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顾老大对男孩说。男孩跟在顾老大的身后上了马车。
马车后面装着货物，前面剩下的空间不大。顾老大和男孩勉强挤在里面。商队再次上路。
“我还以为你回去了。”顾老大打破了沉默。
“我说过我不会回去的。”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张巧。”
“你家里真的只有你一个人了？”
“我家里还有一条狗，叫大飞，可是我要出远门，没法照顾它，只好送到邻居家。不知道它现在怎么——”
“你母亲呢？”顾老大打断了张巧的话。
“我从没有见过我的母亲，”张巧说道，“我问过他们，但是没人愿意告诉我。”
顾老大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张巧说：“如果我一直这样走下去，多久会走到浮霄城？”
“我不知道，也许永远到不了，因为在那之前你就会死掉。”
“你是说那些狐狼，我不怕它们。”
“这条路上，可怕的可并不止狐狼。”
这时候马车停了下来。
张巧把头探出去，前方是一处绿油油的浅滩，几个武士正抡起斧子在滩头劈砍着什么。
“他们在干什么？”张巧问。
“他们要清除滩头的水藻。”
“为什么要清除那些水藻？”
“因为那是食人藻。它们现在已经蔓延到了滩头，必须要劈开一条路，商队才能继续前进。”
“食人藻？”
“我们把这里叫做鬼哭险滩，就是因为这里遍布着食人藻。如果有一天你被食人藻缠住了，一定不要想着怎样逃脱，那只会白费力气。你该想的是怎样痛快地弄死自己，否则你会看着自己被一点一点融化掉。”
马车从滩头清出来的窄窄的空隙中小心翼翼地穿过，张巧清楚地看到一丛丛水藻流出绿色的液体，不断扭动着，像是刚刚被斩断身体的细蛇。
接下来商队踏进了一大片乱石堆中，马车在其间穿行，走得很慢。这些乱石很是奇特，它们大小不一，外表浑圆光滑，晶莹剔透，从里到外泛着淡淡的红色，如同被精心打磨的玉器，如果仔细去看，石头表面还密布着细细浅浅的裂纹。
张巧很想下去拿一块在手里把玩，“这些石头——”
“别出声。”顾老大低声说。
“怎么了？”
“把嘴闭上。”
张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没有继续追问。商队无声无息地前进着，每个人，包括马匹都静默无语，像是怕吵醒谁一样。张巧所坐的马车斜前方有一块硕大的圆石，一头大一头小，那大石歪歪地倒在一堆小石头的上面，像是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阳光下，大石从缝隙往外透着光彩。张巧看得入了迷，顾老大的马车即将与这块大石交错而过，张巧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它。顾老大粗暴地将张巧的手拉了回来。张巧惊愕地转回头，顾老大脸上毫无表情。
一块碎石从石堆滑落，滚倒马车下面，车轮从上面轧过，发出“啪”地一声。一刹那，张巧感觉到周围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这时候顾老大的神色变了，他把手放到嘴里，吹响了口哨。
拉车的漠南马不再慢慢游走，而是开始撒腿狂奔，张巧也已经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变化。所有的石头都开始滚动起来，好像有什么力量在推动着它们。它们越滚越快，向着商队的方向袭来。
商队如同一条长蛇，在乱石中扭曲穿行，前方的石头马上就要合围，赶马的哈伦人俯下身急促地嘀咕着什么，漠南马们精神一振，奋起四蹄向缺口处冲去。终于在石头合围之前冲了出去。
张巧回头看着渐渐远去的乱石，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顾老大瞪着张巧，忽地探出手把张巧的头按了下去，一块拳头大的石块从窗口飞进来，擦着张巧的头皮掠过，打在他身前的木板上，木板塌陷下去，石块掉在张巧脚下，滴溜溜打转。顾老大迅速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猛砍在石块上，石块被砍成两半，掉出一块小小的红色石头，红色石头跳动了两下，逐渐黯淡下来。
“你运气还真不错。”顾老大把匕首在鞋底擦了擦，然后收回到腰间。“红魔石上一次被唤醒还是三年前的事。”
“红魔石？就是那些会动的石头？”
“知道为什么方圆几里之内连只活物都没有吗？它们都被这些红魔石吞掉了，连只沙鼠也没放过。”
“它们也吃人吗？”
“不然我们为什么要跑？”
“这条路上为什么有这么多吃人的家伙？”
“我看还不够多。”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张巧用脚尖踢了踢那块红色的石头，并没有什么反应。
“它已经死了。”顾老大说完，扭头看向窗外。
张巧觉得用“死”来说一块石头有些别扭，他弯腰将那块红魔石捡了起来，仔细看了看，石头很粗糙，上面有大大小小的孔洞，张巧想了想，将石头放到自己怀里。
一片树叶打着转从窗口飘了进来，闪出点点寒光。顾老大自语道：“前面就是刀叶林了。”
林中寂静无声，商队不急不缓地向前走着。漠南马披上了甲衣，窗上也都已经遮上挡板，只留一道缝隙可以看到外面。一阵疾风刮过，树叶纷纷落下，马车上面发出一阵刀剑劈砍之声。张巧不由庆幸自己此时正身处马车里。
风越刮越大，叶子也落得更密了。阳光从树冠的空隙当中透下来，让漫天的叶子闪烁不定。借着光亮，张巧看到一棵树下有团东西。他的心里猛跳了一下，马车在向前走，他离那团东西更近了。没错，那是一团人形枯骨，看样子是凡族人，蜷缩着倒在地上。接着不远处又出现了一个，是一具更为庞大的枯骨，越来越多的残肢断骨倒在路边，他们中显然有各个族群的人。
张巧想着他们临死前绝望的样子，不禁黯然。但顾老大只是漠然看着前方，对此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张巧忍不住问顾老大：“为什么他们明明知道是死路一条，仍然要闯过去。”
“小子，”顾老大缓缓说道，“你要知道，这世上总有这样的笨蛋，这些笨蛋觉得他们做的事比命还重要。”顾老大看向张巧，“你会为什么事放弃自己的性命吗？”
张巧想了想，“也许会吧，如果这事真的值得。”
顾老大哼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你呢？”张巧反问道。
“那还用说，没什么东西能比我的命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