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和章青红先于冷怀树走出了厕所,在外面等着他。
冷怀树磨磨蹭蹭了好久,才从厕所出来。这时他已穿着一身深圳宝宜袋业厂厂服,衣服上还像模像样地挂着厂牌呢。
冷怀秀对弟弟这身打扮特别满意,高兴地接过他手中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弟弟刚刚换下来的衣服。
“冷怀秀,你弟弟穿厂服好看,好帅嘢!”章青红由衷地赞美道。
“帅?看不出来!”冷怀秀觉得章青红是在恭维弟弟,想夸章青红比弟弟好看多了,但转念一想,这男孩子跟女孩子啷个来比容貌?
章青红的确是宝宜厂公认的厂花,长得水灵灵的。
冷怀树尽管不说,但从他第一眼见到章青红的那一刻起,就一直觉得她比哪个都漂亮。
“好了好了,我说冷怀树,你一个男子汉,拿点勇气来好不好?得按照你姐姐说的去做!”章青红这时对着冷怀树,认真地说道。
冷怀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重重地点了点头。
冷怀秀见弟弟在章青红的鼓励下,来了勇气,高兴地对弟弟说:“这还差不多嘛!等到厂门口,要跟我们一起大模大样走进去。现在正是下班时间,进进出出的人多,刚好今天值班的是新来的保安,他认不到这么多的人。”
章青红也再次跟冷怀树打气道:“只要你穿了厂服,挂了厂牌的,他就不会拦你的!千万不要害怕,有我们在你身边。你就当着我们厂的新员工噻,大大方方些!啊!”
一路上,不放心的冷怀秀,还一边鼓动道:“树儿!我跟你说,莫怕,有人试过,都没有被发现,你还怕么子噻?就跟在老家一样嘛,山上山下的像个犟牛!你怕过哪个?现在了,你就拿点在屋头的脾气来噻!”
冷怀树被她们轮番做工作,打气,也就硬着头皮“嗯嗯”地点点头,跟着她们往宝宜厂走。
他们很快到了厂门口,冷怀树见到门口有两个穿着制服的保安守着,心里还是发慌。那保安还警觉地盯着进进出出的员工,看有人提着东西的,发觉可疑,还过来检查。
他不由得心里连连叫苦:嘿,她们叫我这么进去,不是找死吗?
这时,章青红却连连给他使眼色,叫他跟她后面来,便若无其事地带头过厂门。
冷怀秀见弟弟楞在那儿,急得想哭,便紧跟他旁边走,还一旁轻轻带了一下弟弟的衣服,一再示意他一起过厂门。
冷怀树不得已,几乎是紧挨着姐姐过厂门的。而这时进出的人多,相互这样挨着进出厂门的,都很正常。
他们顺利通过了大门,终于把两个威严的保安甩在身后。冷怀树已吓出一身冷汗,稍微定了定神,才跟着她们往宿舍方向走去。
这时,冷怀树夹在冷怀秀和章青红中间,并排着穿过厂区外的空坝。她俩若无其事地跟熟悉的员工打着招呼,很快走到了女生宿舍楼前。
姐姐暗暗地向弟弟摆了摆手,让一直紧绷脑神经的冷怀树更加紧张了,不由得停了下来。
只见章青红早已撩开步子向不远处的宿舍楼口走去,在穿着保安制服的女舍管前停了下来。不知道向她说了些什么,舍管随章青红上了另外一栋宿舍楼。很明显是章青红故意引开女舍管的。
冷怀秀见状,心里窃喜,连忙领着弟弟上了宿舍。
宿舍楼里来来往往的女工们,叽叽喳喳地上上下下,说说笑笑地干着她们的事,根本没把冷怀树这个男生放在“眼里”。
已经慌乱得不知道是在抬脚还是在放脚的冷怀树,真想紧紧拽住姐姐后面的衣服,让她牵着上楼梯。
甚至于,心里打起了退堂鼓。真想慌不择路地跑出厂去:我的个天,这是在做贼呀!
姐姐的宿舍在二楼六号寝室,幸好很快就到了。
他们一进宿舍,就有人见姐姐后面的冷怀树,便质问她:“喂!冷怀秀,你不是说你没有男朋友的吗?怎么偷了个男人回来?”
“哈哈哈哈……”顿时,引来了一阵大声的嬉笑声。
“喂喂喂,这是我亲弟弟,冷怀树!”急红眼的冷怀秀立即嚷嚷道:“你们别吓说!”
一个年纪稍长的女工认真看了看她身后的冷怀树,说:“嗯,你们姐弟俩真还长得像噢!”
“那他今晚睡哪儿?”一个刚刚洗了头发的女工一边用干毛巾揉搓湿头发,一边提醒道。
“嗯?我的天!要我睡女娃子的宿舍不成?”冷怀树像是如梦初醒,现在才明白姐姐和章青红的意思,好想好想扭头就走。
一时间,却又挪步开步子,只得满脸涨得通红地呆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冷怀秀为了回应刚才那个女工的问题,神秘地向她们指了指靠右侧第二个床铺的下铺位置。
“哎,她又不回来睡了?”年长的那个女工问道,也不失神秘地挤了挤眼。说她年长,顶多二十三四岁而已。
“当然啰,一个春节都没有见到男朋友了,刚刚回厂,总得亲热亲热嘛。”
揉搓头发的女工,现在换了一种方式弄她的头发。
只见她两只手各执毛巾的两端,紧紧拉开,用力地来回打着她长长的发梢,以此想尽快地弄干她的头发。即便是这样,也不影响她说话。
“唉!什么男朋友?经理相好的罢了,给她个主管让当当哟,哪有她便宜捡的?唉,唉!”年长女工流露可惜的叹息声。
冷怀秀没有理会她们的话,自顾自地忙着给弟弟交涉进宿舍后的事。要他如何如何遵守宿舍“规矩”,如何在狭小的室内卫生间洗漱上厕所,如何在她指定的床铺里不要乱动,好好躺着休息。
冷怀树听着听着,急了:“我要出去!”
“你去哪儿?嗯?难道叫治安队的人把你抓起来吗?”冷怀秀好似被激怒了的母狮般,大声对冷怀树道:
“你以为就恁个随便进进出出的吗?我跟你说,要是被厂里的保安晓得了,不但开除我和章青红,还要把我们三个一起抓起来的!要不是章青红跟我很好的朋友,你以为,章青红就这么随随便便答应你睡她的床吗?”
冷怀树想不到会这么生气,便不做声了。
“冷怀秀,别大呼小叫的了!莫让别个听到了,真的不好!”
“对对,快点,叫你弟弟站过来点!好危险呢!”
“把门推过去些,挡一下嘛!”
寝室里的姐妹们个个帮冷怀秀,一边还劝他弟弟安心在这里面睡。
这是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单身集体宿舍,四架上下铺铁床把房间挤得满满的。中间留有一条窄窄的过道,来往的人只能侧身而过。
唯一一个能让人观景透口气的阳台,被女工们晒满的衣物挡住了视线,挤占了空间。
这四架上下铺铁床被八名女工套上床罩外,还用五颜六色的碎花布遮掩得严严实实,隔出一格一格的八个独立而严密的空间。即使是互相紧紧相连的两张铁床间,都无法从这边床铺看清对方床铺里是什么样子。
女人就是女人,只有她们能想出办法把四架铁床硬生生地分成了八个“小世界”。只要一钻进自己的床位,就进入了自己的小天地。
室友们离开寝室要去上班时,冷怀秀还不放心地回过头来,再次叮嘱弟弟:“你洗漱完了,就呆在床铺里千万不要出来,免得被宿管巡查发现,那样就嘿麻烦嘿麻烦的!听到没?树儿!如果发现了,真要抓起来送治安队的!”
冷怀树听姐姐再次说道要被治安队抓起来时,不禁打了一个冷战,瑟瑟发抖。冷怀秀见弟弟吓成这个样子,反而放心了,这才关上门去加夜班。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冷怀树顾不得熟悉熟悉环境,便草草洗漱完毕,慌忙撩开碎花布帘就要钻进姐姐给他指定的床铺里。
一阵香气扑鼻而来,弄得他进退两难。
朦胧中只见到床罩上贴着俊男美女的画报,还一口皮箱压在床尾,以及绣花枕头边叠着几本花里胡哨的杂志。
而里面粉红色的毯子,和叠得整整齐齐的淡紫色被盖,在悄悄袭来的夜色下,大大减弱了梦幻的色彩。
要不然让冷怀树真无法面对这梦幻般的世界!
想想他老家丰岭村那个糟糕的被窝,破旧的颜色已完全遮盖住它原有布料的颜色不说,上面还布满虱子屎、干血迹和乌黑的污垢点迹,令人作呕。
这种强烈的反差他能消受得了吗?能呆得住吗?要不是此时已是傍晚时分,房门已紧闭,布帘遮蔽得严严,已让整个房间的光线暗了下来,这才让冷怀树糊里糊涂进入到了一个陌生女孩的世界里。
说他跟章青红陌生,也毫不为过,从昨天到今天,他们认识刚刚满二十四个小时。如此短暂,相互间又能有多少了解,又有多深的交情?
不要忘了,冷怀树!你能进入她的世界,全看在跟你姐姐之前的姊妹情谊而已。冷怀树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阻止自己有什么其他想法。
从去厕所换衣服到现在,经过这一系列的折腾,紧张的情绪就没有消失过。此时,他也一直屏住呼吸,还紧张着,总认为自己的行为就是在做贼!
如此,他进床铺后的每一个动作前,都要侧耳倾听周围的动静,生怕有人来了。然而每回侧耳听到的结果,始终是自己心脏“砰砰”直跳的声音。
接下来的动作,仍然好似电影里的慢动作般,缓慢得令人屏住呼吸。以至于在床上折腾好久,才轻悄悄地躺在了床上。完全静下来,听到的依然是自己的心跳声。
这时,夜色已完全浸透了床铺里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