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多年前六镇之乱时，天师道末代掌门人寇准横扫北方各大武林门派，除了远在敦煌的漠刀门，不出世的凌云山庄和传说中的昆仑玉虚宫外，尽被已达剑道最高境界——剑罡之境的寇准扫灭，以一己之力让北方再无武林，被人称为剑魔。
扫灭北方武林后，剑魔前往江南，使得整个江南武林惶惶不安，人人自危。
当时茅山上清派立派不过二十余年，掌门人陶弘景发出英雄贴，号召江南武林与上清派一起抵抗剑魔，上清派更会身先士卒，责无旁贷维护江南武林。
但上清派在寇准剑下似乎毫无招架之地，陶弘景唯一的徒弟，现任上清派掌门人王远知被寇准一个照面便打成重伤。
而后寇准挟持王远知杀入大茅峰九霄万福宫直面陶弘景。
除了他们三人，没有人知道当日九霄万福宫中发生了什么。
半日后，陶弘景出宫，宣布将掌门之位传于王远知。
此后，陶弘景前往天台宗去道求佛，而寇准则下落不明。
寇准从横空出世到销声匿迹仅仅用了一年时间。
一年的时间对于江湖高手来说有时连精通一招一式的时间都不够，寇准却能用短短一年的时间先灭北方武林，再将陶弘景打下大道，最后倏然消失，虽然得到了“剑魔”的恶名，却也堪称一代传奇。
对于寇准的下落，凌云山庄显然比江湖知道的要多一些。
寇准离开上清宫后，竟转头回到了北方，向来单枪匹马的寇准竟发动了武林黑白两道各路高手一起杀上凌云山庄。
他命武林高手先期出动，无所不用其极，与凌云山庄打的两败俱伤。
随后寇准亲至，坐收渔翁之利。
山庄弟子中流传着这么一个说法，那就是庄中藏有天地至宝，寇准便是来夺宝的。
至于他有没有得手，几个师兄弟则意见不同。
杨宁说他得手后便离开了。
杨孝礼则说寇准既然名号剑魔，若是得手必然会杀了所有人灭口，之所以我们还在这里，就是因为他死在了这里。
加上山庄有凌云塔和山北黑熊谷两大禁地，寇准夺宝而死的说法似乎言之凿凿。
但此刻，消失了几十年的寇准竟然就在这凌云山庄，就站在两人面前，让才十四岁的两人怎能不惊恐？
但寇准似乎并不在意两人，他走到窗前，看着不远处的花园，良久未言。
杨依依终于受不了这万分恐惧，她吼道：“你杀了山庄那么多人，怎么现在还不动手？要杀要剐随你，给个痛快吧！”
寇准伸手关上窗户，止住了寒风。
他回过身来，墙上油灯自动点燃，柔和的橙光充满了整个空间。
他的眼中似乎没有邪恶，甚至还有几分慈祥，与他“剑魔”的身份格格不入。
“我何时说过要杀你们？”
吕方回道：“可是……你杀了山庄那么多的人……”
寇准眼神黯然了下来，他叹了口气，说道：“我虽未亲手伤害山庄众人，但他们确实是因我而死……因此我自困于此，保护山庄不再被外敌侵扰。”
吕方和杨依依不知剑魔所言真假，但能听出他此时并无恶意，两人内心大定。
吕方看着桌上的酒壶，问道：“你认识二师祖？”
寇准拿起酒壶把玩着，说道：“我岂止认识杨青河，我认识山庄所有的人。除了你们这些小辈，他们都知道我在这里，还有……”
“你师父吕永吉。”
吕方一脸不可思议状，他只知道师父与凌云山庄颇有渊源，他曾与杨青河结伴游历天下，但他不知道，胆小怕事的师父竟然会认识剑魔。
吕方疑问道：“我从小与师父行走江湖，他从来都是绕着舞刀弄剑的江湖高手走，怎么会认识……你？”
“他只是绕着寻常江湖莽夫走罢了，他的妙玄功对付寻常莽夫可没什么用，万一被人砍了就冤枉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师父的妙玄功？”吕方奇道。
杨依依拉了拉吕方衣角，轻声问道：“什么是妙玄功。”
吕方答道：“妙玄功是我师父自创的功法，从《道德经》中悟出，得名于‘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此功不练内力，不习外功，是一门修心功法，唯悟才能修得，是一门神功。”
“你师父的妙玄功有三重境界：第一重妙感境，可感应周围一切五行之力脉络。第二重妙谐境，可调和自身与周围五行之力融为一体，牵引其中气机。第三重妙玄境，周围五行之力尽在掌控，我即自然，自然即我。”
“师父从未与我说过这些……他只和我说过，他会一门极为高深的功法，不是一流高手不值得他出手……——我一直以为他是吹牛的。”
“呵呵，这确实是吕永吉的口气，不过他也不算胡吹大气，他能用妙玄功牵引他人气机，蒙蔽他人六识。若是高手，还会被他扰乱五行内力流转，进而处处受制。”
“怪不得我们能白吃白喝白住店呢，那些掌柜跟看不见我们似的……原来师父真的会神功……”吕方自言自语道。
“嗯……这确实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杨依依问道：“吕方，这什么神功你师父没有教你吗？”
吕方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我们分开的太早了，他还没来得及教我。”
寇准看向吕方，说道：“你小瞧你师父了，他已经把他会的全教给你了，不然你也不会来这里学武。”
“吕永吉不通武功，你以为他为什么会把你带在身边六年？在喧嚣江湖教你读书写字以后好当个舞文弄墨的文人吗？“寇准说道，“他是带着你江湖悟道去了。你在吕永吉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已经达到了妙玄功第一重境界——妙感境，因此七年前，吕永吉才会送你来这里习武。吕永吉于文通神，于武一窍不通，你却不然，你于文于武都很厉害，他可不敢耽误你。”
“可是师父从未与我说过我学会了妙玄功，我也不知如何使用……”
吕方依旧觉得难以置信，不过这不怪吕方。
先是消失江湖五十多年的剑魔重现，又是得知自己竟然已得神功，今晚之事太过匪夷所思。
寇准不再言语，他走回到桌后的黑暗中。
突然，室内油灯尽数熄灭，窗户被一道无形的手完全推开，皎皎月光洒满室内。
杨依依见周遭形势突变，瞬间拔出素心剑，架在胸前。
果不其然，一道无形剑气袭来，重重地击在剑身。
少女虎口吃痛，素心脱手，甩到天上。
她被震得后退数步，撞在书架上，摔倒在地。
吕方一步跨到少女身前，接过素心剑，指向木桌后的黑暗。
他心中既惊又怕，惊的是刚刚还慈眉善目的剑魔转眼便对二人发难，怕的是两人完全不可能是他的对手，恐将命丧于此。
月色朗朗，空气中的每一粒灰尘都了然于目，整个室内如一池浑水，慢慢沉淀下来。
似有一粒石子投入水池，一道剑气倏然飞来，月光下的灰尘如波纹一般震荡起来，显出剑气轨迹。
吕方眼力卓绝，一剑将无形剑气格开。
这道剑气并没有附加很强的力度，显然剑魔意不在杀人。
又是两道剑气袭来，由于有灰尘的指引，吕方得以提前做好准备，应付下来。
三道……
四道……
一旁的杨依依只见吕方疲于奔命、狼狈不堪，心中焦急却又无能为力——寇准那一道剑气化去了她所有内力，手无寸铁的她从女侠变成了一个柔弱姑娘。
不同于旁观者的焦急万分，身在剑气之中的当事人吕方却产生了别样的心思。
他发现这几年从剑魔这里偷学的剑法真的好用，招式简洁明快，却又变化无穷，套路虽少却能生生不息。
吕方感觉自己越来越得心应手，直到寇准同时催发了七道剑气。
吕方还没有开始学习内功，内力不济，他闪开三道，卸下三道，却再没力气挡下最后一道。
剑气撞在素心剑上，吕方再无力握持，长剑脱手，插在地上。
“吕方！”
杨依依试图站起身来，却脚下一软，跪倒在地。
吕方看向少女，只见她皱着眉头，眼中满是关切。
月光照在少女脸上，将她的俏脸照的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吕方朝她笑了一笑，深吸一口气，直起身板，拔出素心剑，指向剑魔。
“嗯。”
黑暗中，剑魔寇准似是发出一声赞赏。
突然“砰”的一声，窗户猛然合上，月光如被斩断一般，消失在吕方眼前。
“吕方，吕方……”
杨依依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黑灯瞎火，若是剑魔继续发难，恐怕吕方再难应付。
果然，少女前方传来一声闷哼。
一道剑气无形无影无声无息地穿过吕方的心脏。
那一瞬间，吕方似乎“看见”一道青色剑气刺入他的胸膛，穿过他的心脏，消散在身后的空气中。
“我没事，我没事。”
吕方知自己那一哼必然会让小师姐担心，连忙安慰她。
吕方摸摸了胸膛，发现自己毫发无损，他终于明白，寇准是在考教他，真正的考教。
“还能战否？”寇准问道。
“当然能，还请前辈赐教。”
平时受的都是小师姐的“拷教”，剑魔这种真正的考教吕方求之不得。
杨依依却不乐意了，她怒道：“臭道士，你知道吕方六识灵敏，稍有光亮便拿他不住，便使出这么个下三滥的法子？有本事明天白天光明正大的打啊！”
“师姐……”
“小妮子，寻常人封闭了六识自然是没法再战，但吕方不是，他还有第七识。”
寇准转而对吕方说道：“吕方，妙玄功便是你的第七识，你要用心去‘看’。”
吕方闭上了眼睛，他感觉自己的心在被什么东西指着，那种感觉透过内心传到紧闭着的眼中。
突然，吕方睁开双眼，黑暗中他“看见”一道由纯粹内力化为的剑气从剑魔身前飞向自己，它发出青色的光芒，直指自己的心脏。
吕方侧身，让剑气从胸前擦过，感受着剑气中附着的五行木气。
无形无影无声无息的剑气在妙玄功面前有了痕迹！
两道，三道，四道……直到七道，每道剑气在吕方眼中都如同飞鸟一般，清晰可见，炳若观火。
妙玄功的感觉真的很奇妙，吕方沉浸其中，剑法越来越舒展，越来越游刃有余。
杨依依只听见吕方有条不紊的脚步声和他衣袖上下飞舞的猎猎风声。
突然，剑魔寇准停下了进攻，他笑道：“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
不待吕方谦虚回礼，寇准挥手打出一道剑气。
吕方只道是寻常剑气，侧身躲开，却不成想剑气并未如同之前一般消散，而是转了个弯，从吕方后背刺过！
剑气穿透吕方身体，回到了寇准身边，驻留在他的头顶，瞄准吕方。
剑罡！
吕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寇准之前仅以剑气之境考教自己，剑气催发出去便不再控制，任由其消散。
而现在，寇准终于拿出了他的真正实力。
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
——这便是剑罡之境的境界，操控离体剑气，如一张剑网将人笼罩。
寇准头上的青色剑气分化出另外四道，五道剑气分别发出青、红、白、黄、金五色光芒，围攻吕方。
如被五名绝世高手围攻一般，吕方徒劳地挥舞着素心剑，却不能拦住五色剑气半下。
五色剑气从吕方身躯各处刺入，他如断了线的木偶一般软倒在地。
“吕方？”
杨依依再也感受不到吕方的声息，她跪在地上，爬向吕方的方向。
她摸到吕方的身躯，伸出手指试向吕方的鼻子。
——没有呼吸！
杨依依慌了，她摸向少年的脉搏。
——没有脉搏！
杨依依脑子一懵，心如巨石般坠入悬崖，直到坠入崖底，她才流出无声的泪水。
她把脸贴向吕方，啜泣起来。
少女只觉得自己的心跟随吕方一起死了。
可她却不知道，怀中已“死”的吕方却是另一种感受。
——舒坦！
五色剑气在身体中首尾相接画了个圆，而后化为一道清气发散在五脏之中，吕方只觉得自己如在温泉中洗了个澡一般，浑身上下都空灵起来。
此时的吕方如新生一般，六识未开，看不见听不着，也感觉不到任何触摸。
他最先打开的是第七识——妙玄功。
他“看见”手上一道三尺银白，那是五行水兵素心剑。
吕方“看见”身前飘着一股五色气团，最下面的白色气团最为明亮，其他气团则黯淡不少。
吕方伸手摸向那五色气团，软软的，暖暖的，他发现自己的触觉恢复了。
随后，吕方恢复了嗅觉，他闻到一股熟悉的龙船花香。
依依？
吕方听到少女的啜泣声和呢喃声由远及近，最终来到耳边。
果然是依依。
吕方试图抬起头，嘴巴却碰到了一个柔软滑嫩的东西，他伸出舌头舔了一舔，咸咸的，又甜甜的。
——看来味觉也恢复了。
等等，那是什么？
似乎是泪水的味道……
吕方的脑子终于清醒过来，原来依依以为自己死了，正抱着自己哭呢。
吕方叫道：“依依……”
少女见吕方死而复生，自己也如获新生一般，她将吕方紧紧抱在怀中，终于哭了出来。
吕方也伸出胳膊，拥住了少女。
良久，两人才分开，只见窗户大开，两人笼罩在月色之中。
杨依依脸红到了脖子根，她一把推开吕方，躲进了阴影之中。
吕方也羞红了脸，他运起妙玄功左顾右盼，发现木桌后一片黑暗，空无一人。
他转移话题问道：“小师姐，寇真人呢？”
杨依依见吕方称呼剑魔为“真人”，最终明白剑魔对他们确无恶意。
她想起自己不久前还骂他“臭道士”，不禁惭愧道：“我也不知道寇真人在哪儿……”
吕方看着大开的窗户，说：“估计是出去了。”
杨依依以为寇准看不下去两人的缠绵才离开这里，不禁又羞又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却不想吕方那臭小子却执意要见寇准一面，他穿过窗户，掠上凌云塔顶。
杨依依无法，只得跟在吕方身后飞上塔顶。
塔顶别无他人。
月色如纱，两人不再纠结其他，并肩而坐，看着月亮。
忽然，吕方转头看向少女，只见少女睫毛微颤，一道泪痕从眼角挂到唇边。
杨依依被身旁少年吓了一跳，却不敢扭头看他。
少女咬着嘴唇，心中忐忑，不知身旁的少年想着什么。
良久，吕方微抬着头，朝少女脸颊靠去。
杨依依忽然笑了起来，她朝吕方扭过脸去，两人吻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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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梢头，吕方送杨依依回去庄东。
两人慢条斯理地走着，半柱香的路程两人恨不得走到天荒地老。
吕方忽然问道：“依依，今天的事要不要告诉别人？”
杨依依一时想岔，羞道：“啊？不太好吧……我还没准备好……”
吕方一脸诧异，随后醒悟，笑道：“我是说，我们遇到剑魔的事要不要告诉别人。”
杨依依恼羞成怒，狠狠踢了身边臭小子一脚，挖苦道：“还好意思告诉别人呢，在人家眼皮子低下偷了几年书，结果人家一直坐在那里。你是瞎么？”
吕方挠了挠头，说道：“大晚上的，耳朵真的比眼睛好用……”
杨依依不依不饶，继续说道：“那你可跟大师伯养的阿财气味相投了，它也不用眼睛，老远就能听见别人过去。”
“汪汪！”
吕方学了声狗叫，逗得少女哈哈大笑。
少女随即想到凌云塔中吕方跟阿财一样舔她的嘴唇，不禁两颊绯红，撅着嘴对吕方怒目而视。
唉，少女的心思真的是莫名其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