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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二天早上,朱迪醒来,惊喜地发现这是一个凉爽又明媚的日子。迈尔斯冲澡换衣准备上班,她站在卧室窗前,喝着咖啡,试着想象该如何改进花园的边界。线条还不够卷曲,她确实对一些光照也不甚满意。九月份她没注意到这点真是太糟糕了。现在是秋天了,雨季,园艺活非常需要通气管和覆膜。

迈尔斯走到她身后,拿过她的咖啡杯喝了一口,然后递还给她。“让我猜猜:你不喜欢你上周种的玫瑰,杜鹃花可能更好。”

她靠在他身上:“你在取笑我。”

“怎么会。你今天打算做什么?”

“跟我妈吃午饭。”

他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别让她欺负你。”

“是啊,对。我只要忍受过去就行了。”她对他微笑,走进浴室冲澡。之后,她跟迈尔斯吻别,开始了她的一天。她把孩子们叫过来吃早饭,之后收拾干净厨房,拥抱、亲吻两个孩子,送他们上学。

他们走后一小时,她出门了。她顺路将迈尔斯的衣物送去干洗,从她雇用的大学顾问那里取回一些文书,做了美甲,归还了租的电影,去了趟杂货店,为感恩节预订了一只新鲜的放养有机土鸡。

办完了这些杂事,她匆匆赶往轮渡码头,直接开上轮渡。过海只需不到四十分钟。在西雅图市中心,她在离画廊几个街区之外的地方找到一个停车处,12:06时停好了车。她只迟到了几分钟。

在外面的人行道上,她挺直腰板,绷直脊柱,抬起下巴,像一个即将面对大敌的职业拳击手。她穿着灰褐色的羊毛裤和奶油色的羊绒高翻领毛衣,她知道自己看起来不错……但是对她母亲挑剔的眼光来说是不是够好呢?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真荒谬,她何必要担心她妈妈的看法呢。天知道卡洛琳根本不在乎朱迪的想法。她将挎在肩膀上的手提包又调整了下,然后走向画廊。在正门口的外墙上,一个谨慎的标志欢迎她光临JACE画廊。

她进入画廊。这是一个由砖墙构成的巨大空间,散布着一些竖框的大窗户。一幅幅出色的画作挂在那里,每幅都配有精确的阐释。像往常一样,作品里都有种悲伤的气息,不禁让朱迪皱起了眉。它们都是绿色、棕色和灰色调的。

“朱迪斯,”她妈妈走过来。她穿着修长的黑色裤子和玫瑰色的丝绸衬衫。一条漂亮的石头项链衬托着她绿色的眼睛,“我几分钟前就在等你了。”

“太好了。”

“当然。”她妈妈的微笑好像上了年纪的骨头一样脆弱。“我想今天我们可以在室外吃饭。今天天气太好了,真是意想不到。”不等她回答,她带着朱迪穿过画廊,登上俯瞰阿拉斯加路的屋顶露台。从露台望去,艾略特湾和派因岛在秋天淡淡的阳光里闪耀着。修剪过的大常青树生长在巨大的赤土陶盆里。一张桌子装饰着银和水晶。像往常一样,一切都很完美。好极了,她妈妈会这么说。

朱迪坐下来,将椅子挪近。

她妈妈倒了两杯酒,然后坐到朱迪对面。“那么,”她拎起一只银盖子,端上尼斯风格的沙拉,“最近这些日子你都在做什么?”

“两个孩子上高三,把我忙坏了。”

“当然。等他们上大学了,你打算干什么?”

这个问题让人心绪不宁。“我看到一个园艺大师班,觉得有点意思。”她说,听到——也很讨厌——自己声音里微弱的语调。最近,她的确开始考虑未来的生活了。等她的孩子都上大学以后,她该做什么呢?

她妈妈看着她。“你有没有考虑过管理画廊?”

“什么?”

“画廊。我老了。绝大部分朋友老早都退休了。你挑人的眼光不错。”

“但是……这间画廊是你的毕生心血啊。”

“是吗?”她妈妈啜了一口酒,“我想是吧。它为什么不能也是你的心血呢?”

朱迪想了想。她目睹她妈妈放弃了生活里的其他一切,在这间画廊里工作了很多年。她甚至放弃了画画。除了她选择的艺术家和他们的作品,其他事情对她来说都不重要。它是一个空白的存在。然后才是真正的问题:她妈妈绝不会退出,想到她们要一起工作真是太恐怖了。过去的三十多年她们连一次坦诚的对话都没有。“我不这么想。”

她妈妈放下了酒杯:“我可以问问为什么不行吗?”

“我无法想象我们一起工作,也无法想象你真的退休,妈妈。你会做什么?”

她妈妈掉转目光,看着海湾里一只小船靠近码头。“我不知道。”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朱迪对她妈妈产生了一点亲密感。

她们俩都面临着生活里的挑战,面对着年纪衰老的自然后果。她们之间的区别就是朱迪身边有她爱的人。从这个意义上说,她妈妈是个警世故事。“你不会退休不干的。”她说。

“你说得对,当然。好了,吃饭吧。我只有四十分钟了。真的,朱迪斯,我们的午餐约会,你应该准时来的……”

她们用剩下的四十分钟进行着痛苦又折磨人的小聊天,谁都没有真的在听对方说话。每句评论后都是长长的沉默,在那种寂静中,朱迪经常想起她孤单的童年。这么多年来,她都等着这个女人说出一句善言来。当午餐终于结束,朱迪道了别,离开了画廊。

出了画廊,她站在街道上,意外地感觉心烦意乱。她妈妈用一句“你打算干什么?”说中了她的心思,更让朱迪恼怒的是,她竟然在意这件事。她沿着繁华的街道走向她的车。就在快要走到时,她瞥见一个橱窗,停下了步伐。

那里有一个玻璃展示柜,里面陈列着一枚漂亮的金戒指。

她走进店里,凑近细看。它太惊人了:锐利和精致、现代和永恒完美结合。它的形状微微有一些不对称,在顶边有一块三角形的平面。艺术家肯定以某种方法将加热后的金属包裹在一种形状上,然后微微扭转它,刚好给宽宽的戒环留下一个有趣的小尾巴。空空的戒托也微微有些偏离中心。

朱迪抬起头。一位年长一些的女店员看到她后走过来。她戴着高雅的头巾,穿过店铺走来时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她优雅地走到柜台后,问:“有你满意的吗?”

朱迪指着那个戒指。

“啊,非常精致。”店员打开玻璃柜,取出这枚戒指。“这是巴孜拉。一种只有一枚。”她将戒指递给朱迪,朱迪将它戴在自己的食指上。

“我想将它作为一份美丽的毕业礼物送给我女儿。你建议上面镶什么样的宝石?”

店员皱着眉头想了一会。“你知道的,我没有孩子,但是如果我给自己的女儿买一枚这样的戒指,我想我会希望她一起参与这个过程。也许你们可以一起挑选宝石。”

朱迪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多少钱?”

“六百五十美元。”店员回答道。

“哎哟。”

“也许你可以看看其他便宜——”

“不,这就是我想要的戒指。你可以再给我推荐一些手表吗?给我儿子买的……”

朱迪又在店里花了半小时,决定刻什么字,然后买好东西离开了。

她开车到海边,赶上了3点的轮渡。4点前,她回到了派因岛上,转上了夜路。

回到家,她发现米娅坐在餐厅桌子前,开着笔记本电脑,正在看什么东西。

“我在《我们的镇子》上表演过火了,”米娅悲伤地说,“为什么没人告诉我?南加州大学会讨厌这一点的。”

朱迪走向米娅,站在她旁边。“回到《街车》那一幕,你站在阳台上那段。那段会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

米娅拿出来一张CD光盘,放入另一张。

“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米娅耸耸肩。“荣德尔太太突然来了个当堂测试。真差劲。他们宣布了冬季戏剧。《罗密欧与朱丽叶》,设置在越南战争时期。我可以演主角,这很棒。扎克训练完要送莱克茜回家,但他会回来吃晚饭。”

朱迪抚了抚米娅的背。“你对扎克和莱克茜在一起有什么看法?”

“我打赌之前你没问我这个问题,憋坏了。”

朱迪笑了:“是有点。”

米娅抬起头:“这事很可怕……但也有点酷,我觉得。”

朱迪想起没认识莱克茜之前的米娅。那时她的女儿像一个吓坏的、脆弱的乌龟,将头深深缩在壳里。米娅的朋友只有小说中的人物。莱克茜改变了这一点。“不管他们之间发生什么,你和莱克茜必须相互坦诚。你需要有朋友。”

“你的意思是说,在扎克跟她分手后?”

“我刚是说……”

“我也想过,相信我。但是……我认为他真的很喜欢她。他一直在谈论她。”

朱迪又多待了一分钟,琢磨着如何将她正在思考的另一件事说出来。最终,她决定直说。“还有一件事……”

“什么?你又想问我我和泰勒做了那事没有?我们没有。”米娅大笑。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恋爱的时候。凯斯·科克伦。高三时。就像你一样。直到凯斯吻了我,我才知道原来坠入爱河就像乘着瀑布进入大海的暖水区。”她耸了耸肩,“没人跟我说那个。你外婆是个漂亮但保守的女人。她唯一对我说过的有关爱情的话就是它会让一个女人误入歧途。因此我是自学的,而且,像大家一样,我犯了一些错。现在,世界比以前更危险了。我不希望你跟泰勒上床——你太小了——但是……”她走到炉灶边第二个抽屉那儿,打开它,拿出一个棕色的小袋子,将它递给米娅。“这些给你,以防万一。”

米娅向袋子里窥视了一下,看到“避孕套”这个词印在颜色鲜亮的盒子上。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只手捂住袋子。“妈—妈—。太恶心了。我们什么也没做。”

“我不是说你就要用到它们。其实我也希望你用不到,但是你了解我。并且我能看出来你认为自己确实很爱他。”

“我不需要这些,”米娅含糊地说,“但是谢谢了。”

朱迪低头看着她的女儿。她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头看着自己。“性会改变一切,米娅。当你准备好了的时候——年龄再大点的时候,它是有益于一段关系的,但当你还没准备好时,它可能就像汽油弹。在你没准备好时小孩也是。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到了十一月中旬,每个高三的孩子都背负着巨大压力。高中走廊上满是谈论着大学的孩子。他们的家庭将整个周末花在路上,参观学校、和入学顾问聊天,设法找到最适合的学校。

莱克茜的想法和压力没那么复杂。她没有什么可以无限取钱的银行账户,因此她的选择仅限于州立学校。而且可悲的是,自从恋爱以来,她的成绩下降了。虽然没有下降很多,只是0.1%,但是在申请大学入学这种竞争激烈的世界里,那也是相当大的退步了。最近,当她在法拉戴家或跟扎克、米娅和泰勒出去时,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外国访客,无法真正理解他们的对话。他们谈论着南加州大学、洛约拉大学、纽约大学,好像它们是你随便一指就能买到的鞋子一样。

莱克茜很难理解那种自信。

她低头盯着面前的资料,一栏栏数字奚落着她。不管她多么努力,钱还是不够。不够大学四年的费用。如果她不能获得政府的全额奖学金,便没有成功的可能。

走廊那头,门开了。

莱克茜抬起头,看到伊娃走过来。“你看了很长时间了。”

“大学很贵。”莱克茜叹了口气说。

“我希望……”

“什么?”

“我怎么会到了这个年龄还没有存下钱?我恨自己不能给你更多帮助。”

莱克茜对这个改变了她生活、给了她容身之所的女人涌起一阵爱意。“别这么说,伊娃。你已经给了我一切重要的东西。”

伊娃俯身看着她。她看起来很担心;她嘴边的皱纹凹陷成了深沟。“我今天跟芭芭拉谈过了。”

“你妹妹怎么样?仍然在为第三世界国家编织一大堆篮子?”

伊娃在莱克茜对面坐下。“她希望我搬到佛罗里达州跟她一起生活——当然,是在你毕业后。我本来想都没想过这事,但是……我的膝盖受不了这样的天气。我们在想也许你也可以一起过来。那边有个美容学校。那是个好选择。人们总需要理发。”

莱克茜想报以微笑,却有心无力。生活里不再有伊娃——这个想法太吓人了,但是佛罗里达州太远了。她要是生活在佛罗里达州,还怎么见米娅和扎克?她真的需要在她爱的人当中作出选择吗?这就是成长的一部分吗?

“我想你在顾虑你的小伙子。你们要一起上大学喽?”

“不。我们会在假期见面。我会在西雅图,他会回家看望父母。”

“那么你的问题都已经解决了。”

“都解决了。”

“你小心点,莱克茜,”伊娃姨婆平静地说,“我知道当男孩们准备好去上大学时会发生什么。那就是女孩们做出糟糕的决定的时候。你不要成为那些女孩之一。”

“我不会的。”

伊娃缓缓地站起来。莱克茜注意到天气变冷后,姨婆的行动是多么缓慢。她拍了拍莱克茜的肩膀,走向大门的挂钩处,蓝色的沃尔玛超市工作服挂在那里,等着她。她套上工作服,然后穿上外套。“我去上班了,”她说,“我们有一大堆感恩节商品要摆放。”她转过身:“我会买只火鸡回来。我们可以就着配料吃晚饭。你觉得怎么样?”

“太好了。”

伊娃打开门,走进阴暗的雨中。

片刻不到,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姨婆一定是忘记了什么东西,把自己关在门外了。

莱克茜走过去开了门。

扎克捧着一束红玫瑰站在最上面一级的台阶上。“我都以为她不准备走了。”

“扎克!你在这做什么?”

他一把将她拥入怀里,吻着她,直到她像溺水的姑娘一样依偎着他。“我必须见到你。”他最后说,他的呼吸像她一样乱。然后他抱起她走过走廊。整个屋子都在晃动,她不知在什么地方弄掉了花。

他将她放在她狭窄的单人床上,翻身压在她的身体上,吻着她。当他紧紧抵着她时,她隔着自己的牛仔裤感觉到他的坚挺。

他的舌头逗弄着她的舌头,这种感觉将她推向一些东西,一种渴望——一种需求——那是一种全新的东西,让人害怕,强而有力。她来不及去想,将他拉向她,这样她就能感受到他有多想要她。

他咒骂了一句,挣脱出来,从她身上滑下来。看着她困惑地皱起眉头,他试图微笑,但眼神阴郁。她从他的眼里看见了自己的欲望。区别就是他并不害怕。“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做。”他颤抖地说。

“我知道。”她边说边将毛衣穿起来。她的眼睛感到刺痛,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但是她感到羞愧。她翻身躺到另一侧,离开他的身体。他弓起身子贴着她,让他的身体包裹着她的身子。

“你为什么这么怕我,莱克茜?我不是指性。我指我。你为什么那么肯定我会伤害你?”

“因为我爱你,扎克。”

“但我也爱你啊。”

她叹了口气。扎克的爱情观是由他的家庭勾画出来的;她的则有一些阴暗。她知道被一个声称爱你的人抛弃是什么滋味。“抱着我就好,扎克。”她说,在他的怀抱里又缩得深了一些。

他们躺在床上,她盯着地板。一朵玫瑰落在灰色的地毯上。它被踩踏过,鲜艳的红色花朵破败了,撕裂了。

随着圣诞节假期而来的是第一批大学的截止日期。到十二月二十三日课程结束时,莱克茜寄出了大部分申请,等待开始了。她常在半夜醒来,心脏“怦怦”跳,被拒绝的噩梦仍然停留在她的记忆里。扎克和米娅也有很大压力,但是他们的情况还不算太糟。即便他们上不了心仪的南加州大学,等着他们的也不会有坏结果。他们的问题不是是否能去成四年制的大学,而是他们想选哪一所大学。唯一一个似乎对申请过程感到筋疲力尽的人就是朱迪,她没有一次谈话不提到大学参考信息。

今晚,莱克茜在冰激凌店工作到很晚。学校放假让生意好起来。许多家庭来到市中心逛圣诞节商店,树木被闪亮的白色灯管勾勒出形状,他们穿行树下,从一个店逛到另一个店。

她正给一夸脱的无花果羊奶奶酪冰激凌记账时,电话响了。感谢站在收银台前那位衣装考究的女顾客宽容,莱克茜接了电话。“埃莫冰激凌店。我是亚莉克莎。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莱,我是米娅。”

“你不该打电话到店里来。”

“奥托曼一家周末不在家。”

“所以?”

“金姆要举行派对。我们9点来接你,好吗?”

“莱克茜,”索尔特太太坚定地说,“这是工作电话。”

“好的。”莱克茜说。

米娅说:“一会见。”挂掉了电话。

莱克茜回去工作了。从那会儿开始,分针似乎像病痛的膝盖那样,缓慢地向前挪着,但最终冰激凌店还是到打烊时间了,莱克茜在寒冷的店外等着。她的周围,圣诞彩灯挂在屋檐下,缠绕在商店前的盆栽树上。路灯柱上挂着鲜艳的旗帜,在晚风中飘扬,巨大而明亮的星星灯悬在主街道上方。

一辆红色的SUV停在她前面。米娅打开车门探出身:“嘿!”

莱克茜绕到车后门,坐进后座,扎克在那里等着她。

“你好,莱克茜。”泰勒从驾驶座向她打招呼。

“你好。”莱克茜缩进扎克的怀里说。

“我真想你。”他说。

“我也是。”

他们俩昨晚还在一起,在法拉戴家的大多媒体娱乐室里跟米娅一起学习(只要米娅离开房间,他俩就亲热起来),但是感觉如隔三秋。

“我给你姨婆打过电话了,”米娅说,“她说你今晚可以住在我家。”

莱克茜靠着扎克,将她的手放在他的大腿上。

她必须要触摸着他。

当他们到达时,奥托曼家门口已经有十五辆车了。他们四人沿着碎石私家车道走到门前。在他们进屋前,派对的喧闹声听起来温和且遥远。进门后,音乐声大到震得耳朵疼。厨房里全是孩子,还有一些懒散地躺在客厅亲热;透过玻璃滑门,他们看见十来个人围着火堆站在外面。

泰勒将米娅拉进怀里,让她踮起脚转了个圈。米娅大笑着贴在他身上,然后他们疯狂地接吻。

扎克牵着莱克茜的手,带她走到火堆旁,一队足球队员正在那里拼酒。

“扎克……扎克……扎克……”

他们走过来时,那群人反复喊着他的名字。

布赖森上前一步,举着一瓶康胜轻啤。“来点啤酒,兄弟?”

“泰勒是指定司机。”扎克说,“该死,好嘞。”他接过啤酒,将一支笔卡在瓶盖边撬开盖子,一口气喝完。他擦着嘴,对他身边的那群人咧嘴而笑。

“你也来一瓶吧,莱克茜?”布赖森问。

“不了,谢谢。”

“喝吧,莱克茜。”扎克摩挲着她的胳膊说。

她无法拒绝他。“好吧。我也喝一瓶吧,但是别给我灌酒。我自己慢慢喝。”

扎克笑了,又叫了一瓶啤酒。

接下来的两小时,派对火热进行着;人群越来越吵,越来越轻率,越来越醉。空气里时不时地传来大麻味。有人总是在笑,然后,突然,音乐变了。

《小人鱼》里的电影配乐响起。整个屋子里的男孩们——包括扎克,都抱怨起来。莱克茜笑了笑:“我喜欢女孩儿办的派对。”

米娅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她穿着一条昂贵的粉色厚绒布宽松运动裤和一件厚厚的白色帽衫,看衣冠不整,且喝醉了,脚下有点不稳。“这是我的歌。”她抓着莱克茜的手说,拉着她走到外面的露台,一群孩子在露台上跳舞。

她紧紧抓着莱克茜,试图跟着节奏扭动,离得这么近,莱克茜能看到米娅有多醉,有多悲伤。“米娅?发生了什么事?”

“泰勒迷恋上了阿莱娜·史密斯。”

“你也许只是误解了某些蛛丝马迹啦。你喝醉了。”

“我只是灌了几瓶啤酒。我没有反应过度。”她靠向前,低语道,“因为她做过了。所有的男孩都知道。”

“如果他爱你——”

“是啊,是啊,”米娅说,“关键是,我爱他。那么我还等什么?”

莱克茜还没来得及回答,泰勒出现了,他将米娅带离了这个临时的舞池。莱克茜看到米娅因泰勒回到自己身边而露出可怜巴巴又快活的神情。这让她感到难过,因为她知道深爱一个人有多危险,也因为她知道自己就是用这种眼神看扎克的。

“我妹妹甩掉你啦,嗯?”扎克走到她身后,抱住她说,“我绝不会那样对你。”

她转过头来,吻了他。她尝到了啤酒味和别的什么味道,一种辛辣的、金属感的味道。他的神情有一点朦胧,好像无法对焦一样。

他又一次深深地吻了她。然后,他拉着她的手,带她穿过派对,下到海滩边。还没躺下来他已经开始吻她了。他的手伸进她的衬衫里往上滑,解开她的内衣。她知道她应该阻止他,但是这感觉太好了,当他摸着她的双乳时,她感觉她在漂浮着,飞翔着……她发出了自己从未听过的声音。远远在他们身后,音乐换了曲子,也许继续着,也许甚至已经停了;除了她自己沉重的呼吸、他不断叫着她的名字并对她低语他爱她,她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

她使了极大的力气才推开他。“别,扎克……”

他从她身上翻下来,躺在地上。她感到失去他的抚摸像一种肉体上的痛苦,她立即后悔自己喊了停。“对不起,扎克。只是……”

“你们在这儿。”米娅一边说一边撞撞跌跌地向他们走来。月光下,莱克茜看见米娅此时眼睛水汪汪的,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一样。她脚下不稳,衬衫扣错了扣子,衬衫挂在她瘦瘦骨架上的样子让她显得格外反常。她“扑通”一声在莱克茜身边坐下。

莱克茜试着在不被任何人注意到的情况下重新帮她扣上内衣。

扎克坐起来,盘着腿,看着黑色的海湾。在长长的沉默后,他平静地说:“米娅?我不想离开莱克茜。”

“我们不需要现在就走。”米娅靠着莱克茜说,她看看手表,“还不到1点。”

“八月。”扎克说。他望向她希望得到她的支持,但是她毫无表示。她悬在两人之间一个危险的位置,两个人她都爱。“我们就不能都上华盛顿大学吗?”

“我未必上得了华盛顿大学,”莱克茜对他说,“太贵了。我也许不得不从西雅图中央社区学院开始。”

“我们也能这样,”扎克说,“这可以让爸爸妈妈省不少钱。”

米娅看着她哥哥:“现在你不想跟我一起去上南加州大学了?”

“我不想离开莱克茜。”他平静地说。

米娅望向远方,注视着大海。“哦。”她就说了这一个字,但是在这个字里,莱克茜听出了无穷无尽的失望。

他们都知道米娅需要扎克和她上同一所大学。

泰勒蹒跚地走到他们身边,瘫倒在沙地上。“嘿,米娅,”他醉醺醺地说,伸手想去抓她,“我想你。”

“妈的,”扎克说,“他喝醉了。”

泰勒笑起来。“哦,耶,哇。我不能开车了,这是肯定的。”

莱克茜站起来看看派对。孩子们懒散地躺得到处都是。少数几个还站着的也是步履蹒跚。“我们该怎么办?”她开始恐慌起来了,“不能让你妈妈知道我们喝酒了……”

“妈的。”扎克又骂道,一只手捋过头发。

“妈妈说我们可以任何时间给她打电话,”米娅边说边试着扶泰勒站稳,“她说过,不问问题,不追责。”

扎克看着莱克茜。

“我们没有其他选择了。”她说。这真糟糕。

他又骂了一遍,拨通电话。“嘿,妈妈,”他挺直了身体,试图让声音听起来清醒,但是失败了,“是。我知道。对不起。但是……我们需要你来接我们……对……泰勒……我知道……谢谢了。”他挂了电话看着他们。“她听起来很生气。”

“已经1点钟了。”莱克茜说。要是她没喝啤酒就好了。那样她就能开车载他们回家,他们都将免于即将到来的风暴。

他们回到房子里,孩子们仍然围在火边。草地上到处是亲热或昏睡的人。

他们站在在私家车道上泰勒的SUV车旁。接他们的车似乎永远不会来,终于,一对车灯从路上照过来,转向他们,变得更加明亮。

黑色的大凯雷德汽车停下来了。朱迪从驾驶座下来,走向他们。她的睡衣外裹着一件厚重的羊毛绒长袍。她没化妆,看起来苍白且疲惫,非常生气。她眯着眼睛一一打量他们。莱克茜毫无疑问明白她已经看穿一切:米娅水汪汪的眼睛,扣错的衬衫,扎克不稳的站姿,泰勒垂着的眼睛。

莱克茜不敢和她有眼神接触,她太难堪了。

“上车,”朱迪叹了口气说,“扣上你们的安全带。”

回去的一路,大家陷入彻底的沉默。当他们都进屋到玄关处时,朱迪说:“让泰勒去多媒体娱乐室,他可以睡在沙发上。现在我要回去睡觉了。”说完,她转过身向走廊那头走去。她在卧室门口停了一下,转过来。“打电话叫我来接,干得好啊。”她疲惫地说,然后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米娅立即咯咯笑了起来。扎克嘘声让她安静,然后他们上了二楼。泰勒几次摔倒,骂骂咧咧。等他们把他弄到沙发上去时,他已经睡着了。

在米娅的卧室门口,扎克吻着莱克茜直到她无法清楚思考,然后离开了她。

她和米娅爬上宽大的床。月光从窗户洒进来,照亮她们。

“今晚你妈妈看起来很生气。”莱克茜说。

“别担心。我们做了正确的事情。她也不会希望我们自己开车回来的。”

莱克茜躺在柔软的枕头上,看着黑漆漆的高高的天花板。“关于扎克说的……关于学校的事情……”她不知道怎么继续说下去。这个梦想因为太尖锐,难以处理。

“其实……”米娅叹了口气,“我想去南加州大学。我真的梦想能上那所大学。你知道吗?但是我害怕没有扎克,自己一个人去。我希望我能坚强一点……但是我不坚强,我需要他陪着我。”

“我知道。”

米娅翻身躺到她的那侧,看着莱克茜。“我有一个秘密。关于泰勒和我。”她停顿了一下,“我们做了。”

莱克茜翻过身来和她面对面。“那事?你们做了那事?”

米娅的脸离莱克茜那么近,她能闻到她呼吸里的酒气和沐浴液的花香。她绿色的眼睛闪闪发亮。“他说他爱我。我现在知道他是真的爱我了。”

“细节!”莱克茜叫道,努力将自己的声音压低为窃窃私语。她听米娅讲述事情经过时,忍不住想到扎克,想到自己多么爱他,现在她真希望自己当时没有推开他。

“我猜你正式算是我们班上最后一个处女了。”米娅最后说。

莱克茜闭上眼睛,感觉奇怪地漂浮着,好像她错过了一艘每个人都登上的船。扎克说过他理解她的不情愿,要是他只是随便说说呢?要是有一天他……爱上了别人呢?

米娅已经在她身边打起呼来了。

莱克茜想溜出房间去扎克那儿。她之前从没那么做过——她向朱迪和米娅都保证过不会那么做——通常情况下,这也是个很容易遵守的承诺。但是今晚,他不在身边,让她强烈感到空荡荡的。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现在已经是十二月末了。不管他们说过什么——他们肆意梦想的是什么——他们都无法一起上大学。从九月开始,他们就只能在假期才能见到对方了。如果那样的话。

她闭上眼睛想着扎克,记起他们在海滩的时光……

“莱克茜。莱克茜。”

她突然惊醒过来。

扎克正俯身凝视着她,他的金发垂向前。“跟我来。”

她拉住他的手。就这么简单。他将一根手指压在嘴唇上,嘘了一声,他们踮起脚尖穿过走廊进入他的房间。

她本可以拒绝他,像之前很多次那样抽身,但是突然间所有让她退缩的理由都显得很愚蠢。不管他想要什么,那也都是她想要的。她不能忍受可能会失去他的念头。她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成为他的一切,这样他就可以继续爱她。

她跟着他爬上他的大床。难以置信,他床上的床单是那么柔软,鹅绒枕头是那么轻盈。月光从敞开的窗户洒进来,照在白棉被上。

“这个给你。”他递给她一个粉色纸包裹的小盒子。

“圣诞节没两天就要到了。我没带给你的礼物。”

“我们可能没有其他机会单独待在一起了。”他说。

她打开盒子时手都在颤抖。盒子里的蓝丝绒垫上,嵌着一枚细细的银环,上面有一颗小小的蓝宝石。

“这是一个誓盟戒指,”他严肃地说,“店里的女店员说,应该给你所爱的姑娘送这样东西。它意味着未来我想和你结婚。”

莱克茜低头看着戒指,感觉热泪盈眶。他真的爱她。像她爱他那么深。当她抬起头时,她从童年时代就贮藏起来的所有爱都闪烁在她的眼睛里。她将这些爱都给了他,她自己的一切都给了她。“你有避孕套吗?”

“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吗?”他说,“因为如果你不——”

“我确定,”她一边低语一边脱掉他的衬衫,“爱我,扎克。那就是我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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