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轿到了紫阳城的宫门,却并不从正门进,只从一个小小的偏门过去。
苏子卿正要发作,却听得李英道:“这宫门只有皇后与皇上大婚才开过,皇后的八抬大轿风风光光从这里一直抬到了长庆宫。皇后之下的嫔妃们,都只能乘小轿,走偏门,也不能在午时之前进宫,因为算不得皇上的正室,只能是侍妾的身份。”
苏子卿明了,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妾,又能强求什么?
过了宫门,就算是进宫了。
苏子卿坐直了身子,打起十二分精神,静静等待着她未可知的将来。
春回在进宫前就把一切都交代清楚了,她算是未进宫侍寝就先有了位份封号的,估计今天晚上皇帝就会翻她的牌子,召她侍寝。
如果按正常的做法,所有后宫妃嫔,必须先在教习姑姑那里学了宫中规矩,学了如何伺候皇帝,才允许侍寝,但是她的进宫太特殊,与原先的规矩皆不同。
小轿停下来的时候,苏子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知道小轿落地的地方,就是她命运的终点了。
入了后宫,只要不被打入冷宫,那么,她的命运就该一辈子这样了。她没有背景,家中无人在朝里为官,以一个普通身份的女子入宫,能够做到才人的位份,大概已经是极致了吧。
素心撩了轿帘,将一块红盖头轻轻盖在了苏子卿的头上,同时低声道:“小主且得忍一忍,我同春回扶您进屋去坐下。一会儿等皇上来了,您就能自由活动了。”
两双温热的手同时伸过来扶住了苏子卿,她便放心的将自己交予两人,在她们的引导下往不知名的地方而去。
恍惚中是过了三四道门槛,忽然觉得眼前暗了些,似乎是进入了一个布置繁复的房间中了,苏子卿想掀开盖头看看,却被春回挡住了。
“小主切莫掀开盖头,等皇上来亲自为小主掀开,这才是吉祥!”春回清亮的声音回荡在耳旁,“请小主坐在床边,耐心等待一阵子。皇上宠爱小主,必定不会让小主久等。”
苏子卿被扶到床边坐下,春回和素心便退了下去,屋里仿佛是没人了,只能听见蜡烛燃烧时不时发出的哔剥声,清脆的敲击在苏子卿的心上。
皇帝新晋后宫佳人的那天,要求宫中必须燃一对红烛。想是对女子的一番安慰,在苏子卿看来却是可笑。
一双红烛,便算是新婚礼成了么?
苏子卿在床边坐得累了,想换一个姿势,或者躺下去,但是又怕皇帝进来刚好看见这一幕,实在是大不敬,那她在皇宫的仕途恐怕今天就要断送了,说不定立刻就会被打入冷宫。
只得继续强撑着坐着了,春回说了,皇帝宠爱,那必定不会久等,可是自己已经等了这么久了。
果然自古帝王多是薄情人!大费周折将她召进宫中,却转眼就忘记了有这么个人。
倘若是在宫外,今日便算得上一个女子的大喜之日,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大喜的日子,丈夫却不知所踪,怎么想都是悲哀。
为何还有女子,会以进宫作皇帝的女人为荣耀?
房间里的冷清,让苏子卿预感到自己的未来不会太好。
她的开始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从一个平凡女子,突然成了后宫佳人,简直就是一步登天了。
寻常人家的女子,想要嫁一个好一些的夫君,都会非常不易,更何况入宫做皇帝的女人。苏子卿真的是走了大运。
当然,这走运是别人看来,在苏子卿眼里,倘若没有良人,她宁愿终身待字闺中侍奉母亲。
素心进屋来掌灯,苏子卿听见声响,便问道:“天可是黑了?”
“回小主,天快黑了。咱们宫里的规矩,是不必等天黑就要掌灯的。”素心的声音有一点沙哑,听起来好像是哭过似的。
“罢了,就这么黑着吧。”苏子卿招了招手,“皇上还不来么?他每日里都需处理朝堂政事到几时?”
素心没有说话,苏子卿透过红色的盖头下方露出来的光,看到素心仿佛杵在那里没有动。
主子问奴婢话,奴婢不回答,按宫规是要掌嘴的。苏子卿却装作不知道素心还在原地,只微微摇了摇头唤春回进来。
春回进来先行了礼,才答道:“奴婢在。”
“我这会子有些饿了,可有什么点心吃食?”苏子卿道,“从中午到现在,我粒米未进,这会子又渴又饿的。”
“可是……”春回有些犹豫了,“按宫规,小主要等皇上来掀了盖头,才可进食。”
“是么?”苏子卿这话不像是在问春回,倒像是在感叹。
按宫规,是啊,到了这个地方,就是做任何事情都需要按宫规的。否则,遭殃的不止她苏子卿一人,还有家里孤零零的母亲。
倘若不是为了母亲,苏子卿也许拼死也会拒了那敕封的圣旨。她是宁愿做一个为自由而死的人,也不远违背了真心去享荣华富贵。
只是,还有母亲在,必得万事先为母亲考虑。
“既如此,你先下去吧。”苏子卿缓缓道,“便等皇上来了再用晚膳。”
按宫规,这一天她听这三个字已经无数遍。倘若皇帝一直不来,她就要按宫规渴死饿死?
宫规是死的,人是活的。可惜在这个地方,人却不如宫规重要。或者说,只是地位低贱的人,还不如那死的宫规。
苏子卿静默坐着,脑子里却已经在想皇宫之外的事情。
想西州城的那个破旧的小院子;想那几方还未绣完的帕子。却不知周小姐要将她骂多少遍。也许周小姐再也不敢骂她了,毕竟她现在身份不同往日了。
屋子里渐渐黑了下去,没有人说话的声音,却有各种各样的虫鸣声传来。原来以为皇宫里是没有这些东西的,却没想到和外面一样,入夜了,还是会有虫鸣。
因着虫鸣声,反倒衬托得四周更加寂静了,苏子卿恍惚中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是被扔在偏僻寂静之处的一个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