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沐清被牵丝线缠得心烦气躁,回头同他说道:
“你如今这个样子,一个人走不了,回去还是会被山寨处置。”
“你之前犯了罪,我替他们罚了你,今后若不能改,再落到我手上,必不能饶!”
“过了河之后,这附近有你的人吗?让他们来接你走。”
钟逸尘这才听出小猫崽子根本不认识自己,立马端出“破罐破摔”的看家本事,完全瘫在人家背上,耍赖的委屈道:
“这儿没我认识的人,只有你,我是被你拐来的,刚拐到手,你就打算不要我了,那你不如干脆把我扔河里直接冲走得了。”
这种话是怎么说出口的?一阵鸡皮疙瘩,顺着沐清的脊背爬满她全身,她真有心现在就把身上的人掀下去,扔到河里。
如果不是因为他受了重伤,能让他顺着河水飘到下游,也算是仁至义尽!
想到这儿,沐清停了脚步,吓得钟逸尘牢牢抱紧她的肩膀,
“你怎么不走了?说真的,我真的不会游泳!扔下去很可能马上就淹死了!”
“……”
“刚才的男子气概到哪儿去了?大男人也能这么矫情吗?”
沐清用力拍开他的大猪蹄子,嫌弃道:
“啰嗦了一路,没有半句正经话,我背着你能跑多远?你要是没本事找帮手,当初就不该来我们山寨。”
大概真正陷入情爱中的男女,往往不记得这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做“脑子”?胸膛里只剩下蹩脚的小心翼翼,在患得患失里反复斟酌出来一个愚蠢的决定来。
是以向来胸有成竹的樗公子,此刻竟误会了沐清的意思,以为自家崽子跑累了需要休息,忙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
“快,放我下来。”
河水有些涨了,刚刚漫过腰间,钟逸尘从袖子里小心抽出改良过的鸣镝,递给沐清,
“拉开这条线绳,用力抛向空中,不久就会有人来寻我们。”
沐清伸手接了过来,心说有这好东西怎么不早说,这家伙到底犯了什么事?宁可在寨子里挨劈,也不肯早早跑路?
一簇灼热的火光点亮白雾,拨开了西南灰蓝色的天空,与此同时,响彻苍穹的鸣啸,召唤着正满头憋汗,往此处赶来的樗家人。
西南大地近来不太平,从钟逸尘踏上滇南这片土地起,樗连城就放出所有手下,暗中接应。
如今西南山中大震,沐清扶着钟逸尘这个半瞎,连摸石头过河的功夫也没有,只记得大巫师说过,过了河就能离开山寨,不理会脚下时深时浅,刚奋力跨上河岸,钟逸尘就被人家甩在裸露的岩石上,疼得他直撮牙花!
“好了,就在这儿等着你的人来接你,虽然我不知道沐清是谁?但听你念了一路,想来你们还会再见。”
言尽于此,只知道自己是守山人的沐清,转身又重新趟入水中。
“沐清,你去哪儿?回来!”
钟逸尘第一次对小崽子怒吼,可惜小崽子头也不回……
天神或许并无喜怒,只是无聊的时候伸了个懒腰,就是动静忒大了些,弄不好就山崩地裂!
“滚开!”
可怕的轰鸣声再次响起,沐清眼看着自己背叛了大巫师,好不容易决定要送走的人,又毫不犹豫的朝河水的方向扑过来,她只能咬牙狠心把人推的更远……
这一推沐清用了全力,钟逸尘几乎是沿着斜坡接连翻滚摔到一片空旷的荒地,险些撞的没了知觉,整个人不能动弹……
下一刻,河水倒流,沿着河岸,守山山寨瞬间陷落!
至此,所有这片土地上的恩怨情仇,锲约盟誓,都随神树一起安葬于深渊之下。
三十二颗黑斑曜石,重现于世!
不知从何时起,阴冷的雨水瓢泼如期而至,专门来给人们雪上加霜,每次大震结束后,天雨都会发疯似得再来肆虐一遍!
钟逸尘被雨水浇的清醒的不能再清醒。
当他被樗家人找到时,河岸另一端已经不复存在,被河岸环绕的守山山寨,成了名副其实的巨大天坑……
“公子,你不能过去……”
“公子,天堑无涯,这地沟深不见底,任谁下去都得送命!”
就算是用命去贪恋,也改变不了,爱上的女子,是一朵有毒的阿芙蓉……
钟逸尘本就被雨浇的苍白无力,如今整个人如同横陈在崖边的一段朽木,陷入某种近似疯狂的平静之中。
他把小崽子弄丢了?沐清不见了……
等钟逸尘再次醒来的时候,樗连城正同屋子里的大夫长吁短叹,努力争辩着,
“为了让这孩子学本事,刚断奶的他,就被老家伙抱去了青城山。这孩子从小就能吃苦,别看长得娇贵,实际上比头牛都倔,有主意着呢!”
“可你倒好!你这妙手回春不顶用,就说我家孩子心如死灰不肯醒来?有你这么当大夫的吗?”
老大夫无奈的看着樗老先生,
“樗老头,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难道我还能诓你不成?反正老夫今天强行给他施针,用的都是救命时才用的穴位,明明应该有反应,可他就是闭气不吭,再醒不了啊,就等着蜀中的老家伙来治吧!”
钟逸尘不用睁眼,就凭着慢屋子里的苏合香气,他就知道自己已回到樗家,躺在所谓樗公子的卧房里。
四周简单的黑檀木陈设,映衬着四面白墙,这里实在不像个年轻公子的卧房,雪白墙壁上,还突兀挂着一副龙飞凤舞的大字——“敢为人先”!
简直是太应景了!
这副大字是钟国公当年赠予樗学士的,想当初,俩人风华正茂,义气相投,满腔报国之志,如今只剩下樗老一人,时不时对着字画悲情伤感,缅怀故人。
钟逸尘没见过那人,大概是和他有几分相似,反正樗先生一见到他,就忍不住走神,喃喃自语,
“像,连走起路来都一模一样!”
目下无尘的美男子,骨子里那点桀骜不驯,全被素未谋面的老爹留下的这句话,磨成了众志成城里的铠甲玄剑,看似潇洒不羁,实则很少能开怀一笑。
这些天他迷迷糊糊中想了很多,从猫崽子小时候一生气就甩给自己的小后脑勺,到沐清最后收起藏锋刀时的疑惑眼神,最终自欺欺人的抓住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被魂偶契合了又怎样?沐清还是那只猫崽子?我小徒弟的功夫那么好,绝不可能轻易……”
为着这一线希望,钟逸尘从床上爬了起来,面对瞠目结舌的两位老先生,问的第一句话便是,
“我的眼睛什么时候能好?”