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鱼腹泛白，高高悬挂在上空的银月也被时间磨减了几分颜色，月光渐渐暗淡，天亮了。
青烟站在房间的看台上眺望着逐渐消隐的玉盘，听到了几声动静。
“师父……？”
睡眼惺忪的江辰裹着外衣走到房间外的望风台上正准备靠在栏杆处看太阳，却意外地看到了站在隔壁望台的青烟。
他愣了会儿，用手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却见青烟仍站在原处，似乎还淡淡地笑了！
“洗漱好了就到练剑台来。”
留下话后青烟就离开了。
江辰扬起笑脸，冲进屋用飞快的速度整理好，然后就冲出门了。
清晨又似昨日，青烟看着江辰练剑，很少说话。偶尔，动手指点他几处动作的要点。
更多的时候她示范完剑法动作就让江辰自己练。因为江辰看了动作能够大致无差地记下来，并不需要她一招一式地动手指导。
待江辰练到几乎力竭后，青烟才让他停下休息。
“晴雪山有火山之脉和南天冰雪，灵炁自然而生。少食谷物后进入辟谷期，身体就能控制吸纳灵炁，修炼才正式开始。现只是锻炼你的筋骨。修士虽修灵炁术法，但以身为本，修炼则会更上一层。”
青烟轻手一挥就消去了江辰身上的疲惫和汗意。
“这是地灵人杰的意思吗？”
江辰对身体一下变得轻松有一丝意外，但更开心青烟对自己这般体贴。
青烟点头，江辰的说法倒也不错。
练完剑，已经有主峰的弟子在大殿内布好膳了。
大殿内一张圆桌上摆了数十道菜，都是小碟盛装，看起来都是一人份的，但桌上却摆了两副碗筷。
江辰打量过后，心里思忖着：昨天在主峰用膳，师父并没有和他们一起，今日是……
青烟坐在主位后就先给旁边的江辰夹了一道菜，“晴雪山有种植蔬果、圈养野味。修士所食大皆寡淡，往后你就要吃山上的荤素调理了。”
江辰听了仔细地看了看桌上的菜色，发现的确都是清淡素菜，几道荤菜也是白惨惨的、不见一滴油，和昨日一膳相去甚远。
夹起碗里的白肉往嘴里送去，江辰轻嚼几下，有些意外地看向青烟，笑着说，“甜甜的，好吃！”
原以为是素而无味，没想到居然有丝甘甜，但却是没什么荤菜的油腻厚香。
江辰好奇地又尝了几道菜，发现这些菜大都是清甜口味的。
“师父也喜欢吃甜的吗？”江辰好奇地问。
“尚可。”青烟伸手夹起最边上的菜放到江辰碗里，觉得这桌子似乎有些大了，少年的手长尚且够不到边。
原以为十道菜会有剩余，没想到江辰都吃完了。
青烟偶尔动筷，只是陪着江辰用饭，更多的是照料他布膳。
吃了八分饱的江辰有些含蓄地收敛自己的速度，含着饭细嚼慢咽时，他忍不住看了看青烟。
师父又停下筷子了。
“师父……不吃吗？”江辰小声问，桌子上的菜都快被他吃光了。
师父她只喝了一碗粥，别的都没怎么碰。
江辰想起来之前在来晴雪山的路上听到的那些传言，好像仙人不进五谷也不觉饥寒。
“我喝粥。”
青烟放下汤匙回答，又谈起其他，“昨日几位峰主给你的见面礼都放在房间里了，那儿给你放置什物，有空自己整理吧。这两日修炼可还辛苦？”
吃饱后两手贴放在膝上，江辰乖乖地摇头，认真地答道，“不辛苦！我可以的！”
青烟眼里有笑意，轻轻点头，不揭穿现在手脚还是酸软的小少年，只是叮嘱道，“以后练完剑就自己去山顶泡一会儿温泉。峰泉蕴含灵炁，有利修行。”
饭后江辰乖乖地带着小青去山顶泡温泉了，青烟则去了六峰山。
常年飞雪的六峰山头银装素裹，山路陡峭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连一座宽敞的大殿都没有，都是傍山搭建的小木房，直到山顶处才有一小高楼。
青烟落下地，鹤鸟抖抖身就变回了千纸鹤落在她的手上。
踏雪而入，推开门后，青烟又闻到了熟悉的药味。屋内数十个烧着炭火的药炉子冒出了滚滚浓烟，一小童趴在炉前使劲地扇着手里的木扇，另一只手还拿着竹筒对着炉底不时猛吹几下。
屋内的空气愈发浓烈刺鼻，青烟只好敲了敲木门，吸引小童的注意。
“唷！来啦！小六子别趴地上——冷！快叫师尊，然后去把窗开了——憋死了！顺便去烧壶茶水来招待客人。”
朝露抱着五六卷竹简从屋里出来，看见青烟立刻招呼到还爬在地上烧火的小徒弟，接着头一扭就叫青烟跟上，自己先进了对面的房间。
小童怯生生地爬起来冲青烟弯腰鞠了个躬，也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原因，一言不发就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青烟也不在意，朝露收的徒弟向来有个性。
两人进了房间，三面书墙和掉在房顶的药罐子满满当当的，显得里面格外拥挤。桌面地上都是瓶瓶罐罐和竹简，难寻落脚地。
穿过一地狼藉，再拿走椅子上的简书后，青烟悠悠坐下。
却见门口站着那小童，一人端着茶水晃晃悠悠地寻找踩脚的地方，好不容易才挤进桌前，给朝露倒了杯热茶水，然后就站着不动了。
朝露翻着竹简无奈地瞥向青烟，挥手就把小童手中的茶壶给拿走了，亲自给青烟倒了茶，“傻小子脾气大的跟爷一样——难伺候。还是我自己来吧。”
青烟接过茶看了小童一眼，“和前一个有点像。”
“徒弟都是来讨债的！”朝露也懒得计较小孩子的脾气，直接将人赶出去了。
满桌的瓶瓶罐罐杂乱无章的摆放在一起，她的手在瓶罐子的上空悬顿了一会儿才犹豫地捡出一个瓦瓶，扒开瓶口木塞嗅了嗅气味，然后递给青烟，说，“雪青松花叶加山底冰晶，这香气不错吧？”
“我记得你是学医的。”青烟眼有笑意，接过瓶子晃了晃，轻轻嗅过后不由叹服，这人制香的本事远远大过于那不救人的医术。
从桌上又挑了两罐给青烟后，六峰主朝露才去身后的墙架上翻药包，嘴上不停地唠叨制香的麻烦事。
“找了不少材料，就这几份好闻一点，待会儿你带份回去。哦，对了！太簇一月的药典我都备好了，那老家伙什么时候过来取？我这有小娃娃，不太方便了。或者放你那？药还挺多的……”
搬了几个格子的药包放在桌上后，朝露又到另一面药柜墙里拿出一个木盒子。
“东西全在这儿了。”
青烟没有清点直接把所有东西挥袖收起，独留下那个装着雪莲的木盒。
“每年都要雪莲，都不知道你要来做什么。别的地方也有啊，这东西不算稀奇吧？每次都要我给你留一两棵，我都嫌麻烦。还要雪冻冰藏留活体，难道是给哪个小妖精留的？”
朝露靠在桌沿一脸坏笑地问。
青烟没有理会这促狭的打趣，挥手就将满满一桌的东西收起。右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九层塔，雕梁画栋很是精美。
瞧见这座小塔后朝露脸色微变，快步坐到青烟的身边，“怎么突然拿了出来？”
塔周渐渐溢出青色烟雾，室内飘浮起一阵桃花香气。青烟用一指腹抵住塔尖，九层高塔缓缓自转，又将散出的烟气吸纳其中。
“塔中妖气扩散，安置一处已不安全。”
青烟在塔层上轻触几扇小窗，一卷指甲盖大小的竹皮卷落到了朝露的手上。待她掌心合拢后，上方的塔楼瞬间消失了。
“什么竹简？”朝露微微收合掌心，意外地惊叹道：“好强的妖力！”
“小心收好。录妖竹简吸纳的妖力能压碎你的六峰山。你用它行医，会方便些。”青烟站起身叮嘱，打算离开了。
朝露收拢掌心，笑着看向青烟忍不住问，“你难得来一趟，难道就为送我这卷竹皮简？是不是太不值当了点啊？”
“山下多有修士暗中窥伺你的行踪，你近日行事需多加谨慎。”
青烟走后朝露在屋里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许久才一脸脸不虞地出了门。
蹲在墙角的小童仍一心扑在几个药炉前面，丝毫没有在意摔门出去的朝露。完全不像是拜师学艺的小徒弟。
青烟回到五峰山后，留神注意到书殿的动静。想起山上还有一人，她便信步前往，径直推开了门，不料，竟看见江辰正驱动一只小千纸鹤飞起……半尺高。
悬空颤抖的千纸鹤摇摇晃晃，终究还是掉落在桌案上了。
少年的肩头也跟着一下垮下来了，他郁闷地哀叹一声气后，又重新开始尝试。
青烟站在殿门看着江辰的小小的背影，轻轻莞尔，随后无声地退出了书殿。
还在和桌案上的纸鹤较劲的江辰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事情。
天色泛黄，无风经过。
掉在桌案上的小纸鹤再一次晃晃悠悠地浮起，许久之后终于略微稳当地停滞在空中。
江辰欣喜不已，勉强按捺住雀跃的心情把纸鹤放下，跳起来笑道，“我真有天赋！不愧阿爹总夸我聪明！”
捡起自己折的小纸鹤，江辰突然有些沉默，看了一会儿桌上的纸鹤，声音却不那么欢快了，“御物之力还挺难的……师父那样的法术一定更厉害！要更加努力才行！”
江辰想要继续练习，桌沿的书卷却被风吹落，一张折叠的纸张从里面掉了出来。
本想捡起落纸放回书中的江辰不慎弄撒了纸张里夹住的干花，他有些慌乱地拾起地上的几瓣干花，紧张地说，“可不能把师父的书弄坏了……咦？”
微微掀开一角纸页想要把干花复原的江辰意外发现，这张纸上的字迹与他的字很是相近，就像是……他练的那种字体。最最好看的那种。
偶尔心静专注时，他也能写出一两个这样笔锋不断，含蓄意气的字。
但大多时候江辰是坐不住的，更何况被阿爹拿着戒尺管教，心态自然不宁静，因此他的墨迹不锋，恣意不显。
看到这么流畅华美的书法，江辰忍不住打开纸张，照着上面的字句，一笔一划地用食指描画临摹。
“写的真好……月下灯影、古寺佛门中，桃花缘起桃花尽，香色成空。”江辰翻看了两面纸张，折痕老旧，纸面也泛书黄，独这墨迹清晰可辨。
不是一般的寻常个墨砚，应是年月久远之作了。
谁写的呢？
江辰喃喃自语，心里却有些沉闷，这两句话读起来让人意外地难受，好像是要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无法挽留，也留不住。
香色成空。
江辰念着念着，心里突然有些空洞洞的，泛起一阵想不明的悲伤。
“真奇怪……”
落笔之人也失去亲人了吗？或许是心爱之人？总觉得他很难过。
江辰思忖着，又看向掌心的干花瓣，低头嗅了嗅气味，觉得有些许熟悉，仔细辨别了花瓣后，他想到了家中院子里种满的垂枝金心。
茶花里数十种小类里，春开红艳艳的垂枝金心最得阿娘喜爱。绯红的花色层叠绽放在绿叶从里霎是好看。如同有情人的蜜语隐藏在那淡黄的花蕊之中，纷絮叨叨，情意绵绵。
是情花啊……谁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