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霞子以太虚秘典和龙吟剑开山创派玉灵教之初,天下间的门派和如今相比要多了许多,互相之间大多也不甚服气。因此总有些不知好歹的人要上碧霞山,说好听点是切磋武艺,说直接点便是来踢馆。若是可以击败虚霞子,自然可以在短时间内扬名立万,立刻为天下人所知。
而龙吟剑乃是天物,威力太盛,但凡出剑必有伤亡终归不妥。因此在开山立派之后,虚霞子便将龙吟剑奉为镇山之宝,安于碧霞山中不再使用。
取而代之的是他以天下间各地奇材所铸就的五柄神剑,雷鸣、晗霜、烬焚、凌风、镇岳。而他又结合这五柄神剑的各自不同特性,自创玉灵五大剑诀,乃是天雷诀、玄冰诀、焚天诀、狂风诀、缚坤诀。这五大剑诀纵然是辅以寻常宝剑其威力亦可地动山摇,令天地变色,更遑论搭配以五柄神剑施展则是移山翻海亦有可能。只是这五套剑诀威力虽大,对人体负担却是极重,若是修为不够过硬贸然施展,轻则反噬受伤,重则当场殒命。因此虚霞子立下规矩,未曾练到第三重晖阳境之时,不可学之。
玉灵教练功基础太虚秘典的运功法门乃是以十二正经为主,任督二脉为辅,而这五套剑诀每一种的运气方法都大相径庭极耗精力,因此资质一般的人终其一生能将一套剑诀融会贯通已经是殊为不易。虚霞子以下历代的玉灵教掌门个个也都算得上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然后玉灵五诀传下去多代却依然没有一人可以尽数学会。
直到传到第十代太平手上时才终于有了变化,这太平可以算得上是玉灵教千年多来最接近虚霞子的人,年岁不过五十多时便已经登上第六重无相境,之后又是十来年功夫已经将玉灵五诀融会贯通,是当时代最有希望晋升太清的人选之一。
但一切都在八年多前画上了句号!
那一年距离陆豪执掌魔门已经有六七年光景,陆豪此人暴虐成性,无恶不作。自他执掌魔门之后,又提拔了一大批亲信俱是暴戾恣睢,丧尽天良之人,而他更专门搭建了一座刑场,里面摆满酷刑道具,平日里他便喜欢看人受虐为乐。可以说多年来魔门本身虽不为百姓所喜,但在陆豪执掌的几年间却硬生生成了血腥恐怖的代名词,只要陆豪两字便可止婴孩啼哭,而就算是魔门内部也有不少人都已看不下去,却无人可以制止。原因便是陆豪虽然性格残暴,但在修仙一途竟是少见的旷世奇才,他也是当时代少数几人臻至无相之境的人物。
玉灵教自诩名门正派之翘楚,太平又是慈悲为怀,胸有天下之人,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但若是两派相争大打出手,难免旷日长久祸延百姓,且就算玉灵教最后能稳胜魔门,陆豪不死早晚魔门还是会死灰复燃。于是太平不顾众人反对,发出战帖相约陆豪,要在八年前的八月十五于堂庭山决一高下,看看谁才是天下第一人,败者需从此退隐江湖。陆豪也是天生枭雄,竟是欣然接下前往堂庭山。
但是两个天下间最顶尖的高手,一正一邪立场相左无任何缓转余地,又都是第六重无相境的杰出人物,比武时如何能点到为止?因此明眼人都知道这场比武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一个是名闻天下,一向悲天悯人的玉灵教掌门太平,一个是万人唾骂,兽心人面的魔门掌门陆豪,几乎所有人无论从心理上还是情感上自然都是默默为太平掌门祈福的,但是结果却大出所有人的意料!
那一日两人酣战一晚,真可谓天崩地裂,鸟尽兽绝,最后直把那堂庭山都削去了一角才结束,传出的结果却是太平身死,陆豪从此不知所踪,无人知晓胜负!
这之后玉灵教由冲阳即位,成了第十一代玉灵教掌门,而魔门则由慕容千秋接管一直到今日。
太平作为玉灵教掌门,又是当今一代翘楚最后却惨死于陆豪手中,虽然陆豪之后也是消失无踪或许早已身死,但此事无论如何也太有损玉灵教的颜面,更令天下所有正义之士心有戚戚,因此玉灵教对外一直说的是太平为了天下苍生才与敌偕亡。
但是对内此事乃是禁忌,无人敢主动提及,否则等若便是揭了掌门和几位宝殿执事师叔的伤疤,谁人不知太平乃是掌门和几位师叔的授业恩师?
然而今日书房中同样身为太平的嫡传弟子,不知何种原因,韦剑一却再次提及堂庭山,这等若要再翻开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难怪其余几人一时之间尽皆色变,内心必是五味杂陈。
韦剑一既然说出口,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此时他心理上已经再无退路。有意忽略众位师兄的脸色,便如他的烬焚剑般怡然不惧,望向冲阳掌门不管不顾道:“我此次去堂庭山发现一事百思不得其解,因此斗胆,想请掌门将当日接到太平师父时的景象再叙述一遍。”
除了冲阳掌门和韦剑一外,众人心中再次哗然,而云水脸色则是唰一下变得惨白,之后转瞬恢复。
原来八年前太平出发去堂庭山时,还一并带上了冲阳和云水,然而离开碧霞山时的三人,在回来时便只剩下冲阳和云水两人,以及一封太平临死前用自己鲜血亲笔写下的诀别信,信中指明由冲阳继任为玉灵教第十一代掌门。虽然冲阳本身德才兼备,向来受人尊崇,但是以一封血书登上这天下闻名的玉灵教掌门之位,江湖上却也不免总有些闲言碎语。如今韦剑一提出如此要求,若是落在别有用心的人耳中,难免要大做文章,难怪今日他特别要求要找一幽静无人之地商议要事。
书房几人之中蕴德向来和韦剑一关系最好,秉性也是最为合拍,他见冲阳此时和韦剑一对视之下神色充满威严,便如一尊道祖像竟令人产生有一股顶礼膜拜的冲动,手上浮尘竟然无风而动,显然是动了真怒。忙出言劝道:“掌门息怒,韦师弟才刚回山,莫不如等他歇息片刻我们再行商议。”其余人一时间都是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然后风暴中心的两人仿佛置若罔闻,好半饷冲阳才终于确定了韦剑一此次意志之坚,这才微闭双眼,口中吁出一口气,众人只觉得浑身一轻,原先肩膀上的重压消失无踪,只见冲阳睁开双目眼神中竟少有地现出一丝对往日的缅怀,望着韦剑一平静地道:“剑一,你行事作风素来稳当,如今既有此要求,我自然应允。只是希望之后你能给我们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
韦剑一重重点头道:“这是自然,剑一绝不是无事生非之人。”
冲阳在椅上又往后坐了一些,半身挨在椅背上,好像一下子老去了一些。面容波澜不惊,思绪瞬间回到八年前那个夜晚,缓缓道:“那年我和云水随着师父一同出发,并在八月十五的前一日到达了堂庭山。师父之所以找堂庭山作为对决之地,一来是此地位于玉灵教、魔门、寒山寺几股势力的交界处,属于三不管区域,可有助于魔门陆豪同意和师父的对决。二来此山险峻,多年来人迹罕至可免于被人打扰,但是八月十四那一晚住在何处却又成了问题。我们本想就近寻一个山洞露宿一晚即可,却意外发现堂庭山的山脚下有一个小村落名叫韩家村。这个小村落世代居住于此自给自足,由于通往外界的路途遥远险峻,他们平时只有需要采买一些药品及其他生活必需品时才集中出去一次,因此这么多年来竟少为外人所知。如今在同仁居的那个活死人韩老伯和云水的徒儿韩凌雪便是代代居住在这韩家村内的人。”
云水附和地点点头,神色复杂,微垂的目光望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众人则是耐心听着冲阳将那两日的情形娓娓道来。
冲阳语调依旧不缓不慢地道:“那个韩家村的村民少见外人,突然见我们三人前来所以俱是热情无比,倾力招待。而我们由于有要事在身,因此只是拜托他们帮忙寻一住所歇息一晚。到了第二日也就是八月十五日的一早,在我们醒来之后师父便让我和云水折返回玉灵教,中途不得停留……”
之前众人听冲阳提及此事时只知道冲阳接应到师父太平时,太平已经近乎油尽灯枯,对之前发生的诸多细节不甚明了,如今再听冲阳从头诉说,长真不禁问道:“师父当日一早便让你和云水一同返还?这是为何?”
冲阳摇摇头道:“当时我也不解,于是便问师父,师父只说他和陆豪此战胜负难料,如若我和云水就在附近势必会让他心有所虑,无法全力以赴,因此便让我们即可回转。我和云水初时都不同意,但最后师父突然大发雷霆,问我们是否要违抗师命,我和云水最后没办法只得启程回转。后来这些年来我多次回想,隐约猜到师父可能对此战结果已有预感,若是我和云水在旁见到师父落败,必忍不住出手,最后可能会再搭上我们的性命,因此师父才一定要求我们先回碧霞山。”
长真青玄几人都微微点头,显然觉得冲阳后面的解释更为合情合理。长真又问道:“但是掌门你后来还是接到了师父,因此你当时并没有走远对不对?”
冲阳道:“师父之命我们怎敢违抗,因此我和云水确确实实是从一早返回,到那日傍晚时我们两人已经距离堂庭山很远。但是我和云水无论如何也是放心不下,离开堂庭山越远心中越是不安,最后我们两人商量一番后又决定返回,哪怕是被师父责罚也要陪在师父身边。于是我和云水一前一后立刻又赶回堂庭山……”
此时青玄皱眉问道:“掌门和云水并非一同返回的吗?”
云水代为解答道:“我的脚力和掌门相差太远,当时太阳已经下山具体方位也难辨别,于是我便让掌门不必等我先行去堂庭山,我随后便到。”
冲阳又接着道:“我们用一天一夜先是走出堂庭山,随后又返回,等再次到达堂庭山天色已近浮白。再之后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在我到师父和陆豪对决之地时入目处已经是一片狼藉,整座堂庭山处处是打斗的痕迹,我搜索半天终于在堂庭山山峰西南角的一个崖洞里面找到了师父。”
冲阳眼前仿佛浮现出当日师父的模样,语气凝重地道:“当我发现师父时,师父坐在一边墙角,头发散乱面容憔悴。我唤了他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呆呆地望着我。走近之后我才看到师父受伤严重已经是油尽灯枯的局面,我本想尽快将师父带离此地,谁知师父却是不允。他说自己事自己清楚,他不仅身受重伤更中了魔门剧毒暗凝血,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随后他拿出一封刚刚写就的血书塞给我,让我回转碧霞山尽快稳住大局,莫要因为他的离去使得玉灵教产生动荡。我当然无论如何都要带着师父一起走,师父见我如此固执便提出想先喝口水缓一缓再走,就在我转身找水喝的当口,师父他便……便从山上一跃跳了下去。”说到从太平从山上一跃而下时,冲阳已经是双目紧闭,胸口一阵起伏,显然内心无法平静。
冲阳见太平的情景也曾和在座众人提及过,内容和之前并无不同,但就算如此,众人如今听来依然难以想象那个亲传自己武艺,盖世无双的太平师父最后死得竟然如此惨烈,心中俱皆难过不已,此刻书房之中气氛也愈发沉闷起来。
冲阳待情绪稍显缓和,又继续道:“我后来又去山下搜索,但是堂庭山山高挺拔,山势峭壁又是险峻异常,当时我从山洞往下望去只觉深不见底,如此一人跳下要想找回尸首实在是大海捞针。我虽对找回师父尸身不抱太大希望,却依旧搜寻了两日最后却是毫无结果。”
师父跳崖而死尸骨无存,此事八年前众人均已知晓,虽仍旧心有介怀但经过如此长的时间也慢慢接受了事实,此时旧事重提,长真反倒对云水未曾出现感到不解,转而朝云水问道:“云水师妹,你又是何时与掌门会合的?”
云水回道:“我在回程途中发生了一件事,因此与掌门汇合已经是到达堂庭山一日之后了。”此时云水呼吸又沉重起来,忆起当日情形脸上竟现痛苦之色,脸色更显苍白,语气略显无力的道:“我在堂庭山山下时,再次路过韩家村,远远瞧见时便觉得气氛有些诡异,待走近时却发现……却发现……韩家村将近两百人除了一老一少之外,已经是全部身中剧毒而死,死状极为难看。”
众人眼前似乎浮现出当日情形,云水踏进韩家村时,前一日还热情迎接他们的村民此时便已经是满目疮痍,横尸遍地,鲜血直将土地染上一层红色,宛如修罗地狱。
“我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景象,一阵反胃便直接在一旁呕吐了起来。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之后,又鼓起勇气重新检查这些尸体,只见他们人人面色发黑,七孔流血。血色也不是鲜红,而是黑红色。附近花草一碰到这些血液便即告枯萎,实在恐怖。”
“云水师妹在医道一途颇有天分,可知道中的是什么毒?”青玄问道。
“中毒者血色黑红,面部狰狞,此毒接触皮肤便可使其发黑,进而直接渗入人体防不胜防,天下间能做到的只有魔门暗凝血,独此一家。”云水道。
青玄听罢猜测道:“也就是说是陆豪和师傅决战之后,失踪之前的时间里面还以剧毒暗凝血屠杀了韩家村村民,这却是为何?”
云水摇了摇头道:“我到达韩家村时没有见到过陆豪,发生了什么也是不知。后来我又找遍全村终于找到一老一少两个活口,老人便是如今在同仁居的韩老伯,他毒性尚未抵达内腹,我还能以银针止住,虽保下他的性命,但是却也是一直昏迷至今。另一人便是韩凌雪,那年她才四岁,由于韩老伯紧紧将她抱在怀中因此幸运地没有受半点伤害,我见她可怜于心不忍,便将她带回了碧霞山收为徒弟。”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这小姑娘的身世竟如此可怜,却听韦剑一话锋一转,突然问道:“请问掌门,师父临死前是否提到过其他人?亦或者当时你是否又见过师父和陆豪之外的人?”
冲阳见韦剑一似乎意有所指,思索片刻后道:“不曾,你何出此言?”
韦剑一环顾四周,一一扫过众人略带疑惑的眼神,肯定地道:“因为据我了解,当日师父和陆豪对决时还有一个第三人就在现场!”
一言既出,众皆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