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十年
临安郡主府内,落霜苑里萦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药香味,掩盖了苑内花团锦簇的花香味儿。昔日风华绝代的倾城佳人此时躺在床上,面容苍白憔悴,周围环绕着死气。谁曾想,不过五日,贞婧郡主便染上重病,几近香消玉殒。她的周围尽是人,她睁开眼睛,看向一旁守着的如斯佳人,轻轻地温柔地唤:“寰儿。”长公主欧阳寰握住她的手,哽咽着应声:“阿婧。”“寰儿,功高盖主之后便是狡兔死走狗烹,谢临渊若不警醒,我与容桓的今日便是你们的明日。便是你不信,你也得为笙儿考虑几分。”贞婧郡主淡然道。欧阳寰重重点头,眼滚滚落下,落在两人交叠的双手上。她生而尊贵,深受先帝宠爱,是当今圣上的胞妹,与阿婧相见恨晚,相交甚笃,阿婧是异性王楚王府的小郡主,自幼长于外面,临安几乎无人认识她,后来阿婧追随皇兄,直至皇兄登甚,她一度以为阿婧会嫁给皇兄,毕竟阿婧仰慕皇兄,皇兄心仪阿婧,谁料皇兄坐上皇位后不久便将阿婧嫁与镇北少将军容桓。出生入死相随,却成了用来稳定朝政的棋子。皇兄他变了,再也不是光风霁月的玄衣公子。阿婧也变了,就连自己也变了。光阴流转,谁能不变?
“笙儿。”贞婧郡主看向谢寒笙——定北侯谢临渊与长公主欧阳寰的独子,谢寒笙走上前,八岁的孩子眉眼尚未完全长开,但也难掩俊美之姿,待他长大后,定是倾城之姿,迷倒一群闺阁女子也不在话下,“婧姨,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阿蘅的。您答应过我,将阿蘅许配给我,可是当真?”谢寒笙温软的声音响起,贞婧郡主柔柔一笑,“自是真的,婚书庚贴也已交换。”她招一招手,容蘅走上前,姣好的面容上尽是泪痕,凄凄切切地唤道:“娘亲。”“蘅儿,我的珍宝,娘亲不能陪你长大了,蘅儿,不论发生什么,你都记着,爹爹和娘亲永远最爱你。”贞婧郡主揉了揉容蘅的发顶,轻轻地将谢寒笙的手和容蘅的手交叠到一起,坚定又不失温柔地说着:“笙儿,蘅儿,此去经年,你们俩要相互扶持,信赖彼此。”两个小人儿对视一眼,坚定地点头,紧紧握住对方的手,此后,他俩当相依为命。
贞婧郡主了然一笑,目光流转,看向一直候在身旁的容桓,偏头莞尔一笑,轻唤:“容桓。”容桓将她扶起,搂入怀中,她背靠着他,头抵在他的肩上,眼里尽是幸福,“容桓,遇见你、认识你、嫁给你,真好。因为你,我真真正正地感受到被爱着原来如此幸福。遇见你之前,我从没想到有人会放弃一身荣华功名只为一个女子,遇见你之后,我再也无法爱上别人。容桓,成婚一年后,我便爱上了你,从始至终,我都完完全全属于你一个人。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生当复归来,死便不要长相思罢,我舍不得,真的舍不得。我楚贞婧爱你容桓。”当日金銮殿上,一身朝服,风姿绰约的少年将军拒绝封侯拜相,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求娶楚王府楚沉遗孤的贞婧郡主。彼年,贞婧郡主心心念念着少年天子,两人战场相识,并肩作战,她一路追随,倾囊相助,情意甚笃。他说,非她不娶,后来娶了别的女人;他说,绝不负她,后来亲手将她送上花桥,利用她来牵制容桓,一颗心伤得千疮百孔。十里灼灼红妆,容桓将贞婧郡主迎回容府,琴瑟和鸣。成婚七年,他待她温柔入骨,带她游山玩水,陪她赌书泼茶。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渐渐地,她爱上了他,满心满眼全是他。当今圣上终是后悔放弃贞婧郡主,纵他设计容桓,强行赐下一位侧夫人,也没能离间容桓与贞婧郡主。这世间,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楚容不羡仙。而贞婧郡主所出的容蘅更是容桓的掌上明珠,容蘅自幼长于容府,身边只有爹娘,并不认识侧夫人与其所出的长女容婳,容蘅是由贞婧郡主与容桓亲自教导,自幼便聪慧过人,使得一手好箭术,张扬明媚,与定北侯府的谢小侯爷谢寒笙一般姿意桀骜。一支鞭子,下打纨绔子弟,上打皇亲贵族,不管闯了什么祸,身后总有父亲兜着,母亲护着。直到容蘅五岁,被下毒,贞婧郡主一人入宫,无人知道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出宫后五日,贞婧郡主日渐衰弱,似是恶疾缠身,奄奄一息。“阿婧,我都知道。”容桓紧紧抱着贞婧郡主,头抵在她的肩上,压抑着哽咽道,怀中女子是他一生挚爱,一见成欢,再见倾心,奈何皇权弄人,让他们生死相离,不是不想一死相随,只是,她不让,她以一死保全容府荣华与女儿,他不能任性,亦任性不起。谁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怕未到伤心处罢了。贞婧郡主抬起手抚上容桓的眉眼,寸寸微凉,寸寸勾勒,要记得这眉眼,期待来生再续前缘。容桓握着她的手,感受着她的手逐渐冰凉,感受着怀中人渐渐了无声息,他俯身,在她耳朵温柔呢喃:“阿婧,我只爱你,至死不渝。”他的泪滚落,落在她的衣上,晕染开来。
“娘亲。”容蘅压抑着痛苦低喊,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阿蘅!”“蘅儿,你怎么了!”容桓回神,轻轻放下贞婧郡主,急急将容蘅抱起,触手所及一片冰凉,寒入骨髓,他眸色一深,寒毒!陆斐快步进来,替容蘅诊脉,他再三确认,面色冷凝,与容桓对视一眼,沉声道:“确是寒毒无疑,每月月圆夜毒发,毒发时寒入心扉,痛入骨髓,直至心脉衰竭而死。以我目前能力,只能抑制,无法根除。毒发后虚弱无比,只能静养。”陆斐此时已是江湖上人人推崇的圣手神医了,连他都无法,那便是无人能解了。容桓紧紧抱着女儿,手抵在她的后背心,缓缓输入内力,驱走她的寒冷,即便如此,她依然冷得直打寒碜。天明,容蘅幽幽转醒,看着身边守了她一夜的容桓和谢寒笙,浅浅一笑。她轻轻拉了拉谢寒笙的手,待他醒来,示意他别出声,她在他手心写道:谢哥哥,我有事情要与爹爹商讨。谢寒笙点点头,握了握她的小手,轻轻出去。过了一会儿,容桓醒来,便见小丫头笑靥如花,“爹爹,你醒啦。”“蘅儿,可好?”容桓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温声询问。“挺好。”容蘅应道,小手勾住容桓的大手,郑重道,“爹爹,我们定个十年之约吧,十年内,我闭府不出,不见外人,你也别来见我,耐心培养一个继承人,继承容府。你我父女不再联系,安了当今皇上的心,也为郡主府与容府挣得一线生机,不能辜负娘亲的牺牲!”容桓静静地看看容蘅,这是他的爱女,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口中怕化了的稀世珍宝,是爱妻留给他最好的礼物,他却只能放任她独自成长。她那么懂事那么乖巧,让他心疼让他无法拒绝她的哀求!他揉了揉她的发,一字一字耐心道:“爹爹答应蘅儿,蘅儿也要答应爹爹,一定要活下去,十年之后,你我父女重聚,再不分离。”“好!”容蘅与容桓小手拉大手,彼此许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