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霄想起需要带一样东西回去复命以打消皇帝的猜忌,他走到小樱儿的身旁,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伸向了她脖颈,冻僵的指尖轻触到小樱儿温热的肌肤,竟如同被火苗灼烧一般,又刺又麻的痛感如灵蛇般蹿上手臂,凶猛的在左胸前狠狠咬了一口,心脏随着一紧,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多么残忍无情的决定,就这样轻易的夺走了一个女孩的一生,自己真的有这个权利吗?这样做真的是为她好吗?还是为了别的什么自己不敢面对的原因?
手指的主人那双锐利的黑眸暗淡下来,狠下心用力一扯,勾玉就离开了它的主人,理智最终赢了情感,北齐家的训导从未被忘记,深入骨血,铭刻于心。
勾玉似乎感应到主人有生命危险,在北齐霄掌中发出夺目刺眼的红光,同一时间,小樱儿睁开了眼睛。寒冰洞内极寒的气温让她的头脑瞬间清醒,再看到满室幽幽的蓝光,这里不是天牢!挣扎着想起身,但是几天未进食让她四肢绵软无力,只能勉强支撑起半个身子。
小樱儿迷茫的双眼正好对上北齐霄手中闪着红光的勾玉,随着视线上移,映入眼眶的是一副比洞内气温还低许多的冷酷面容,正用凌厉的视线紧盯着她,冰冷刺骨,让人想逃得远远的。红眸与男子对视了数秒,余光瞥见男人身后的蓝天玺,这里是天山派!她立即明白了接下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将会是什么事。夏晚樱感觉头上被人狠狠的痛击了一拳,脑袋发懵,全身虚脱,连呼吸的力气都没了,就在几近窒息的瞬间,身体的本能反应将凛冽的寒气深深吸入鼻腔,辛辣的痛感充斥胸腔。
一阵怪异笑声从苍白干涩的双唇中逸出,女孩的血瞳直勾勾的与北齐霄幽深的黑眸相对,没有躲避,没有动摇,没有情感,那视线毒辣、尖利,眼眸深处好似凝结了最寒的冰,又像燃着最炙热的火焰。
北齐霄被这笑声狠狠地刺中,雕塑一般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夏晚樱曾经甜美悦耳的嗓音听起来那么的可怕又凄凉,如鸩毒般沁入他的身心,随着血液流动,所到之处皆为之麻痹,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小女孩,这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蓝天玺被小樱儿突然醒来吓的不轻,上次鬼族袭击一事还记忆犹新,普通的鬼族就如此厉害,更别说鬼族圣女,看到小樱儿血红的双眸,再加上阴森的冷笑,让他毛孔倒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女子的身上正在散发魔鬼的气息。蓝天玺的脑门密布一层细细的冷汗,在天山派这么多年,他早已忘记出汗是什么感觉,现在只觉得渗人的寒气从他的背后散发出来,握着寒冰锁的双手止不住的发抖,若这妖女恢复了体力,他和北齐霄都不是她的对手,蓝天玺焦急的催促道:“大人,时辰已到,不能再等了!”
突然,夏晚樱的手死死的扯着北齐霄拿着勾玉那手的衣袖,这是娘亲留给自己的唯一念想,曾经为了北齐霄差点舍弃它,可眼前这个自己不顾一切救回来的男人不仅要夺走它,还准备将自己置于死地,现在想来是多么可笑。
无法抑制的泪水喷涌而出,模糊了红眸,爬满了女孩的脸,抓着衣袖的手开始颤抖,这颤抖传遍了四肢,胃里的酸液不断翻腾上涌,灼烧着喉咙,夏晚樱嘶哑着嗓子说:“师父,我…”
北齐霄低头看向泣不成声的女孩,不知名的异样情感涌上心头,仿佛有什么异物堵在胸口,嘴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默默忍受着心中的波涛汹涌,他眼里露出了畏怯,黑色的眼眸中有了动摇,他害怕看到夏晚樱血红的双眸,害怕看见她强忍哭泣的脸,害怕自己大脑里那个疯狂喊停的声音。他出生入死纵横江湖击杀鬼族二十余年,早在腥风血雨中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无论什么大风大浪都无法让他失控,但此刻,让他感到深深的恐惧,这恐惧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内心。
北齐霄略显麻木的将另一只手伸向腰间的佩剑,电光火石间手起剑落,将小樱儿抓着的那只衣袖生生砍了下来,黑色的眼珠瞬间空洞无神,他深吸一口气,用尚存的最后一点理智迫使自己背过身去,用更加低沉嘶哑的声音从牙缝里朝蓝天玺挤出几个字:“有劳蓝掌门!”尽管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可惜盈满双眸的巨大痛苦出卖了他自以为伪装得很好的镇定。
小樱儿愣愣的抓着手中的那截衣袖,望向北齐霄无情离去的背影,她想大叫,却叫不出来,她想大哭,却哭不出声,她的心被撕碎了,刚刚的那一剑砍断的不仅仅是他们之间的联系,更刺中了她的心脏,全身因为痛苦而颤抖不止,双瞳越发的血红,似乎连流出的眼泪都被染红了,一枚鲜红的新月印记在她的额头逐渐显现,并且颜色不断的变深变红。
蓝天玺害怕得紧,毫不犹豫就念出秘传的口诀,话音刚落,手中木盒发出强烈的蓝光,连墙上原本幽暗的小亮点也随之剧烈晃动,密室的气氛变得诡异不堪,男子的后背汗流如柱,湿透的衣服冷冷的紧贴在身上,刺激得他脑仁生疼,莫不是自己弄错了什么关键步骤?
就在蓝天玺焦急万分之时,木盒中的光束突然急速往前飞去,“啊!”寒冰锁紧紧的缠上了小樱儿的身体,将她包裹在蓝光中,刺骨的寒冷和不断收紧的锁链让她不堪忍受的大喊出声。
北齐霄听到女孩痛苦的叫声,心脏如同被无数利齿撕咬,又像有一股无名火在焚烧着身体,浑身上下仿佛要被烧焦了似的,在这寒气逼人,吐水成冰的寒洞里额头上竟然开始冒出豆大的汗珠,胃也感到不适,一阵绞痛过后里面本就空空如也的胃袋竟开始翻江倒海,他不得不紧咬嘴唇强忍着不去看身后的人,以致过于用力出血了都不自知。
“锦哥哥,我…”在小樱儿凄厉的叫声中,北齐霄敏锐的捕捉到了这句话,即便是此时此刻,心里也还想着他吗?某人的心失去平衡,急坠布满荆棘的黑暗深渊,鲜血淋漓。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声响都消失了,蓝天玺拖着僵硬的双腿往北齐霄身边挪动了几步,用惊魂未定的声调说道:“启禀大人,妖女……已被寒冰锁困于冰棺中,请大人过目。”
北齐霄木然的缓缓转过身,只见小樱儿安静的躺在厚厚的冰层里,手中还紧握着北齐霄那截断了的衣袖,额头上的新月印记如同一滴鲜血,与她甜美清秀的脸庞格格不入,她的面容是那么的柔和,没有痛苦没有悲伤,只是永久的睡着了,愿你有个好梦呐。
“辛苦掌门,在下须尽快赶回郁城向皇上复命,今后…就劳烦蓝掌门多加小心。”北齐霄说完,大步朝洞外走去,看上去好像要逃走一样。蓝天玺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得摇头叹气,内心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可是事已至此,后悔也来不及了。
北齐霄策马狂奔,一步不停,没有回头,热泪从眼角不断流落,泪水干涸后冷风吹在脸上立马传来针扎般的阵阵刺痛,他无法平静下来,小樱儿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呼唤师父的轻柔嗓音回荡在耳边,娇俏可爱的面容浮现在眼前,忘不了,忘不了关于她的一切。
勾玉在北齐霄的手中逐渐变暗,最后成了黯淡无奇的暗红色石头,就好似一块干了的血迹,原本与勾玉一同挂在绳子上的铃铛不知在何时滑落了,在雪地中不见了踪影,北齐霄寻觅了半天,也未找到。此时已近黄昏,他不能再耽搁时间了,自己仅说是带到郁城外秘密处置,不过只说了实情的一半,离开时间过久恐会引起皇帝与父亲的猜忌。
就在铃铛掉落的同一时刻,锦艺仿佛听到了小樱儿的呼唤,但这声音太微弱,可能是错觉也说不定。距离郁城不远了,但他隐隐感觉到了不详的预兆,赶忙快马加鞭,尽快赶回城中。
锦艺直奔北齐家的武场,可是大家远远看到他都东逃西躲唯恐避之不及,就连好不容易逮住的北齐武说话也是吞吞吐吐,只说了司马依依身体不适回了将军府,但只要提到小樱儿的事北齐武就露出一脸难色,顾左右而言其他。一定出事了,他没时间跟北齐武继续兜圈子,这个愣头青是北齐霄的人,肯定也不会对自己说实话,锦艺没做过多耽搁,掉转马头就朝着将军府奔去,一路上他不停的猜测着各种可能,希望不是最坏的那个!
将军府门前,锦艺不等小厮通传,更顾不得礼仪,急匆匆的朝司马依依的小院跑去,他祈祷着能够在这里见到小樱儿的身影。可是一进屋,就看到司马依依正虚弱的半倚在床上,金淩在一旁细心的为她喂药。
“依依,你…”锦艺看到一脸病容的司马依依十分吃惊,三步并做两步的来到她面前,依依在他的印象可是个像假小子一样健康开朗的女孩,如今竟憔悴的跟往日判若两人。
“锦哥哥,都怪我不好,没有保护好小豆子,她…”司马依依看到锦艺,立马拉着他的手,伤心的泣不成声。
听到依依的话和她的样子,锦艺大脑嗡的一响,难不成真是最坏的结果吗?他不敢相信的转而看向金淩,金淩同样一脸哀伤的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锦哥哥,小豆子她被皇兄下令秘密处决了。”锦艺的灰眸瞬间变成了金色,强烈的怒意从那双燃着火焰的金眸中迸裂出来,把金淩吓得不轻,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锦艺的这副模样,此时的锦艺仿佛一头凶猛的野兽般吓人。
“就是北齐霄那个坏人,是他把小樱儿带走的!是他害死了小樱儿!”阿不迫不及待的向锦艺告状,它还记恨着被北齐霄绑起来的仇,这是它第二次被绑了,并且这次不同上次,阿不跟绑它的人结下不共戴天之仇,它眼睁睁的看着最好的朋友被北齐霄害死了,阿不说完也跟着吧嗒吧嗒的掉下眼泪。
锦艺瞪着金淩,一字一句的问:“北齐霄现在何处?”声音异常的低沉、冰冷。
“已经好几日没见过北齐大哥了,我多方打听也探不到任何消息。”金淩吞了一口口水,被锦艺的金眸盯着的滋味真不好受,感觉自己就像被饥肠辘辘的野兽盯上的猎物,随时都会扑上来撕破他的喉咙。
锦艺心急如焚,虽然一直想忽视自己身上的鬼族血统,但小樱儿是自己的同伴这个事实却是真真切切的,他不忍心看着一个跟自己一样无法对命运的安排说不的无辜女孩就这么惨遭毒杀,她从未伤过任何人,她的人生刚刚开始,不该被这么草草的结束!北齐霄啊北齐霄,你最终也变成了那些打着正义旗号、实则不辨是非黑白的伪君子!
再待下去也问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锦艺阴沉着脸转头就朝屋外走去,金淩悄悄跟着他走出房门,着急却又怕隔墙有耳轻声叮嘱:“锦哥哥,小樱儿的事不可声张,若是皇兄因此大怒,后果不堪设想啊!”
锦艺冷冷的似笑非笑闭口不言,撇下金淩继续往外走去,若不是为了母亲,又何惧这些人间的喜怒哀乐,烦恼忧愁,他已经一无所有了,从他出生开始,亲情、爱情、友情皆抛他而去,留下他孤身一人在这人世浮沉,他的心早已千疮百孔、空空如也。
夜深人静,锦艺借着夜色的掩饰寻到李牧,他还是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仿佛此事与他毫不相干。不过无需锦艺逼问,李牧就把那晚他所见到的一字不差说给锦艺。听到是复容枫用铜镜将小樱儿陷害后,锦艺的目光即刻变得凶狠起来,充满强烈恨意的火焰在他的体内焚烧,恨不得立即撕碎复容枫。但这也只是一瞬间的想法,一切都已经随着十年那个疯狂的恶梦结束了。
“你为何不救她?”锦艺极力压制着怒火,用可怕的金眸恶狠狠的盯着李牧。
“我不能暴露鬼族的身份。”李牧淡漠的口吻配上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对于金眸更是无所畏惧。
“她是鬼族圣女!”锦艺被李牧这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彻底激怒了,难道真正的鬼族就如传言中那般冷血无情,自私自利的吗?
“主上只有一个!鬼族圣女高贵的名号才不是这种来历不明的野丫头随随便便就配享有的!”李牧不知为何也发起怒来,他的双眼染上了红色,眸子里射出的恶意一点也不输给锦艺。
“如此说来,你从未将她的身份告知你的主上。”锦艺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笑意,只不过冰冷的语调与这笑意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她是谁不重要,在我的眼里只有一个圣女,我才不会那么傻,为了一个跟我无关的人白白去送死!”李牧不甘示弱。
“关于我父亲的假消息,可是你故意放出来的?”锦艺温柔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异常诡异,让人不寒而栗。
“是又如何?”李牧乜着眼,继续挑衅锦艺,但实际上他对锦艺父亲的事一无所知,他也试图打探过,根本没有任何线索,但是他更愿意让锦艺恨自己,这样至少能在对方的心里留下一点痕迹。
锦艺紧闭双唇,用寒气痹人的金眸注视着李牧的红眸不发一言,李牧被这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视线看得胆战心惊,心脏咚咚一阵乱跳,呼吸也紊乱了不少,好像锦艺随时都会动手了结了自己。可是锦艺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丢下李牧独自离去,一头银发如同流星在夜空中划出的刺目光芒,最终消失在了无尽的黑夜中。
“鬼族只有一个圣女,我只有她!”李牧用微弱的声音说给自己听,“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主上。”李牧自打有记忆起就不知父母为何人,走投无路之时正是圣女收留了他,把他当做亲生的孩子般抚养长大,可是他心里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过是替身,圣女眼里看着的永远是另一个人的身影。为了报答圣女的养育之恩,李牧从小在心里立下誓愿,为了圣女,为了鬼族,他愿肝脑涂地,无论是谁,即便是夏晚樱,也不过是他为了协助鬼族对抗外敌的一个棋子而已。
李牧望着锦艺消失的方向,冷笑着,晶莹的泪珠从红得似血的眼眸中一颗接一颗的滴落,命运又何曾对他公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