效果就行,片刻后他停止拨动琴弦,挥手古琴收回体内。

最后一声弦响止息,须臾,镇魔塔大门弹开。大约是镇魔塔上的钟声停止了鸣响,原先围在塔外的子弟们都冲了进来,登时一片都在叫“吟风尊”。

洛清安将剑收回鞘中,起身去探洛远道的脉。有他带头,其余人也很快镇定下来,年长的几位将镇魔塔里七窍流血的几人身体放平,实施救治。他们在施针送药,云墨弦双手结印连连打出几道阵印,将那只头颅困在阵中。现场虽忙碌,却井然有序,且轻声细语,没有任何人发出喧哗聒噪之声。

几人忧虑道:“吟风尊,丹药和输送仙力都无效,这该如何是好?”

洛清安三指仍放在洛远道脉上,凝眉不语。洛远道主持过的镇魔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其中不乏凶狠的魔物,连他都被魔气反扑所伤,可见这头颅的魔气有多骇人,简直前所未见。

云墨弦看着阵中的头颅心中思索,忽见洛轩琪面露黯然之色便问道:“怎么了?”

洛轩琪早知他非是等闲之辈,略一迟疑,低声道:“少许有些愧疚罢了。”

云墨弦道:“你愧疚什么?”

洛轩琪道:“这头颅,是冲我们来的。”

云墨弦微笑道:“这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洛轩琪道:“不同品级的镇魔幡,有不同的画法和威力。当初我们在南宫家画的那几面镇魔幡,作用范围只有方圆几里。可这头颅,魔气很重,以精魄气血为食。如果它一开始就在那作用范围之内,以其凶残程度,乐山早就血流成河了。可是,它是在我们抵达之后才突然出现的……所以说,它一定是被心怀恶意之人,故意在那个时间,投放到南宫家的。”

云墨弦道:“不错,分析得不错。”

洛轩琪低头道:“如此,再乐山吗那几条人命,我们怕是……也要负责任……而且——如今,还累得洛先生他们也昏迷不醒……”

沉默片刻,云墨弦拍拍他的肩,道:“该负责任的不是你们,而是放出头颅的那个人。这世上有些事情本来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那边,洛清安撤了手,洛家众人忙问:“吟风尊,眼下怎么办?”

洛清安看着云墨弦道:“你说。”

云墨弦道:“追本溯源,找到这头颅的全尸,弄清他的身份,自然就有法子救人。”

洛星舒虽然已经知道他肯定不是普通人,但总也忍不住要用谴责的口气对他说话:“你说得但是简单,上哪儿去找?”

洛清安道:“所说方向。”

洛轩琪奇道:“说?吟风尊,那是什么地方?”

云墨弦道:“喏,你们看那头颅不是已经说出来给你们看了吗?”

洛星舒疑惑:“说给我看?怎么说的?吟风尊没说啊?”

云墨弦道:“它说的喽!”

众人这才发现,他指的,竟然是那头颅!

那条头颅嘴巴一张一合的再说什么,众人从未见过这般状况,惊愕不已。洛星舒道:“它?它……它这是在说什么?!”

云墨弦道:“还能说什么?要么是他尸体的其他部位,要么,就是害他变成这样的凶手喽。”

洛清安看他一眼,缓缓起身,对诸名弟子道:“安置好师傅。”

那几人点头道:“是!您这便要下山了吗?”

洛清安微一颔首,云墨弦突然鬼鬼祟祟蹭到他身后,喜滋滋地大声自言自语道:“好好好,终于可以下山啦!走走我们私奔去!”

众人面露惨不忍睹之色,年长的门生尤其悚然,几名少年却多少有些习惯了。只有躺在地上的洛远道,无意识间似乎又是一阵面目抽搐,众人均想:“这人再多说几句,说不定洛先生就又被他活活气醒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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