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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凶宅旅馆

1

故事发生得比较突然。

那天早上,阿姆斯特丹旅店的老板娘塞利斯汀像往常一样在位于玄关的前台忙碌着,只见男服务生怯生生地从楼上跑下来,一边跑还一边嚷着什么。

“保罗,一大早的,你这是要干什么?”塞利斯汀拥有巴黎女人常见的爽朗性格,“吵到别的客人怎么办?”

男服务生保罗也是具有鲜明特色的巴黎男人。他瞪着圆滚滚的大眼睛,慌张地说:“刚刚我去给住在三楼14号房的先生送早点,可是我拼命地敲门也没有人答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嗯?是三楼14号房间的客人吗?如果我记得没错,应该是那位来自英国的迪拉先生吧。是不是还没有醒?那……咱们一起瞧瞧去。”

“难道英国人都喜欢睡懒觉吗?”塞利斯汀抄起裙摆大踏步地走上楼梯,口中还念念有词。他还记得这位迪拉先生并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他不是第一天住在这里了,前两天都起得比较早。通常客人的习惯不会忽然改变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塞利斯汀的心中升起一团疑云,有那么一丝丝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

来到三楼14号房间门口后,她先是拼命敲门,但无论如何也敲不开,房间里面也没有什么动静。塞利斯汀仔细查看了房门,确认房门是从里面反锁的。于是她摘下头顶上的发簪,从钥匙孔伸进去拨开反锁的机关,再使用每个房间都有的备用钥匙,打开房门。

塞利斯汀的脚步刚迈进房门,整个人就因惊吓而叫喊起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躺,倒在保罗身上。由于房间里的一幕太过吓人,老板娘和男服务生都来不及仔细查看,就反身逃命似的奔下了楼。

不一会儿,负责这一街区的警官莫巴便带人来到这里。

塞利斯汀强打精神,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抖,哆哆嗦嗦地将警察引上三楼的房间,皮靴惯有的硬底在楼梯上留下一串尖锐的声响。

“他怎么会忽然死了呢?他怎么会忽然死了呢!”

2

现在是1906年10月8日,上午10点钟。

阿姆斯特丹旅店在巴黎的楼门街上算是一家老店,即使后来易了主,新主人认为这个招牌是非常可靠的,所以并没有更换名称。住在14号房间的是布鲁斯·迪拉先生,他是位英国绅士,从事珠宝生意。三天之前,也就是10月5日,迪拉先生由南非直接到了巴黎,住进这家闹中取静的旅店。身为珠宝商,他自然带了不少从南非订购的钻石,想要在巴黎寻觅一个好的卖家。这批钻石,既有经过加工的成品,也有未经雕琢的原矿石。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迪拉先生用最常见的纸袋装着钻石,随手放在衣服口袋里。他整日穿着外套,即使是睡觉的时候也不曾脱下来。也就是说,钻石从来都不会从他身上离开。

迪拉先生入住的三楼14号房间是临街的大房间,内饰布置得挺精致温馨。两扇较大的窗户下面是楼门街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车辆,白天显得很热闹。不过,迪拉先生极少出门,他在此地语言不通,也没什么认识的人,似乎没有什么地方可去。秋天的巴黎时常会下雨,而且还是那种夹带着泥点子的雨。迪拉先生喜欢悠闲地坐在吸烟室的角落里与旅店的荷兰老板米尼鲁·邦·德鲁·维鲁德闲聊,两人用英语夹杂着荷兰语交流,虽然言语并不顺畅,但也是打发时间的好办法。事实上,平日里邦·德鲁·维鲁德也很少跟别人聊天,可自从迪拉先生来到这里之后,他们之间似乎建立了某种友谊。迪拉先生偶尔会将从南非带来的钻石拿给邦·德鲁·维鲁德展示。刚巧,阿姆斯特丹旅店的现任老板以前也是从事珠宝生意的,也因此既喜爱钻石,又比较在行,所以就知道了这一点。

案发前夜,迪拉先生似乎睡得比较早。那天旅店的客房并不满,实际上三楼只有这一个房间有客人,其他都是空的。但第二天一早,男服务生保罗照例送去旅店标配的早餐,敲门后却发现屋里没有人应答。无论他怎样敲,房间里都没有动静,就好像迪拉先生根本就不在房间里。后来,保罗慌张地跑下楼去叫老板娘,老板娘虽然埋怨了保罗,但还是跟他一起上楼,结果发现出了命案。

阿姆斯特丹旅店所在的建筑是颇具历史风情的,酒店的装修也偏向怀旧的风格,每个窗户上都有铁质的栏杆。从现场来看,布鲁斯·迪拉先生是上吊而死。他脖子上拴着的是旅店用来束窗帘的粗麻绳。尸体呈现出典型的上吊窒息的模样,面色灰暗、目光暗淡、眼睛圆圆地睁着,朝着与大床相对的那面墙,一副似乎想要看清什么东西的样子。

突然看见这样一个人吊在这里,任谁看见了都会被吓得不知所措。不过莫巴警官已经看惯了这样的场面,尸体看起来面目可怖,似乎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惊恐而死。警官扫视了一眼房间,又听了老板娘的描述,认为这毫无疑问是一桩自杀案件。

他唯一感到奇怪的,是死者竟然将自己的脚向后折到大腿,也就是相当于将两条腿各自对折,而后用绳子将脚踝绑在大腿上,以便在吊起自己的时候可以确保腿部的悬空,这样就可以顺利地将自己挂在栏杆上。显然,栏杆的位置并不高,用粗麻绳挂上之后,与地面的距离太近,如果不采取这样的方式,腿部就会碰到地面,根本没办法完成自杀。

这真是不可思议,莫巴警官想,死者居然有如此强烈的自杀欲,真是太奇怪了。

“这位先生究竟为什么非自杀不可呢,真是太有勇气了。”莫巴警官的手下忍不住评论道,“用撕碎的布条绑住自己的腿,再爬起来将自己吊上去,如果不是万念俱灰一心求死,恐怕是做不到的吧。”

他们搜查了迪拉先生的衣服口袋和行李,发现他带着的钻石已经不知去向。

经过法医尸检之后,也判断死者是自杀。这与莫巴警官的看法不谋而合。在他们看来,如此条件下,如果不是自杀,实在没有其他更好的解释。

自杀案件的处理总是很迅速,关于迪拉先生的死,也渐渐被人遗忘。

阿姆斯特丹旅店照常营业,大家都逐渐淡忘了这起案件。

3

可不巧的是,可怕的事情再次发生。此时距离迪拉先生的死,已过去了两周。

那天,阿姆斯特丹旅店的生意格外火爆,所有房间都已经住满。这次,住在三楼14号房间的同样是一位做珠宝生意的商人瓦尔汉,同样是英国人,他是两天前住进来的。

自从那个房间出事之后,老板娘反复叮嘱周围的人,一定不要将这件事传出去。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瓦尔汉在与一位来自比利时的人闲聊时,无意间知道了这件事。迪拉先生出事时,这位比利时人碰巧也在这家店里。如此一来,瓦尔汉自然非常不满,硬逼着老板娘给他换房间。

瓦尔汉与迪拉是同一国家的人,又出过这样的凶案,他不能容忍住进这样的房间,也是情有可原的。然而偏偏当天没有空房间,塞利斯汀想要与他商量,但瓦尔汉不愿达成任何协议。他表示,如果不给他换房间,他就换个旅店。

无奈之下,塞利斯汀想起了住在二楼的一位朋友卡鲁瓦鲁,她去求助这位朋友,希望看在友谊的情分上,帮她一次。卡鲁瓦鲁也知道三楼14号房间发生的案件,当然不怎么愿意,不过他对此倒也不算特别反感。所以,看在老板娘实在是很为难的分儿上,就勉强答应了她的请求。

星期五,卡鲁瓦鲁与瓦尔汉调换了房间。到了星期六清早,悲剧便发生了。卡鲁瓦鲁以同样的姿态和方式,被吊死在窗户的栏杆上。

回顾上一次迪拉先生的案件,不难发现,这两起案件,都是在星期五夜里至星期六清早发生的,而且都是吊死。卡鲁瓦鲁也是将自己的脚踝与大腿绑在了一起,以防止因腿部碰到地面。与迪拉先生相比,卡鲁瓦鲁的个头要高一点,也因此他的膝关节距离地面非常近。他的脸同样呈现灰暗的颜色,神情恐惧,跟布鲁斯·迪拉死去的时候十分相似。

“看起来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给这些人一种心理暗示。”负责尸检的法医推测道,“比如说,有的人站在楼顶向下看的时候,脑海里有一瞬间会产生跳下去的想法;有的人站在铁轨旁边,看着远处疾驰而来的列车,会有想要跳上铁轨的冲动。所以我认为,前一个人的死对后来的人产生了一种暗示,迫使他去重现那一幕。”

没有人怀疑自杀的认定,警方勘察现场时也是草草了事,只询问了事发之前的一些情况而已。

不过这一次,莫巴警官似乎有了不同的想法。他试图在现场找到点什么痕迹,于是很细致地检查了房间里的物品、家具、地板、墙壁,但什么都没有找到,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疑之处。

调查没有再继续,警方很快就撤走了。只是,店里的住客们都纷纷要求退房,去寻找别的旅店了。

尽管塞利斯汀不想让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但是这样恐怖的故事总是传得特别快,又特别离谱。很快,巴黎的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说阿姆斯特丹旅店三楼14号房间发生了神秘自杀案件,人们背后将那个房间叫作“凶宅”,连街头的孩子们都知道。

老板娘塞利斯汀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欲哭无泪,心情简直不能再糟糕了。

“我的天!这可怎么办?这家店真是没法再坚持了。”她忍不住掉下泪来,“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恐怖的事情?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如果客人们认定旅店是不祥之地,就不会再有人来住!呜呜呜……要是有人能在事发的房间住一个晚上又活着出来,就能证明那个房间没有什么问题。对,如果有人能做到,我就赏给他100法郎!我要找一个性格开朗,完全不会有自杀念头的健康的人!”

塞利斯汀迫切地需要一个永远也不会自杀的勇敢者,用事实证明这间所谓的“凶宅”并不神秘,那两起案件根本只是巧合而已。这是想要继续经营旅店最快捷、最实际的方式。

每天100法郎的奖赏是颇为诱人的,很多男士在思考着是否能前去尝试一下,又因这里发生的恐怖事件而退却。

几天之后,站在塞利斯汀对面的男人是一位巡警,名叫卡米卢。之前的两起案件,他都曾作为下属跟随莫巴警官来旅店调查过。

此次,他来到阿姆斯特丹旅店,却不是为了案件的调查。

他看着塞利斯汀,犹豫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塞利斯汀太太,是这样的,我想……我可以帮你证明那个房间……或许你不知道,我的薪水很有限,所以……不过,你不用担心我的心理和健康问题,我足够健康,而且足够勇敢。我以前当兵的七年是在非洲度过的,关于恶灵或者邪魔之类的说法,我不相信,也不恐惧。只要你按照约定,真的会给我100法郎,我会帮你达成你的心愿。”

“哦!当然!我当然会遵守约定!”塞利斯汀激动地站起来,拥抱了卡米卢,“你简直是我的救命恩人!”

两人按照商定好的赏金达成了协议。当天夜里,卡米卢就如约住进了阿姆斯特丹旅店三楼的14号房间。

然而,老板邦·德鲁·维鲁德对此并不关心,他照例拿着酒杯,轻轻摇晃着,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对于因案件而失去的许多住客,他似乎并不着急,每天都过得逍遥自在。

那一夜,对塞利斯汀来说真是一种折磨,她几乎一晚上都没睡。每隔两三个小时她就到三楼的14号房间去查看情况,听听里面是否有奇怪的动静。每次当她听到卡米卢熟睡的声音,才能放下心来。

看来这一晚应该是可以平安度过了。

第二天清早,卡米卢兴奋地走出房间,看起来他睡得相当不错。

“太好了!”他脸上带着兴奋的表情,“这份工作可真是太轻松了!能得到100法郎,还能在舒服的大床上沉沉地睡上一觉!第二天一早,还能吃到可口的面包和咖啡。如此,只需要睡觉就能赚到钱的工作,真是有多少我都不嫌弃。真希望生活里能有多一些这样的机会。”

有人在阿姆斯特丹旅店三楼的14号房间住了一晚上,第二天还平安地走出来了。这样的消息自然很快就会在周围传开,塞利斯汀的心愿也很快就能达成。

自此,事情变得更有看点。不过,也有相信鬼神的人指出,卡米卢尽管仍然活着,但只是因为他入住的日期与案发时间不同。

“星期五才是幽灵作怪的日子,如果只是星期五早上可以从房间里走出来,不能说明什么。倘若他能在星期六的早上,像往常那样平安地走出来,才是证明这个房间没问题。那个自愿住进14号房间的笨蛋必定会受到幽灵的蛊惑,像之前那两个人一样,被头脑中自杀的念头侵袭,然后忍不住对自己下手。幽灵会告诉他,如何能实现解脱。”

老板娘塞利斯汀并不能认同人们的说法,她解释道:“旅店的房间是封闭的,不管是门,还是窗户,都小心地用钉子封起来了。如果房子里真的有幽灵,那么我在这儿居住了20年,怎么从来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别说是幽灵,这里面连一只苍蝇都进不来。”

对此,有人反驳道:“此前的那个英国珠宝商不堪恶魔骚扰,崩溃自杀。他已经变成了幽灵守在房间里,虽然房间被封起来,但他依然可以随便进出,所以跑到其他房间也说不定。老板娘之所以想辟谣,不过是为了把旅店卖掉而已。”

不过,还真的有人登门,想要从老板娘手中买下这家旅店。那个人就在隔壁,经营一家古董店,名叫汉弗。但不管里汉弗给出什么样的价格,塞利斯汀都拒绝出售自己的旅店。

她再次主动去找正在上班的卡米卢,请求他帮助自己。

“今天晚上,如果你能再去那个房间住一晚,我仍将给你100法郎的赏金,请你答应我吧。”

卡米卢几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事实上他非常开心,笑着对她说:“乐意效劳,塞利斯汀太太。只要您愿意支付赏金,住多长时间我都不在乎。”

当天下班之后,卡米卢就径直来到阿姆斯特丹旅店。老板娘塞利斯汀用精致的食物和香气袭人的葡萄酒盛情款待了他。卡米卢很兴奋,他觉得自己真的像个英雄,而且是个颇有好运的英雄。

然而,这一次的卡米卢没有想象中那般好运气,塞利斯汀也没有像上次那样频繁地关注14号房间的动静,可偏偏就在这一晚,卡米卢也死了。

第二天清早,他的尸体挂在窗户的栏杆上,其姿态和神情,与此前发生的案件如出一辙。

4

卡米卢吊死的姿态与前面两位死者相同,墙上的铁钩承重力很强,因为它支撑着的铁棍是用来挂窗帘的。卡米卢吊死自己的粗麻绳是捆绑窗帘用的,麻绳一边绑在铁钩上,一边围在他的颈部。尸体呈现出比较明显的窒息而死的特征:面部发青,颜色较深,浮肿变形;眼睛尽管睁得很大,但是很空洞,死时他的脸朝着与大床相对的那面墙。他整个人看上去很惊悚,像鬼屋里突然出现的僵尸。谁见到这样一副表情,都会怀疑他的确是遭到了某种不能言说的力量的推动,受到很深的威胁和惊吓,导致绝望,才会毫不犹豫地自杀。

警方仍然坚信这是一次自杀案件无疑,并且他们认为卡米卢拥有非常坚定的自杀的决心,因为他的双腿向后折着,用毛巾固定着靠在一起的脚踝和大腿。很显然,他在自杀时意识到,如果不这样做,根本不可能在距离地面比较近的铁钩上吊死自己。他是经过缜密的计算后才使用了这样的方法,如果不是义无反顾地选择死亡,怎么会这样精细地策划呢?

虽然卡米卢是想要利用这个机会来摆脱贫穷,只可惜他的梦想并没有实现。

这一次,由于死去的是警察局的人,所以更加重了人们对阿姆斯特丹旅店系列案件的关注度。善于跟风的媒体立刻开始制造话题,当地的报纸都用比较大的篇幅讲述了这些案件,并将三楼的14号房间定义为“凶宅”,将阿姆斯特丹旅店定义为“恶灵旅店”。三起案件都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或者证据,死者没有被强迫的迹象,也没有他人作案留下的痕迹,根本什么都没有。所以人们相信,这个神秘的房间里,真的有什么不可接近的恶灵,它喜欢潜入人的大脑,导致对方精神错乱,让他们相信只有自杀才能求得解脱。有几家媒体还特别拿出赏金,在全国范围内寻找能揭开阿姆斯特丹旅店三楼14号房间秘密的人,找到案件发生的真正原因。也因此,整个法国甚至欧洲的其他地方,也都有人谈论此事件。巴黎人更是乐于探讨发生在“家门口”的奇怪事件,几乎巴黎的大街小巷,所有人都在关注这间“凶宅”。

阿姆斯特丹旅店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熟知,对塞利斯汀来说,这当然不是什么好事。现在这样的“广告”越是传播,就越没有人敢来这里住。塞利斯汀很着急,也很伤心,她实在不知道旅店究竟应当如何经营下去。

此时,她想到了那些喜好研究灵魂的通灵师、魔法师之类的人,那时候也正在流行这些学说。塞利斯汀接连邀请了几位女巫、灵异爱好者,试图通过通灵的方式来揭开秘密。但所有到这里来的人,最终都宣称自己无法见到房间里的幽灵。

塞利斯汀毫无办法,但幸运的是,媒体的报道逐渐转向了其他方向,人们也不再纠缠这件事,热度渐渐褪去。塞利斯汀相信,很快,这里的故事就会被遗忘。

不过,还有一个人记得这里发生过的事,并且想要对此研究一番。他就是来自某家医学院的里卡多·加里波基,还是个学生。

加里波基来自穷苦的农村,一个人独自到大城市打拼,为拿到医生资格证而勤奋努力着。他性格比较内向,在当地交不到什么朋友。所以,当他得知阿姆斯特丹旅店的事件,萌生了想要以此来赚点外快的想法。

没有生意可做的老板娘塞利斯汀整日郁郁寡欢,守着空荡荡的旅店,整个人都变得憔悴不堪,易怒又焦虑。她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精力充沛、元气满满、整日勤快地忙里忙外的女主人了。

所以,当加里波基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加里波基有点儿紧张,但还是简单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他希望塞利斯汀能雇用他来调查三楼14号房间的秘密,当然,他的价格是很低的。起初,塞利斯汀对此不抱任何希望,她拨浪鼓似的摇着头,表示没有人能够拯救这家店了。

可加里波基并不退却,他反复强调自己的医学背景对此有帮助,言语中恰到好处地显示出一种必胜的自信。

看着他如此态度,塞利斯汀内心深处的希望之火再次被点燃,她答应了加里波基的请求。同时她表示,自己要去管辖楼门街的警署,向莫巴警官报告并请他同意此事。

“对于你的勇气,我表示非常感谢,真的。你是个英雄。”塞利斯汀解释道,“自从那位警局的卡米卢警官出事之后,警方就将三楼的14号房间查封了,房门钥匙在警察手中。如果没有他们的许可,其他人是不能进入房间的。因此我要先去警局报告这个消息,争取得到他们的允许。”

一连串奇怪事件的发生,也让人对阿姆斯特丹旅店有了更为详细的了解。

5

阿姆斯特丹旅店在楼门街的街角,并不算是很热门的区域。不过旅店古老的风情,白色的石头砌成的外墙,颇有18世纪建筑的特色。旅店共有五层,每层的房间都有临街对开的窗户。此类屋檐略显低矮,窗户并列排开的建筑物,是当地商业区比较典型的结构。旅店的隔壁是一家售卖古董的店铺。这条街相对比较幽静,加上旅店的旧式风貌,价格也不贵,许多商人愿意在此居住。

一来二去,这里便成了商人的聚集地。事实上,这家旅店一直以来都是珠宝商人热衷的住处。比利时的安特卫普、荷兰的阿姆斯特丹等珠宝业盛行的地区,经常有商人到这里来。尤其是以钻石业著称的阿姆斯特丹,那里的生意人都会优先选择阿姆斯特丹旅店。尽管附近还有装修豪华的大酒店,不过商人们总是乐于优先选择复古的房间、简单舒适的大床、价格更为公道的住处。

然而,随着一系列自杀事件的发生及舆论的不断发酵,阿姆斯特丹旅店已失去昔日的风采。不只是在巴黎当地,在法国乃至偶尔其他国家,“凶宅”“三楼14号房间的秘密”等字眼,已深入人心。

讲到这儿,就不能不说一说这家旅店的老板,米尼·邦·德鲁·维鲁德了。他也是地道的荷兰人,曾经跟随钻石商人学过徒。不过现在他完全不再操心旅店的生意,只有塞利斯汀一个人在忙前忙后。塞利斯汀是个身形较为丰满的女人,性格外向,毫无心计,是普通的小市民。她每天的工作就是亲自看着旅店里的雇员们干活,指挥他们做好客房服务以及一日三餐。这家旅店是她从死去的前夫那儿继承过来的,当然,还附带有一点儿财产。不久之后,她结识了一位珠宝商的学徒,只因对方经常来旅店投宿。塞利斯汀对于情感是开放的,她十分高兴地接纳了这位先生,与之共享了自己的那一点儿财产和旅店。这个人,就是现任老板米尼·邦·德鲁·维鲁德。

米尼·邦·德鲁·维鲁德并不是勤快的男人,事实上结婚之后,他就不再关心世事。他天性好吃懒做,即使勉强做事,也没有什么效率。他喜欢坐在特定的椅子上,举着酒瓶和雪茄,度过宝贵的时光。看着塞利斯汀忙来忙去,似乎是他的乐趣之一。偶尔,他也会与合得来的住客聊聊天,打发时间。他对自己的生活状态感到很满意,这正是他理想中的日子。唯一能让他提起兴致的,是巴黎当地知名珠宝店里的钻石,他尤其喜欢一家叫纽都拉贝的店,并且时常去浏览橱窗里展览着的美丽珠宝。那些钻石令他两眼放光,精神百倍。而一旦离开那里,他又成了拖拖拉拉、不修边幅的旅店老板,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不管自家旅店是经营顺畅还是业绩衰落,米尼·邦·德鲁·维鲁德始终保持着这样的状态,从未改变。

塞利斯汀陪同勇敢的里卡多·加里波基去找莫巴警官。

毫无疑问,自从事件连续发生之后,像里卡多·加里波基这样“誓死捍卫真相的英雄”已经太少了。难怪塞利斯汀将他当作救命稻草一般,想要紧紧抓住。不过,仅仅是因为个人英雄主义的想法,并不能打动警官们。他们不得不谨慎考虑他的要求,以便能够控制事态的发展。

加里波基反复强调,自己并不是盲目做出这样的决定的。或许是为了早日揭开真相,警官们还是答应了加里波基的请求,允许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尝试一下。不过前提是,他要接受一系列的前期准备工作。

莫巴警官一想到有人又要将自己置身险境,就感到莫名的恐惧。因此,他期望尽可能地事先做好准备,以应对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情。他们找来医学专家,对加里波特的身体健康状况及心理健康状况做了全面详细的检查,还包含精神领域的检测、心理承受能力的检测等,比如看看他能否经受恐怖事件的诱惑或刺激,是否会在某些常见情况下产生自杀的想法,等等。

加里波基强迫自己积极配合着这些看似无聊的检查,被折磨得哭笑不得。最终,各个领域的专家都没有发现加里波基的任何问题,他毫无疑问是身心健康的青年,而且也是值得信任的青年。鉴于他对揭开真相的执着,因此,专家们在他的鉴定报告上写着:加里波基先生是一位勇士,他致力于同“凶宅”中的幽灵一较高下,从而揭开事件的谜题。

前期准备中还有一个环节,便是在房间里装上通信工具——一部可以直通警察局的电话机。如果发生什么问题,房间里的人可以直接拨打莫巴警官的电话求救。莫巴警官也特别叮嘱了负责电话总机管理的部门,要求他们必须立即转接来自阿姆斯特丹旅店的电话。只要莫巴警官办公室桌上的电话一响,不管他本人是否在局里,都会有人接听,并且不需要汇报,就可以立刻奔赴旅店采取营救措施。他们内部专门为此制定了流程,要求每个人都严格遵守。

面对警方的忙碌,加里波基本人并不在意,在他看来,完全不必要如此紧张。

“如此周密计划还真是劳心劳力。其实对我来说,完全不需要这么麻烦。我对自己的能力还是比较有信心的,像我这样身心健康、有目标、有光明未来的人,怎么会自杀呢?实在是不需要为我操心。我真想早点儿去那个房间,揭开其中的秘密。好心的塞利斯汀太太已经许诺我,假如我真的帮她扭转了不利的局面,她会支付我一笔不菲的赏金。这些赏金不仅足够支付我与未婚妻乔吉特婚礼的费用,也可以让我们的婚后生活慢慢好起来。当然,赏金是我此次行动最重要的目的。不过其实关于这件事,我也有些自己的想法,希望通过实际的调查,可以验证我的推理。”

加里波基可以入住阿姆斯特丹旅店的时候,他的一颗心终于落地。那天刚好是周一,他像英雄一般地踏进旅店大门,直接来到三楼的14号房间,布置好自己的东西,一副准备战斗的样子。

从那天开始,最紧张的莫过于莫巴警官和老板娘塞利斯汀了。每天,莫巴警官都会从自己的办公室打电话给加里波基,频率基本上是上午一次,下午一次,晚上一次。

“嗨,加里波基先生,您现在怎么样?房间里有什么不正常的情况吗?”每次莫巴警官几乎都重复着相同的话,丝毫不感到厌倦。

“啊,是莫巴警官。您好。”加里波基精神抖擞地回答,“我很好,谢谢。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异常。塞利斯汀太太为我提供了特色美食和醇香的葡萄酒,这里的生活真是太美好了。”

加里波基的旅店生活似乎很平静。

起初,老板娘塞利斯汀对此颇为担心,但随着一天一天都平安度过,她悬着的心也稍微落了地。清早,加里波基会出门去散散步,一来可以透透气,舒缓一下筋骨;二来可以等待服务生为他打扫房间。散步时,他会路过警署,趁机去拜访一下莫巴警官,聊一聊前一天的生活和见闻。看起来,他对自己完成任务还是颇具信心。回到旅店之后,他的多数时间都在房间里度过,每天依靠读书来打发时间。塞利斯汀很用心地照顾着他,时常会为他准备些优质的餐点和饮品。可以说,加里波基的生活从来没有如此舒适过。

“嗨,请问是加里波基先生吗?转眼就到周五了呢,日子过得可真快。旅店里是否有不寻常的情况呢?”

“嗨,莫巴警官。我很好,房间里没有什么异常。”卡多·加里波基熟悉的声音十分愉快,他已经习惯了来自莫巴警官的问候。

事实上,星期五晚上到星期六早上的这段时间才是最重要的,大家的心里都这样想着。倘若加里波基能在周六一早好端端地出现在众人面前,那么,整个事件就会得到一个圆满的结局。

只是,老板娘塞利斯汀内心的紧张还是无法消除,冥冥之中,她似乎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星期六一早,当塞利斯汀看着恐慌的保罗跌跌撞撞跑下楼来的时候,她的心里已经凉了半截。

“保罗,难道……”

保罗脸色煞白,几乎说不出话来:“嗯……那个……那个……我去敲门,没有人来开门。房间里没有动静,就像……就像以前一样……”

“我的天!”

尽管塞利斯汀不想面对这一幕,但作为老板娘,她还是佯装镇定地冲上三楼。14号房间的门照例完好无损,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塞利斯汀开门的时候,双手已经忍不住在颤抖。当她面对屋内的情境时,再次忍不住大声叫喊,而后躺倒在保罗的身上。

多么熟悉的场面!

这已经是第四个人以这样的方式死在这个房间里了。

6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通知了莫巴警官,得到通知的警官也感到十分沮丧,他带人火速赶到阿姆斯特丹旅店。

“还是没能度过这一晚,加里波基,他真的……死了。”塞利斯汀已经绝望了。

复古的装饰衬托着卡多·加里波基的尸体,他的颈部套着捆绑窗帘用的粗麻绳,麻绳的另一端绑在墙上的铁钩上。看得出,铁钩拥有很好的承重力。他的尸体呈现出窒息而死的特征,面色铁青、头部肿胀、目光失神,与前面的几起自杀案件的状态和情景一模一样。为了防止自杀不成功,加里波基同样将自己的脚踝和大腿捆绑起来,所以尸体显现出双腿弯折的奇怪姿势。如此一来,他可以保证自己刚好被吊起来,双腿不会碰触地板。此前的描述中也反复提及了这个特点。

房间里加装的那部电话机已经失去作用。警方经过查看,发现是有人用小刀割断了电话线。小刀是跟随晚餐一起被送进房间,切肉用的。尽管刀刃并不是特别锋利,但还是足以割断电话线。

一系列事件发生的时间都在周五夜里至周六清晨的时间,死者都是以同样的姿态和方式在房间里上吊而死。

“嗯……真的是自杀吗?”莫巴警官对于自杀的结论也开始有所怀疑,毕竟他们事先为加里波基的入住做足了准备。他派人守在房间门口和旅店门口,并适时地向上级汇报,希望警察厅的米歇尔·杜弗朗斯警探能亲自到场勘察。

杜弗朗斯警探是警察厅调查科的科长,当他出现在阿姆斯特丹旅店的时候,莫巴警官正在仔细打量着加里波基的尸体,边看还边嘀咕着:“不对,不像是自杀,我敢肯定,这不是自杀!”

“是吗?既然不是自杀,那么……”

走进房间的是杜弗朗斯警探。

“嗨,这么快就到了啊。”莫巴警官脸上露出高兴的表情,“我看这根本不是自杀。你瞧,这样的死亡方式,这样的巧合,是罪犯故意安排的吧。”

话音刚落,莫巴警官就看见了跟随在杜弗朗斯警探赶来的知名法医贝鲁琼博士。他们都没有说话,但是从他们的神情便可以看出,莫巴警官的判断是正确的。

阿方斯·贝鲁琼博士在法医界颇有知名度,被看作是“神”一样的人物,是法国人引以为傲的法医专家。他致力于研究案件中的物证,并发表了诸多学术论著,引起业界广泛的关注,其中也包含了阿姆斯特丹旅店三楼14号房间的秘密。他提出的著名学说,主要包括“人体测定学”,也正是他,让这一学说脱离人类学而独立存在。随着时代的发展,这一领域已经成为法医学中的一个重要的分支。后来在办案中普遍采用的有对前科罪犯的人从不同角度拍照,而后用分离存放的方式将照片归类,同样是他于1907年发布的人体测定学的相关理论来做的。也因此,人体测定学,又被叫作“贝鲁琼法”。而阿方斯·贝鲁琼博士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发明,是指纹学。在刑侦科技发展过程中,指纹学的应用始终具有重要的意义和价值。阿方斯·贝鲁琼博士的研究在整个世界范围内都备受推崇,他从根本上改变了以往传统的探案模式,使得罪犯更容易现形。而在调查取证的过程中,指纹学显然更具说服力、更有效。早在1875年,他创立“人身测定法”,而后一跃升任为警视厅鉴定科的科长。1888年的2月,“贝鲁琼法”逐渐推广到全世界。彼时的巴黎既是欧洲的政治核心地带,也是犯罪较为集中的区域,各种案件层出不穷。然而在贝鲁琼博士任职期间,警方的破案率有了根本性的提升。也因此,相当一部分意图犯罪的人都会充分考虑到这一点,而放弃自己的想法。同一时期,根据不完全统计,巴黎当地的案件数量和抓捕罪犯的成功率都相当可观。阿方斯·贝鲁琼不愧为世界顶级的法医学专家,他的研究成果非常贴近实际,可以说,他的研究成功地触及打击到了犯罪者的要害。不得不说,贝鲁琼博士的确是一位了不起的传奇式的人物。

7

出现在阿姆斯特丹旅店的法医专家阿方斯·贝鲁琼博士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似乎预示着真相即将被揭晓。听闻此事的媒体也重新开始高度关注这个案件,舆论都围绕着楼门街的古老的旅店展开。

如果说加里波基的死亡并不是自杀,那么之前以同样方式吊死的人也并非是自杀。也就是说,这一系列案件都是精心策划的谋杀。“复古风格的自杀旅店”“阿姆斯特丹旅店的凶宅”等字眼,很快就被改成了“谋杀旅店”“杀人房间”等更为刺眼的词汇。

如此一来,旅店的受关注度相较之前更高。可对于塞利斯汀来说,这也并非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不管是神秘的幽灵事件还是人为的谋杀案件,都会对旅店造成负面的影响。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知道这种事怎么会突然落到自己头上,心情抑郁到极点。

案件的调查交由贝鲁琼博士来主导,这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他精心地勘察了现场,拍了些照片,让人取走小刀到实验室进行鉴定。

看到死去的加里波基,博士也尤为感慨地说:“这个年轻人可真是不易啊,梦想着赚取丰厚的赏金用来结婚,没想到却送了命。”

莫巴警官给博士打下手,两人配合着将吊起的尸体重新放下来。颈部的绳索被摘下来,这是绑窗帘用的粗麻绳。博士仔细查看了麻绳,又比对了尸体颈部的勒痕,指着印记对莫巴警官说:“仔细瞧瞧,尸体颈部的勒痕,比这根麻绳的要细。”

两人细致地查看和计算了痕迹,发现的确如博士所言,尸体颈部痕迹的宽度要比吊起尸体的粗麻绳的宽度要细大约5mm。尽管肉眼不是很容易分辨,但只要经过测量,差距还是较为明显的。

“依照我的看法,死者是被人勒死的。凶手所使用的绳子比这里的粗麻绳要细。”博士讲解道,“死者失去知觉之后,凶手将他的腿弯曲,将脚踝绑到大腿上,再用粗麻绳将他吊起来,伪装成自杀。”

接下来,贝鲁琼博士邀请了他的好友巴里斯特参与该案件的侦破。这位先生是美国人,隶属于著名私人侦探所宾卡顿·AJC的巴黎分部。他管理着凯博街的一家事务所,对处理国际事件非常有经验。贝鲁琼博士邀请他以美国珠宝商的身份秘密入住阿姆斯特丹旅店,静候事态的发展。

根据法医卢布拉的尸检结果,卡多·加里波基的确是被人勒死,然后再吊起来,布置成诡异的自杀现场,迷惑警方。那时候,贝鲁琼博士已经有了特别关注的嫌疑对象,他就是隔壁经营古董的那位老板——里汉弗。

引起警察厅注意的,是一起关于伦敦珠宝商查鲁斯·朗庭的死亡案件。当时有传言说他在巴黎只身投进了塞纳河的怀抱,看起来也像是自杀的案件。然而经过细致调查,警方认为,自杀的说法并不可靠。也正是在那时,他们留意到楼门街古董店的里汉弗。不过,贝鲁琼博士并不认为里汉弗有足够的能力独自犯案,他不过是受人摆布而已。背后的老板应当是法属印度地区赫赫有名的残暴又癫狂的罪犯——汉诺·山。

8

曾经的汉诺·山是法属印度地区的官员,外表俊朗,身形修长,看起来很阳光,也很健康。他是当地的土著,个性非常友善,民众都很喜欢他。而后,他摇身一变,成为一个人人提起来都会颤抖的凶暴的罪犯。

汉诺·山的人生走向歧途的转折点,是一次猎象的活动。他像往常一样追赶大象,不料被追赶的大象突然发狂失控,他被象鼻卷起来,一次又一次地砸向周围的树干。可以理解为,愤怒的大象对他实施了残酷的报复。经历了突发事件的汉诺·山被紧急送往当地的医院,那时他的身体已经变成一团糟,整个人看起来像一个肉卷。经过艰难的抢救,医生保住了汉诺·山的性命,无法更进一步恢复他的身体。离开医院的汉诺·山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残疾人,身体是弓形的,五官也扭曲着挤在一起,身边的两只胳膊像猿人一般垂着,双脚的脚掌呈现出外八字,走起来颇为怪异。汉诺·山最终并没有死,但这对他来说远比死去还要痛苦。因为他整个人已经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变成一个毫无用处的废物。他不知道该如何以这样的面目活在这个世界上,从此他性情大变,不再像以前那样友善。

说起来也是难怪,如此形象的汉诺·山,起初还能赢得人们的同情,但日子久了难免会遭到旁人的白眼。特别是那些原本争相献媚的女人,如今都躲得远远的。他对自己的外形相当自卑,加之当地人对他态度的一落千丈,巨大的反差使他无法再正视自己。破罐子破摔的汉诺·山彻底被改变了,他的身体变得面目全非,性格也变得充满怒气和戾气。从前被人敬爱的汉诺·山消失了,现在的汉诺·山是残废的,是狂暴的。他痛恨自己活下来的事实,痛恨世界上的所有人。

不久之后,汉诺·山离开了故乡,只身来到巴黎。事实上,他到巴黎最重要的目的是寻访医生,看看是否能有医生愿意再为他做手术,帮助他改变目前弯折的脊柱。然而由于他的损伤实在太大了,医生们都不愿意为此冒风险。

无助的汉诺·山认为自己的人生已经就此止步,剩余的日子只是打发时间而已。他的心中充满恨、无助、失望、阴郁,这些黑暗的情绪逐步将他吞噬。从那以后,他消失在公众的视线里。在不为人所知的地下世界,绰号“蜘蛛”的汉诺·山日渐成为犯罪集团的首领。他的脑袋里不断地蹦出各种新奇又凶暴的犯罪方法,邪恶势力在他的引导和启发下,逐渐生根发芽。巴黎的很多奇诡的案件都与之有关。没有人知道他的藏身之处,警察也找不到案件的证据。在犯罪领域,他的地位简直无人能及。

日前,汉诺·山看中了阿姆斯特丹旅店,因为这里是很多远道而来的珠宝商的聚集地。于是,他指挥隔壁的里汉弗,让他利用古董店的便利条件,制造了一条通向旅店三楼14号房间的暗道。当然,为了隐蔽,整个过程花费了不少时间,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的计划,反正那些珠宝商人始终都会在此居住。14号房间的墙面上有一处暗门,他们就是通过那里进出房间的。夜里,趁居住者进入深度睡眠时,他们几个人潜入房间,用细绳杀死目标,抢夺钻石和财物,而后,他们会将死者的双腿折起来绑住,再用粗麻绳套着颈部挂到铁钩上,制造死于自杀的假象。从最先死亡的布鲁斯·迪拉,到最后死亡的卡多·加里波基,都是如此程序。至于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日期,一是因为对于西欧人来说,周五是个不讨喜的日子;二来,也是刻意制造诡异的气氛,让人们相信事件是源于某种神秘力量。

旅店的新老板米尼·邦·德鲁·维鲁德也是重要的人物之一,他表面上无所事事,不动声色,实际上负责内部的监视与安排。他希望塞利斯汀能将旅店出售给里汉弗,而后旅店仍然由他来管理,这样他们的罪行就不会暴露,可以有越来越多任其宰割的羔羊住进这里。

伪装住进旅店的侦探巴里斯特早已准备好了武器和工具——手枪与手电筒。夜里,他装作睡得很熟,暗地里留意着墙壁的动静。果然,不多时,墙壁的某处便开了一道缝,慢慢地整个门被打开,进来几个彪形大汉。留守在外面的警察,包括科长杜弗朗斯、贝鲁琼博士、莫巴警官和其他一些下属,他们清晰地听见了房间里的声响,有人在打斗,有人开了枪,有人受伤,立刻冲了进去。

最终胜利的当然是警方,他们成功抓到了九个凶手。经过调查,其中有四个人是直接受雇于里汉弗。不过他们都是案件的执行者,并不是策划者。

至于汉诺·山究竟在哪里,没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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