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妾说的不是这个。”女子柔声细语,将头轻轻倚靠在苏正安肩头,“将军此次回京述职,妾心里不安……”
这女子原先本是苏正安从战场救回的女子,女子感激,但苏正安早已有了正室夫人,遂做了苏正安小妾,甚得苏正安喜爱。正室夫人病死后,苏正安在两个儿子的阻挠下,虽未将女子扶正,却也以正室之礼待之。
苏正安的脸色严肃起来,正色道:“夫人,苏某人有事要求夫人……”
“将军何出此言……”苏夫人的眼角隐隐有泪要滴落,似已然明白苏正安所为何事而求她,她心里明镜似的,这是她的聪慧之处,也是她得喜爱之理。
“新帝弑兄夺位,现登基已满一年,为先帝守孝期也满,这个时候召我回京述职,其心不善。我乃先帝重臣,心自然是偏向先帝的。先帝立长子为太子,新帝却在先帝刚刚薨逝就按捺不住,弑兄夺位,肯定视我等前朝老臣为心腹大患。前不久,有传言说威远将军之死并非偶尔,实是他手握重权,又是前朝重臣……”
苏将军说到锥心处,停下来拍打着胸口,心里实在痛不可挡。
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一辈子,没想到末了会是如此下场。削了手中的兵权,让他颐养天年也好,但是这些年来,他镇守边关,手下的人只服他一个。新帝恐怕不止是想削他的兵权这么简单,估计是想召他回京述职,找个缘由让他和威远将军一般,“突然暴毙”罢了。
“夫人,这个家,以后恐怕就得托付给你了。”苏正安突然对着苏夫人长长一拜,“孩子们都还小,以后少不得你要劳累些。老大虽说有十六七了,但毕竟年轻,办事冲动不计较后果。老二沉稳,十三岁就死气沉沉,小小年纪连我都捉摸不透他。老三老四我是最担心的,两个都是女孩子,尤其子卿,和男孩一般顽皮,子若还要好些……”
“将军何必说这些丧气话。”苏夫人已经泣不成声,她知这一趟将军是必定要走的,因为他们面对的是至高无上的帝王,没有反抗之说。
“你我都明白那道士所言不假,今日我上京述职,你便快些收拾了细软,带着四个孩子往南而去吧,一定要过了三日再返!对了,别忘了带上几个靠得住的下人。”苏正安一把将夫人搂在怀里,却又立刻分开,“我吩咐人去找孩子们回来!”
说罢,大步走开了。
没有人看到,苏正安的脸上,一颗晶莹的泪滴,摔在地上溅起了一朵花。男儿有泪,是不在所爱之人面前落下的。
两日后,苏正安在前往京都安州城的路上被山贼所杀。
所有人都道苏将军善战,却没想到到头来会栽在他随手剿灭过无数次的山贼手里。
新帝大怒,即刻派兵将山贼尽数剿杀,山贼头目的头颅高高悬挂在凉州城门,足足七日才放下抛在了乱葬岗。驻边将士对新帝感恩戴德,欣然接受了新帝新派任的驻边将军。
没多久,除了苏家人,人人都把原来那个威名远扬的镇远将军苏正安忘掉了。
九年转眼过去。
那天的西州河上异常安静,往日里灯火通明、豪华气派的几艘画舫统统不见,岸边上的酒家都静悄悄的。歌女们的歌声早销声匿迹,整个西州河沿岸连人影都见不到一个。只剩下堤岸上的垂柳,在风中轻轻摇晃,似舞女的腰肢般柔软。这样的情况,从未有过。
远远的,一艘大船缓缓驶过来,船头上挂着一面金丝线绣了飞龙图案的大旗,在火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微风拂过,那龙旗似一团火焰。整艘船莫不都是金碧辉煌,异常高贵,显得后面跟着的几艘小船黯淡失色。
放在平时,那几艘小船已经算得上豪华,只有乡绅官宦才有财力拥有。
挂了龙旗的船上隐约飘来悦耳丝竹声,顺着水波传到河岸人家的清梦中去,别有一番滋味。除这隐隐丝竹之外,西州河似死了一般,唯余潺潺水波声,泠泠动听。
雍容华贵的船舱里,烛火明亮如同白日。雕刻着九龙缠绕的花梨木龙椅上,坐着一个身穿玄青色海牙江水暗纹长袍的男人,看面目,不及而立之年,却愁眉不展的靠在椅背上,似乎已经喝了不少酒,有些昏沉。
龙椅两侧坐了几个人,都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面前的桌上已是杯盘狼藉。几名乐师正在中间卖力演奏,表情陶醉。丝竹声悦耳,听的人却好似在受天底下最难受的折磨,面部严肃而紧张,很明显,这紧张来自于龙椅上的人,虽然那人已经昏昏欲睡。想必之前龙椅上的人刚发过威。
良久,忽的有个年轻男子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乐师跟前,一脚将一个吹笛的乐师踢得滚倒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去去去,吹的什么玩意儿,令人心烦。”男子乜斜的看了一眼乐师,径直走到了龙椅旁边。“皇兄,听这么些个东西有什么意思,莫不如跟臣弟去个好地方,这西州城也是难得来一回,千万跟臣弟去见识下这里的特色。”
说罢,脸上露出一丝耐人询问的笑。
不等龙椅上的人回答,立刻吩咐道:“都滚下去吧,一个个在这里黑着脸坐着,有什么意思,别扰了皇上的兴致。”
那些人立刻如释重负,连滚带爬的出了船舱。
“来人,给皇上更衣。要不起眼的常服。”
立刻有人捧了衣服伺候着给皇帝换上,皇帝还是一副醉酒模样,不复清醒。
“让船靠岸,本王带皇上出去散散心。”男子挥挥手,显现出器宇不凡。
皇帝的贴身太监李英不卑不亢道:“七王爷,这恐怕不妥,皇上乃万金之躯,这西州城只有这条河周围戒严了,况且皇上今日饮了许的多酒,这会子怕是还没醒……”
“别废话,去吩咐船靠岸。本王还保护不了自己的皇兄?还是本王办事你不放心?”男子说着,冷冷的转过脸来,“你可是觉得皇上不胜酒力了?”
李英打了个冷战,只好按照这位王爷说的话去做了。这位王爷的脾气不小,皇帝又历来疼他,还是小心为妙。
船靠了岸,男子拖着皇帝很快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虽说被吩咐过不允许人跟着,但李英还是安排了几个锦衣卫暗中跟了上去。他做惯了皇帝的贴身太监,知道如何把握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